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孩子，其实都八九岁了，正是最烦人的时候。林芙蕖虽然年纪比他们大，但是体弱，瘦得跟竹竿似的，这群小男孩就会欺负她，天天漫山遍野的玩，然后再抢林芙蕖的猪草交工。
村里不会跟小孩子计较，多点少点无所谓，只要每天有草就行，他们交上去了，林芙蕖就没有了，常常晚上还在找猪草。
回忆往事，林芙蕖都觉得自己真是包子，连小朋友都不敢还手。这辈子林芙蕖没空看孩子，谁的活谁干去。
这群小朋友上午都去上学，下午两三点钟才来。林芙蕖在后山找了一块干净的空地，靠在大树下睡了一个回笼觉。
南边的冬天真是暖和，太阳一晒温暖如春，这样和衣而睡一点都不冷，晒着人似神仙。林芙蕖早上起得太早了，一觉睡到正午，直到太阳太晒了才起来。从附近捡了些干草木柴架了一堆火，把饭盒放在火上加热。
林芙蕖的饭盒是林父从城里带来的，就是那种可以提着的军用饭盒，用木棍穿过饭盒架在火上刚刚好。
早上做的饭，中午吃还很新鲜，尤其不用和刘家人同桌吃饭，更是舒心。
林芙蕖吃着正起劲，山下传来一阵声音，七八个小男孩结伴走来，他们身后远远跟着一个男人，瘦矮个，看面相二十岁左右，看那身板就和十五六岁的孩子似的。
身上没肉，脸上也是尖嘴猴腮，皮肤晒着黝黑，看起来像是黑猴子，这男人是村里的外姓，叫什么林芙蕖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外号叫猴子，是村里的孤儿。
母亲带着他改嫁到东升村，继父生病死了，母亲又改嫁到了别村，那户人家不要拖油瓶就把他留在东升村。
村里看他可怜就把他的户口留在死去继父户口里，每月给他一份粮，也算有口吃的。猴子和林芙蕖一样都是体弱多病，不敢让他干重活，每天让他捡捡猪草。
不一会儿，这群小孩子就爬到了林芙蕖身边，见她捧着饭盒吃饭，都有点惊讶，“你怎么没回家？”
林芙蕖抬头看向说话的小男孩，他长得白白净净，剃着一个小平头，上面穿着一件蓝色的棉袄，下面是一条同色的裤子，上面有着红橙色的拼接块，像是特别设计过的，打眼一看挺好看，但仔细瞧瞧，衣服都洗的发白了，那些拼接都是衣服的补丁。
农村小孩天天在地里跑，尘土飞扬，脸上一块土，屁股上一块土，全身脏兮兮的。这个小男孩是村子里最干净的，他和猴子一样都是没爸的孩子，家里穷，经常受欺负，但他人善，对林芙蕖也很好。林芙蕖记得他叫李飞。
“槐花……也没什么大事，槐花嘴甜，外公他们都向着槐花。”林芙蕖委屈地低下头，哽咽了一下，“嗨，就是被骂两句。”
七十年代还没有计划生育，谁家都有几个孩子，因为兄弟姐妹挨打受骂的人不少，林芙蕖一说他们就明白怎么回事，谁都吃过这种兄弟姐妹的亏，听到林芙蕖受气他们都有些义愤填膺。
“你也去告状啊，找你外婆。”
“就是就是，我妈打我，我就找我爷爷，我奶奶，然后她就不敢打了。”
“实在不行就耍脾气，闹得厉害了，他也不敢欺负人。”
一群小家伙讨论的热火朝天，把自己代入了林芙蕖，好像受苦受难是自己，就想着怎么反抗革命。
“哼，给她出主意有什么用，她敢用吗？废物脾气，软蛋一个。”
众人往后看去，一个男孩蹲在路旁的大石头上，他是小男孩里个头最矮的，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穿着一身小军装肥肥大大的，一看就是大人的衣服改小的。
他嘴里叼着一根草，眼里满是不屑，像极了电影里装厉害的黑帮大佬。
