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永宁对风弄影身体始终忧心忡忡,他不知道风弄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若是不能弄明白便如鲠在喉日夜难安。过了几日,他趁着风弄影午睡走出尽揽乾坤在前院找到了海棠夫人。

  海棠夫人见到乐永宁便知道他为何而来,当即抬手到了一杯茶:“乐公子请坐吧。”

  乐永宁与海棠夫人相对而坐,端起面前道茶杯慢慢将一整杯茶水饮尽才开口问道:“乐某今日前来,想请夫人解惑。”

  “为主人而来?”海棠夫人再次将乐永宁面前的水杯斟满,声音和在潺潺的水声里听不出情绪。

  “是。”乐永宁注视着海棠夫人的脸色,神情中难掩担忧之情:“风儿到底怎么啦?他的功法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海棠夫人并没有回答乐永宁的问题,反而转口问道;“乐公子对莲华心经了解多少?”

  “知之甚少,在下只知道这是门极其霸道凶悍的功法。”乐永宁思索了一下回答了海棠夫人的疑问,每每提到莲华心经都会让他想到妙法莲华经,旁人启蒙之学或是《三字经》或是《千字文》可是他自幼长于少林寺,会说话时便会念佛经,初识字时学的第一本书就是《妙法莲华经》。而莲华心经虽然名字甚美却是与妙法莲华经不同,一个是渡人的佛经,一个是血染的莲华……

  “是啊,霸道凶悍……”海棠夫人听到乐永宁的回答不禁苦笑着道:“莲华心经内力霸道却不仅仅是对着敌人。”

  乐永宁闻言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祥之感,不由得追问道:“这是何意?”

  海棠夫人端起茶杯被没有喝,而是握在手中,微烫的茶水贴在掌心带着一阵灼热的痛意,但这疼痛却让她心中的痛处稍稍平息了些许:“乐公子长于佛寺应当知道世间万物都讲究一个天理循环……”

  乐永宁不懂海棠夫人为何说起无关的话题,即使心急也还是点了点头。

  海棠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莲华心经功法霸道,主人堪堪修习十个年头,整个天下便已无人能敌,但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莲华心经内力凶悍远超常人经脉所能容之量,凡修习之人下场只有一个——经脉尽断而亡……”

  “怎么会!”乐永宁大惊失色,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海棠夫人,他仓惶的问道:“那风儿……”风儿才十七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们约好白头到老,他们说好吃遍天下美食,怎么可以……原本以为死亡离他们很远很远,他们还有无数个日日夜夜可以相伴,他从未想过这么早面对生死……

  “乐公子应当知道十九年前整个江湖围剿玄冥教一事,当年玄冥教富可敌国,在那之前也不是没有人眼红过,武林、官府、黑道、白道,上门挑衅的人络绎不绝,但最终教主的莲华心经震慑住了天下所有人,也正因为玄冥教仰仗的只有莲华心经,所以才会在教主武功尽失之后惨遭灭门……”海棠夫人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杯中的水在无声无息的一点一点变凉,她长叹了一声道:“当年教主武功尽失是他主动自废武功,难道教主不知道一旦消息泄露出去玄冥教会有怎样的下场吗?”

  海棠夫人说着,声音不自觉变得哽咽,她原本只是淮州一家小药馆里坐堂郎中的女儿,父亲不慎卷入大户人家后宅阴私之中被人活活打死,而当年她才十岁,弟弟也不过六岁,若不是蒙公主与教主好心搭救,她与弟弟也难逃一劫。

  她通晓岐黄之术,但当年医术只是寻常,她亲眼看着教主自废武功之后的痛苦,所以在当她得知风弄影修习莲华心经之时便开始寻找压制莲华心经内力的方式,如今将内力压在丹田,可是总有一天当丹田容留不下之时内力溢出,还是会冲击经脉……但这也不过是饮鸩止渴,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但当年教主想要与公主相守一生,唯有自废武功这一个法子。”海棠夫人手中的茶水已经变凉,她将茶杯放回案桌上,杯中微黄的茶水敲打着杯子壁荡出一片片涟漪:“莲华心经对经脉损伤极大,现在教主将内力全都压制在丹田之中,日常辅以药物消散内力,只能减缓内力上涨的速度,但终有一日……终有一日……”

  海棠夫人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她奉风弄影为主,因为他是恩人之子,她的命是恩人所救即使粉骨碎身也要护主人周全,而且风弄影是她一手带大,在她心中风弄影又何尝不就是她的孩子……

  但即使她不说出口乐永宁也明白他的意思,就如同滴水穿石,即便速度再慢只要没有完全停止,终有一日石块会被水滴击穿。

  乐永宁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握紧成拳,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夫人的意思……”

  海棠夫人抬头看着乐永宁无比恳切地说道:“我希望乐公子能劝说主人自废武功,越早越好!”

