晚风习习,湖水涛涛,百花山庄里唯一的湖连通了莫桑城唯一的大河,所以不断地有外面的花灯随着流水飘进来。

  夜越深风越冷,水波拍打着岸堤带动着湖心大片烛火上下起伏不断,犹如星辰转换,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乐永宁展开自己的狐皮大衣连带着风弄影一同裹了进去,关切的问道:“冷不冷?若是冷的话咱们也早些回去吧。”

  “你不是喜欢看花灯嘛。”风弄影倚靠在乐永宁怀中温声道:“你喜欢看咱们就多看会儿,莫桑城不比杭州繁华,大家为了生计苦苦挣扎甚少有这么热闹的。”

  百姓富足才有心思玩乐,无论杭州或是京城每月十五都有庙会,更不说例如乞巧节朝花节之类的节庆,每逢这些时节入夜后街市上灯火通明,黑夜如昼,人流如潮,热闹非凡。可是莫桑城地处边关,富饶地区的繁华传不到边城,这儿的百姓长年食不果腹,还要时常面对外族侵扰,哪有那个闲情逸致。莫桑城的百姓能够安稳度日不被饿死,还是从二十年前朝廷将莫桑城划为昭阳公主的封地时才有,而城里的百姓真正能吃饱肚子的年岁不过才短短十数载。所以纵使是如今也只有年节才会稍稍热闹一些而已……

  “看过了就够了……”乐永宁又看了一眼湖中的花灯转而望向风弄影道:“以后总还有机会再看,就如之前我们说的,我们改变不了天下,那就先改变一座城,莫桑城会越来越好的。”

  风弄影看着乐永宁的眼中倒映着烛火好似星光闪耀灼得他心头泛疼,他不禁开口问道:“你可有什么心愿?”

  乐永宁闻言微微愣住,而后唇上的笑意慢慢收敛他低声道:“我的心愿很多,但唯一一件事牵肠挂肚。”

  风弄影被他看得心慌,他有些知道乐永宁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他无从回答,便慌乱的低下头避开乐永宁的视线:“我……我累了,咱们回去吧。”

  然而风弄影依然将他困在怀里没有依言松开手,就好似没有听风弄影的话一般继续道:“风儿,我想与你长相厮守,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等你的答案,可是你却一直在逃避,再过几日便是新春,过了新春便开始筹备咱们的婚事,你到底还要拖延到几时?”

  风弄影身体一僵,他下意识想要逃避这个话题:“三郎,咱们回去吧。”

  “风儿。”乐永宁却异常固执,将风弄影紧紧搂在怀里不愿松手,再次说道:“我不知你再害怕什么,朝堂上,莫桑城文有左知府、武有奚将军,武林中还有御剑山庄,纵使没有武功,也足够百花山庄与玄冥教屹立不倒。”

  风弄影沉默不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他有何尝不明白,只有活着才能体会世间美好,可是只要想到自废武功失了莲华心经,他便觉得心慌,或许是他杞人忧天,但是莲华心经是他的底气,也是百花山庄与玄冥教的底气。

  乐永宁怎么会不知道风弄影的想法,但是就如海棠夫人所言,越早废除功力对经脉的损伤就越小,他愿意等风弄影想通,但却不愿意让风弄影一直这样含含糊糊的拖延下去……

  “容我想想……三郎容我再想想可好?”风弄影低声呢喃着,语气近乎哀求,他将脸深深地埋在乐永宁的怀中好似只要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就可以不用再面对这样的选择。

  他自然想要与乐永宁长相厮守携手百年,可是当年当他拿起莲华心经之时他便已经知道自己会付出怎样的代价,百花山庄奉养他,他自然有责任庇护百花山庄,他也心甘情愿付出这样的代价,从未后悔过……他从六岁修习莲华心经便知道他有朝一日也会因莲华心经而死,可是却偏偏让他遇到了乐永宁,便有了想要苟且偷生的想法。

  乐永宁看着风弄影慌乱又脆弱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心软道:“我不逼你,我会等你相通的,只是你不要让我等得太久,好吗?”

