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孽明长发披散,穿着一身白色的居家衣。怀还掀着,只在腰间堪堪地束带,露出一边锁骨和印着海棠刺青的肌肤,像是故意把上面宣誓主权的红印露给别人看似的。

  “你猜。”

  他本在轻轻收桌上已凉的饭菜,听到于扶苏发问,便只手撑腮地坐下,语气里无不透漏着调戏笑意地回到。

  于扶苏:“……”

  他趴在床上,抱着一片被子,一睁眼就看到孽明在他眼前忙来忙去,每一个动作都十分轻缓,生怕扰醒他的样子,忽然心中升起一股甜意。

  便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你这一年都去哪儿了……”

  然而事实还是告诉他,他高兴的太早了。

  孽明故作忧愁道:“我一醒来是没有记忆的。”

  于扶苏一惊,下意识地弹起身来,腰上的酸痛霎然一刺,使他又默默躺下。

  于扶苏急道:“那你……那你是怎么……”

  孽明一本正经道:“但我记得家中已有妻室,我得回去,不然让佳人年纪轻轻便落得空房……”

  他还没说完就迎面接住一个枕头,听于扶苏气道:“我看你好的很。”

  孽明藏在枕头低下一笑,继而站起来,把枕头又塞到于扶苏脑袋底下。刚好他是趴着的无一,方便了孽明行凶。

  孽明一只手把于扶苏已经够炸的毛揉乱,轻轻把他的脸摁在柔软的枕头中。

  于扶苏:“唔……”

  然后坐在床边,道:“你再睡一会儿吧,剩下的事我去处理。”

  于扶苏半张脸都埋在枕头中,只露出俩眼睛看着孽明,后者俯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前者闷闷地打趣道:“咱家明哥变温柔了,是我的错觉?”

  孽明已起身走到了门口,闻声转身拽了拽衣领,道:“是错觉。”

  于扶苏看到他颈上鲜红的印记:“……”

  “混账你回来给我穿好衣服啊混账啊啊啊——”

  一大清早,近乎整个枫桥山庄都知道了。

  于掌门占有欲特别强。

  于掌门表面看起来一本正经,温温和和的,其实私底下很霸道很有侵略性。

  于掌门……

  于扶苏躺在床上骂了一天的孽明。

  ……

  孽明是这样一个人。

  他只记得自己想记住的东西,其余的都是废品。

  也就是在岁月长河漫长的枯燥痛苦中,为了那一点转瞬即逝的温柔甘甜就能赴汤蹈火的人。

  刚醒来那一年发生了啥他不记得了。

  若是努力回想,也只能想起一段撕心裂肺的肉体之痛。

  “孽兄。”

  洛疯皱着眉头把他身上缠绕着的三条灵气所盘旋而成的锁链给斩断。

  他纵然是那种不愿言语的人,但孽明这人真的不得不让他啰嗦起来。

  他道:“你又八脉同修。五脉同修已是勉强,你的身躯是催生而成,而且……”

  孽明:“我知道,你不用再说一次。”

  洛疯:“那你倒是听。”

  他又道:“一脉重修就已经够痛了。”

  恍如把自己的四肢全部割开一条缝,然后把筋挨个抽出来。

  洛疯觉得这个人才是个疯子,感受不到任何感觉的疯子。

  他刚醒的时候,的确是没有记忆的,催生而成的后遗症是,记忆要后来慢慢恢复。

  一个脑子一片空白的人能做什么呢?

  孽明拼了命的想要变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初生的他就像个婴儿一样,还没有那么变态的忍耐力,有时候会疼出眼泪。

  连话都说不完整的他,整天看着手背上的海棠印记发呆。

  可能想要变强可以保护一个人的本能已经刻到灵魂里了,以至于他连那个人的名字都还没想起来,身体先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

  从想起来那一天起,他的眼泪大概再也没有了。

  ……

  孽明不语,合眸继续凝炼出三条锁链,缠绕己身。

  洛疯摇了摇头,道:“枫桥山庄发请帖了。”

  孽明缓缓张开眼睛。

  “下一个月,婚贴。”

  ……

  2.