死小孩！装什么装！这是这帮小屁孩的“老大”阿猫，也是最爱找茬的人，一般都是他带头欺负林芙蕖。
对付装逼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不搭理，林芙蕖装作没听到阿猫的话，和那群小朋友商量“义愤填膺”的主意，“我……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外婆不管事，刘槐花欺负我，她管不了。”
刘富国家是村里独一份的两妻家庭，经常是东升村各家茶余饭后议论的话题，小朋友在旁边听大人说话，对刘富国家也很好奇。往常林芙蕖不爱说话，也从不提家里的事，如今林芙蕖主动提了，他们都好奇的八卦。
“你外婆是不是天天和刘阿婆打架，把你外公的鼻子都打破了？”
“什么呀，是刘阿公和刘阿婆打她外婆，她外婆不说话就是他们把她打哑巴的。”
“都不对，她外婆不喜欢刘外公，刘外公追不上林家外婆才和刘阿婆在一起的。”
……
七嘴八舌说什么都有，三个人关系都快要编出花来了，后世的香港豪门家庭伦理剧都没有他们说的精彩。
这就是林芙蕖上辈子不愿意在外面说家里事的原因，一提起就是话题的中心，村头村尾的谈资。
林芙蕖活了一辈子，脸皮也厚了，别人的议论也不算什么了，他们想说就说，林芙蕖不会觉得羞耻，反而他们说得越起劲越好，林芙蕖还想利用他们的嘴给刘富国带点舆论压力呢。
村子里再怎么传刘家的八卦也只是说说两个老婆的事，也就是议论“妻妾之争”，对于刘富国的风评还是好的，认为他对两家的子女都不错，就是刘富国常说的“公平”。
林芙蕖想通过小朋友的嘴撕开刘富国的真面目，让大家看看这个外公并不疼他们。
其实想想也挺可笑的，都说刘兰娟欺负他们，外公疼他们，可外公才是掌家的，要是外公疼他们怎么会让刘兰娟欺负他们呢。
这就像是骂妲己褒姒杨贵妃是惑国妖姬，把灭国的事都赖到她们头上，她们就是一个宠妃，再妖又能怎么样呢，根本还是纣王残暴无能，这届皇上不行。
“你们不要告诉别人，外公要知道是我说的会打我的。”林芙蕖可怜巴巴的，好像真的很怕刘富国打人。
小朋友们信誓旦旦地点头，但眼珠子却乱转，估计两三天就要传遍东升村咯。
看着林芙蕖成为了人群的焦点，“老大”阿猫可有点不高兴了，他看林芙蕖周围干干净净，一根猪草都没有，计上心来，皱着眉头大声叫道：“你的猪草呢！不会一上午一根都没拔吧！”
林芙蕖笑了笑，“我在等你们啊！我们一起去拔吧，我记得生病之前，你们说河对面有好多，我们就去那边拔吧。”
林芙蕖说得他们好像是朋友一样，要一起行动。小朋友简单，刚才说了一会八卦，也算交心了，没人对林芙蕖的话有什么异议。其实他们和林芙蕖也没什么大仇，没必要为难林芙蕖，这些天林芙蕖不在，也是他们自己拔的。活不多也算不上累，玩的就干了，没必要让别人干。
本质还是孩子单纯，没有那么多心眼。
李飞指着另一条岔路，“我们从这里走，这里近，下去就是小河了。”
众人起身要走，阿猫肯定不会这么容易放过林芙蕖，领着两个小弟，两个高大的小胖墩挡在林芙蕖面前，“你把我们三个人的拔回来，三个人三筐草。”
三筐草够全部人用了，阿猫说这个数就是要林芙蕖像以前一样替全部人干活。
林芙蕖现在还要装柔弱的样子，让大家以为自己好欺负，方便传播刘富国的真面目。阿猫找事，她不能打回去，只能默默绕过他，无视他。
林芙蕖走到前面，阿猫以为林芙蕖是在挑衅他，立马生气地抓住林芙蕖的手腕，不让她走。两个小弟也很有眼色，一人一边钳住林芙蕖的肩膀。
阿猫，林芙蕖还打得过，两个比她矮一点的小肉山，林芙蕖真打不过，挣扎了两下，她就放弃了。