  “好……”风弄影的声音闷闷地从乐永宁的肩头传入他的耳中。

  这个话题再次告一段落,两人心照不宣不再提及,但也没有了赏灯的念头与情趣,夜越深便越冷,乐永宁与风弄影回到尽揽乾坤不久,外面忽然狂风骤起,乐永宁将门窗关好随口说了一句:“这么大的风,是要下大雨了吧。”

  风弄影将双手摊开放在火盆上烤了烤,摇着头回答道:“冬季天干,而且莫桑城常年少雨,与江南不同,莫桑城的冬天只会下雪不会下雨。”

  然而风弄影的话音刚落,外面便哔哩啪啦作响,乐永宁眉眼含笑的看向风弄影:“这架势可不似下雪啊。”雪落无声,水落击石,再大的雪也不会发出这样的声响。

  风弄影颇为丢脸,嘴硬着说道:“说不定是冰雹呢……”边说边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一个缝隙,然后挽起袖子将手伸了出去,雨水如冰雹一般大颗大颗地砸在风弄影手掌中,不多时便汇聚成一捧。风弄影撇了撇嘴将水撒出去,把手掌收回再次将窗户关牢:“好吧……是我错了,可是往年莫桑城确实没有在冬季下过雨……”说着,眼眸催下不禁皱眉道:“如此反常并非吉兆。”

  “好了。”乐永宁伸手抚平风弄影心中的褶皱,柔声道:“风霜雨雪皆是天地恩赐,莫桑城干旱少雨,什么时候下雨都是好事,如今年节将至说不定是上天送给咱们莫桑城的年礼呢,咱们好好受着便是,分什么吉凶,”

  风弄影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得对,只是湖里的花灯今日全都要被这雨打落了。”

  ……

  两人温声闲聊了几句便上床安寝,若是以往,红娟会早早在被子里塞了一个汤婆子将被窝捂的暖暖的,可是如今红娟有孕在身,风弄影也不愿意让红娟再伺候他,海棠夫人原本想再提一个人到他身边,但是风弄影与乐永宁都不喜陌生人近身便拒绝了,如今被子又冷又硬,虽然厚实但躺在被子里就好似被冰块包裹一股股寒意透过中衣直入骨髓。

  风弄影不禁打了个寒颤,抖着声音抱怨道:“好冷。”

  乐永宁立即伸手将他抱在怀里:“你体质寒凉本就畏寒,快到我这边暖暖……”

  风弄影紧紧的缩在乐永宁的怀中,乐永宁师从少林寺修的是纯阳内力,体温比常人偏高,风弄影依偎着他身上也暖和了一些,于是便忍不住蹭了蹭乐永宁的脖颈:“三郎,你的身体好暖和,好舒服……”

  乐永宁拍了拍风弄影的背脊,闭着眼睛缓声解释道:“许是功法的缘由,我在少林寺的时候寺中的师兄弟们最冷的时候,天上下着鹅毛大雪也不过穿一件薄袄,从来没有谁觉得冷得受不住的。”而风弄影还进了十月便穿上比甲,进了十一月便穿上大袄,如今腊月比甲薄袄大袄一样不缺,外出时外面还要再披一件狐裘,一直到三月春末才会减少衣裳,他从未见过有人穿这么多衣裳的……

  风弄影闻言也有些默然,他畏寒也并非天生,莲花心经功法霸道,从他开始修习的那一日起,每一刻都在侵蚀他的经脉,气血两虚经脉虚弱,自然体寒怕冷。

  六岁前的冬季即便年幼也不过是袄子外头再加上一件大衣,可是六岁后,身上的衣物一年厚过一年,他也并非不知,他的功力越高死期便越近……

  乐永宁拍着风弄影背脊的手越来越缓慢,他含含糊糊地说道:“没事,有我在,以后每天我都把你捂暖了,绝不会让你冻着的。”

  风弄影微微仰头看着乐永宁的脸,听着乐永宁的呼吸慢慢变沉,却依然将他紧紧地抱在怀中,风弄影伸出手凌空描绘了一下乐永宁脸型轮廓,忽然轻声道:“如君所愿,你与莲花心经,我选你……”

  “你说什么?”本来已经陷入浅眠的乐永宁蓦然睁开眼看着风弄影,又惊又喜的疑问道:“我莫不是在做梦?”

  风弄影见乐永宁这般模样心中的那丝不安顿时被掩盖,他浅笑着道:“我怎么忍心让三郎心愿落空。”

  乐永宁将风弄影的手重新塞回被里里掩了掩被角,欣喜不已:“好!这是风儿赠我的最好的新年礼物……红娟和海棠夫人得知此事一定很开心。”

  风弄影倚在乐永宁的肩头唇角也向上勾起:“快要过年了,这几日让大家安安稳稳的过去吧,等过了年再告知大家,而且到底怎么废除武功才能伤得最轻,还要与海棠夫人再好好讨论。”

  “这些都不成问题!”乐永宁长呼出一口气,欢喜地说道:“受伤咱们可以慢慢治,只要活着一切都会好。”说着,他坚定地保证道:“风儿放心,即便你武功尽失,但只要我在,就绝不会让旁人伤你分毫!”

  风弄影慢慢闭上眼睛轻声道:“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