  南霄第一次见到宋武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脑子有病。

  那时候他一身青衣,在鲤宫最大的一棵白玉兰下练剑。

  不知何时一朵花瓣落到了肩上,他停下,慢慢地拂去,就在转身的时候,看到了远处的黑衣少年。

  那少年在看他,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对着口型:“你真好看。”

  南霄:“……”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人是清流岛的少主。

  清流岛和鲤宫的关系甚好,自从那一次他们来拜访家中以后,宋武来得就愈发频繁。

  他的招呼的方式很生硬,看得出来他在故意和自己套近乎。

  南霄此人一向清冷,于是就有了,门被轰然关上,宋少主被连人带剑一起被踹出去的场景。

  隔两天就会上映。

  有时候连宗主都看不下去了,过来劝南霄对宋掌门的独子好一点。

  南霄听了。

  然后第二天在把宋武赶出去之前,好心提醒了一句:“我要踹你了。”

  宋武:“……”

  然后再次体验到了飞的感觉。

  ……

  冰总会有消融的时候。

  何况人总是要比冰暖一些的。

  宋武坐在石桌旁看他练剑,道:“霄,下一个月我就不来了。”

  南霄挥剑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他没说话,装作并不在意地行云流水又挥完了下一套剑法。

  宋武食指挠了挠脸,道:“你理一下我嘛。”

  南霄不语,继续练他的剑。

  宋武好像有点失望,南霄第一次见他的无不在闪光的眼眸暗了一下,起身有些尴尬道:“好吧……那我走了……”

  南霄:“慢走不送。”

  这是第一次他对他说超过三个字的话。

  宋武眨了眨眼,脚步停下看着他,但还是走了。

  只到剩了一人,南霄停下动作,望着人影消失的地方发呆。

  ……

  南霄觉得自己莫不是疯了。

  没人来烦他,他反而觉得不对劲了?

  他的佣人也挺烦的,但是他没这个感觉。

  只是那个傻子而已……

  他不擅长说话,每次说出来的话都不知道怎么着就惹到人了。加之他性子比较高傲,干脆平常就不说了。

  他不敢主动跟那个傻子说话,万一哪一句说错,自己掉价不说,那个傻子再不理他了……

  毕竟第一次有人愿意这样接近他。

  ……

  他觉得宋武可能真的不理他了。

  一个月后,他数着,他还是没有来。

  南霄听说长老们安排他相亲,他不要,整个月被关在清流岛不许出来。

  南霄扶茶的手指敲了几下。

  相亲啊……

  “霄。”宋武一身疲惫,看着眼前的南霄幻化成的中年男子,道,“你……你干嘛弄成这副模样。”

  南霄的父亲去世了,他头扎白绳,守丧。跪坐在灵前。

  南霄太年轻了,鲤宫的人年高望重,自然是不肯听他的话的。

  他没法子,只能采用这种掩耳盗铃的法子。

  他不想当掌门的,他想逃,但是逃不了。

  南霄头也没回:“你来干什么。”

  宋武:“额……来看看你。”

  南霄:“我很好。”

  宋武故作从容的笑了几声:“那就好啊!”

  笑声很假,因为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他想说,没事,霄,我在这里,你要是想哭就哭呗!当掌门其实挺好玩的,你要是哪里不会我教你……总之别不开心啊。

  还有啊……我好像喜欢你。

  那些相亲的姑娘们我一个都没留下,我因为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你。

  真的,我没骗你。

  这种场合或许真的不适合说这些话,宋武自觉脸皮很厚,却还是没有腆着脸说出口。

  ……

  南霄被安排好的大弟子很会说话,直到墨林社把李亭的罪行全部暴露出来,鲤宫名声彻底败落之时,他才认清这个人的真面目。

  原来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在骗他。

  他不会看人,他这个掌门真的当的很烂很烂。

  他很久没有见到宋武了。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地下赌场的废墟之上。化作老人模样的宋武朝他发了火。

  就是因为于扶苏。

  所有的人都把枫桥山庄豢养血尸的事信以为真,只有宋武和宋怜子不信。

  南霄不明白为什么宋武三番两次地反驳自己,就为了给于扶苏和他的大徒儿澄清。

  凭什么……

  他也想有人能替他说话啊。

  行吧,他承认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什么都干不好的笨蛋,但是又没有人教他该怎么明辨这些复杂的是非,他不想当这个掌门,一点也不想。

  他比于扶苏差远了,于扶苏他承担责任,死也要和枫桥山庄一起扛着,多么坚毅的一位君子,谁人不欣赏。

  他就是个逃避还纵容恶人的小人。

  凭什么祈求他会站在自己身后?

  他在鲤宫主殿塌陷地那一刻,是这么想的。

  后来……后来就看到他来了。

  仿若初见似的,宋武又开始整天热脸贴冷脸过来找打。

  这个傻子不计原因不计面子地给他道歉,包括在踏云台,在地下赌场废墟的事。

  南霄能有什么办法不原谅。

  ……

  如果说,让他选择他能够回味一辈子的人,他觉得他可以选三个。

  第一个是那个迎着光的黑衣少年,朝他挥手笑的那个。

  第二个是躺在他大腿上,演得奄奄一息,说着“遗言”,说着喜欢他的傻子。

  第三个是第一次床第之欢时,与其食指相扣,伏在他耳边轻轻喃语的男人。

  “你再怎么卑劣,再怎么笨蛋,我就是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