“你想干什么，小心我告你妈去。”林芙蕖瞪着阿猫。
阿猫挽起袖子，“你去告啊，去告啊。告之前我先把你打一顿，不亏。”
林芙蕖真要烦死了，什么都还不懂的小屁孩真是神经病，只会耍帅，不管不顾的。其他小男孩怕阿猫，见他要打人也不敢上前制止，缩成一团在后面看着，就在林芙蕖以为要被神经病猫“咬一口”时，猴子拉住了阿猫的拳头。
“行了，别乱惹事。”
猴子干瘦干瘦的，也是大人，犀利的眼神瞪过去，阿猫的手立马抖起来，但嘴上不能软，“你管我！我有五个哥哥，小心他们打你。”
阿猫之所以能成小老大，就是因为有五个壮实的大哥，他们家是村子里男丁最多的家庭，所以小朋友们都怕他。
猴子不屑一顾地笑了笑，他和林芙蕖一样，笑容里带着对孩子气的无奈，“你让你哥去找我，我等着。”说着猴子收紧了手，疼着阿猫嗷嗷乱叫。
猴子松开了手，阿猫抓着疼痛的手，“你等着。”说完带着两个小弟跑了。
林芙蕖揉了揉被抓红的手腕，两个小孩年纪不大，力气不小。
猴子看着她发红的手腕，不知道会不会淤青，皱着眉道：“你没事吧，要不要抹点药，我家有药油。”
林芙蕖和猴子没什么接触，但村子对他风评不好，他不怎么和村里人来往，又总是到处乱跑，不务正业，村里人都把他当成小混混。可如今看来他还不错，挺热心肠的。
“你别误会，我就是……我就是看你手腕红得挺厉害。”猴子挠挠头，不知道怎么解释。
林芙蕖笑了笑，“没事，我明白。我的手没事，一会就退红了，我家有药油，我回去搽就好了。”
阿猫走了，一群人又往河边走去，林芙蕖和猴子走在后面，林芙蕖道：“今天谢谢你，如果不是你，阿猫也不知道会干什么事！”
“没事，阿猫就是小孩子，你要是怕他就去告诉他妈，他就不敢惹你了。”
林芙蕖点点头，“其实也怪我太软弱了，总想着忍忍就算了。家里家外，时间久了就成了软柿子，谁都上来捏两下。”
猴子打量了林芙蕖一眼，见她瘦瘦弱弱，确实不像好的。他们都是一样人，小时候不细养，吃不好穿不暖自然常生病。
“你在家也常受欺负？”
“受不受欺负……能吃饱能穿暖也就这样了。”林芙蕖声音有些凄凉，她抬头看向猴子，“听说你在外面做买卖，你能带我一起去吗？我想自己挣点钱。”
猴子有点惊讶，没想到林芙蕖说这个，这个年代都是计划经济，谁都不能做生意，唯一能买能卖的就是黑市，都是偷偷摸摸的干，没有熟人带着谁都找不到。
“你怎么知道的？”猴子嘴都结巴了，村里没有人知道自己在黑市有门路，只把自己当成不务正业的小混混。
林芙蕖自然是因为上辈子才知道的，八十年代猴子因为严打进了监狱，作为村子里第一蹲监狱的人，他的事闹得很大，也传到了在外地的林芙蕖的耳朵里。他的事成了谈资，黑市的事也被扒了出来，林芙蕖就是那时候知道他在黑市做生意的事。
“朋友告诉我的，我没什么恶意，就是想挣点钱。我家的情况你也清楚，我没关系，我弟弟还要成家立业。”
猴子了解，很了解他们家的情况，听林芙蕖说朋友告知的，他大概知道是谁说的了。“你想卖什么？”
“我还没想好，也就是自己做点东西，你能带我去看看吗？我想探探行情。”
林芙蕖瞪着眼睛看着他，期待着他的回话，猴子略微沉思，“行，明天晚上九点，我家门口集合，我带你去看看。”
“真的！谢谢谢谢！”林芙蕖高兴地要跳起来，没想到这么顺利，这可是她挣钱的第一步，也是关键的一步。“谢谢，你真是一个好人。”
猴子讪讪，心中腹议，我可不算是好人，就是答应了别人要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