  越早对风弄影的经脉损伤就越小,如今风弄影的莲华心经才第六层,而且此前就时常用金针封穴压制着内力,减轻对经脉的损伤,即便废除武功也只是变为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而已,绝不会像十九年前的教主那般缠绵病榻。

  而且如今的百花山庄与玄冥教盘踞莫桑城,管辖的知府是海棠夫人的弟弟,统领边军的将军是奚元洲的父亲,他们都与百花山庄有着难以割舍的牵连,即使风弄影武功全失,但他仍是侯爵也可以护得住百花山庄。

  乐永宁垂下眼,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松开又握紧,即使修剪的很短的指甲也依然扎入皮肉之间,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道:“这句话夫人想必早就与风儿说过了吧,若是风儿愿意,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乐永宁是风弄影的枕边人,即便以前不了解风弄影,如今相处近一年之久乐永宁怎么可能还看不出风弄影的性情,当日武林大会风弄影伤重吐血也强撑着将几名玄冥教的弟子救走,即使时隔近二十年风弄影机关算尽也要报当年玄冥教之仇……他看中玄冥教,而莲华心经便是风弄影的倚仗,他怎么可能会自废武功。

  海棠夫人苦笑了一声:“逼迫、哀求、什么话都说过,可主人就是不愿意舍弃莲华心经,当年主人才六岁的年纪我都不能说服他,又何谈现在……”

  想到此处海棠夫人眼眶忍不住发红,但是她不愿在旁人面前露出柔弱姿态,她拿起一旁蝶戏牡丹的团扇用力的扇着风,让风将眼中的蕴藏的泪水吹干。

  当年他们商行有一批货要从运河上过,那时玄冥教势力化整为零不宜张扬,河运漕帮以为他们是刚出头的小商铺,便大胆地将他们的货船截下,坐地起价强收三倍的过路费,夏堂主看着险些亏本的账本便抱怨了几句,其中便说道‘若是教主还在哪轮得到他们猖狂,玄冥教隐匿太久,他们是忘了莲华心经的厉害了……’

  就这么一句被一旁的教主听个正着,当时所有人都没有在意,毕竟这只是一句气急后的抱怨,可不知何时风弄影将藏在库房中的莲华心经的功法翻了出来,在他们察觉之时风弄影已经引气入体开始修习……

  当年百花山庄的人有谁不知教主自废武功之后的那两年所忍受的痛苦与折磨,她们又怎么忍心风弄影再重蹈覆辙,所有人跪在地上哀求风弄影悬崖勒马,趁着刚开始修习功法不深及时改修其他功法,但是风弄影无论她们怎么哀求都不愿意放弃莲华心经……

  这些年来她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小主人走上了教主所踏上的绝路,他们费尽心血也只能稍稍减缓他踏上死路的进程而已。

  海棠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将眼中的泪意压制住,忽然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到乐永宁身边,“噗通”一声跪在了乐永宁面前,双手合拢交叉抵在额头,恭敬无比的磕头行礼道:“百花山庄上下求乐公子救主人一命!”

  乐永宁被吓得一惊,快速站起身避开海棠夫人的大礼,他仓皇地说道:“夫…夫人……您这是做什么,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便是!”

  海棠夫人抬起头,眼含泪意仰头看着乐永宁道:“这天下若还有一人能说服主人,那人必定就是您啊,乐公子!”

  说着,海棠夫人再次叩首道:“求你劝一劝主人,让他自废武功安度余生……”

  乐永宁闻言忍不住后退再后退。

  安度余生……

  余生……他还不到二十岁,风弄影比他还小了俩岁,所谓余生应当还很漫长,但是如今却又好似一眼可以看到头……

  “我……我会……我会劝风儿……”乐永宁慌乱的后退,径直退出了门外仓惶逃离海棠夫人的院子,恨不得自己从来不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