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呕……”
苦涩的药汁，仿佛已经渗透他内脏，让他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不光嘴里是苦的，连呼吸都是苦的。
他吐着吐着，眼泪就流出来了，“不行了，我……我想，休息一下……”
尽管已经面带青色，但张炎眼中还是充满歉意。
见他如此，晏怀林也觉得不宜继续，同意他休息一天。
“你可以去马车上休息一下。”
大概是他现在的模样比较惨，加上这几天试药确实很尽责，晏怀林难得大方了一回。
没想到，张炎却笑了。
“不，给我一辆雪橇就行，我就躺一会儿……”
地上雪水多，雪橇上架着木板床上，距离地面不是很高，潮气有些重。
可眼下的张炎已经顾不得这些了，直接躺在了上面，然后在脸上盖一块棉布，以防灰烬落在脸上。
棉布下，张炎闭着眼，眼角的生理泪水还未干透。
病毒感染让他饱受折磨，喝下的药汁，也堆攒在身体各处。此刻他只感觉手脚发麻，浑身无力，大脑也处于混沌状态，可就是这样的状态，让他忍不住陷入回忆中。
父亲……
这是个被他遗忘很久的称呼了。
自从妻子离世，他被逐出家族后，关于这个家族的一切都被他刻意遗忘了。
在外面的世界，他习惯了伪装自己，虽然看到那些无辜的人时，也不忍心下手。可每每此时，他脑中都会闪现过往的画面，然后他就变成了印象里的人，做着和他们一样的事……
但没想到，如今千闻信使却说，那些人变了。
呵呵，怎么可能呢？
如果他们变了，那他曾经受过的苦，岂不成了黄粱一梦？
可他的阿母没了，妻子死了，他的异能也确实消失了，而那些加诸在他身上的痛，也真真切切发生过！
恶人如果变善，那受害者又该向谁讨回公道？
大概是身体太难受了，张炎想着想着，意识便逐渐模糊起来。
恍惚中，他仿佛回到了过去……
“阿炎，乖，阿母来教你制作火种。”
“阿炎，阿母不在了，以后家族的火种传承就靠你啦。”
昏黄的灯光下，阿母慈祥地冲他招手，然后温柔地将他揽在怀里，教他如何使用火种。
很快，画面一转，憔悴不堪的阿母躺在病床上，眼中尽是无奈。
而那时的阿父，却忙着和族人商议远行之事，还在为火种不足而忧心，全然想不起来他还有一位需要照顾的妻子。
不仅如此，在他阿母死去没多久，他就坐在了阿母的位置上。
而阿父则和爷爷、大伯等人站在一旁，不停地督促他，“阿炎啊，这是你的职责所在，你必须制作出更多火种来，我们家族的繁荣才能延续下去，否则……”
直到他被阿兄毁了异能。
几乎一夕之间，亲人们的态度就变了，他们看他的眼神，从怀疑到嫌弃，再到厌恶……
最终，他在族人的唾弃，和父兄的沉默中，被赶出了家族。
一晃10年了，他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听到他们的消息。
千闻信使说，她是在花叶聚集区遇到他们的，可他们不该住在大陆南端，享受着大家族的待遇吗？还是说，他们缺少了珍贵的火种异能，早已经凋零了？
“呵呵……”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而，紧闭的眼角，却滑落了两行清泪。
再后来，他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梦里他终于遇到了他们。
……
“醒来了？”
半梦半醒间，张炎忽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猛地一睁眼，“千闻信使？”
千闻站在雪橇旁，身边还站着那位一脸人畜无害、实则内心腹黑的晏大药师。
千闻没有再和张炎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问晏怀林，“既然这个药方有了效果，是不是可以给其他人使用了？另外，这个药方在他身上起效了，别的药方就要找其他人了吗？”
“不用，他的异能会自动治愈，等再感染后，就可以继续用新药了。”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让躺在木板床上的张炎欲哭无泪，又被胃里泛起的苦涩味，刺激得清醒起来。
晏怀林手里还端着一只碗，见他眼神清明后，便直接递给他。
“之前的药，已经开始起效了，这是按照药方改良后的药，你把它喝了吧。”
投喂又开始了！
张炎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一把接过药碗，揭开上面的盖子，就把药汁往嘴里倒去。
“……”
差点又吐了出来，被他捂嘴咽下。
“我这……也算是积了功德吧？”
张炎一张脸都快挤成面团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然后将碗还回去。
千闻接了过来。
这碗，都带着苦味！
想着张炎已经连续喝了好几天苦药，而且态度还算配合，千闻便从空间里拿出几块花生糖。
“吃点甜的吧。”
这是她自己做的，特意加了麦芽糖和蜂蜜，味道甜香可口。
“给我的？”
张炎受宠若惊，手却诚实地接过来。
他已经被这种香甜气息所吸引，只想着将它放在嘴里，冲淡那股浓厚的苦涩之味。
真好吃！
张炎吃了糖，味蕾终于得到缓释。
“谢谢，这是我吃过最甜的糖。”
是不是最甜的无所谓，关键这种缓和关系的机会，一定得把握。
张炎笑得一脸灿烂，终于有点熟悉的感觉。
千闻放下心来，下一秒，又掏出一只小袋子。
“那就好，这些糖送给你，以后每次喝完药就吃一颗糖。”
沉甸甸的小袋子，里面起码装了二三十颗糖。
咔嚓……
是张炎心碎的声音。
千闻走了，徒留张炎仰天长叹，“自作孽，不可活啊！”
张炎试药有了效果，晏怀林便开始在其他人身上试验，效果虽然不如张炎，但起码证明了病毒不是一块铁桶。
不过这样一来，张炎喝药的频率也更高了。
在张炎一日三吐的试药下，药方也越来越完善。只可惜感染人数太多，药材有限，只能优先治疗轻症病人。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但对于其他病人来说，这也是最残忍的消息。
千闻确定张炎没有性命之忧，便彻底放下心来，又开始把注意力放在异能修炼上，剩下的时间便在车厢里制作火种。
累了，就抬头看看窗外，那道坚挺的身影给了她无形的鼓励。
不过，最近她明显感觉到，自己每次从外界获得的能量，正在不断减少。
她问清，结果得到一个意外的答案：
“火山要平息了，埋藏在地下的能量，差不多也散尽了。”
见她有些不懂，华启清解释道：“就是说，等火山平息后，这个世界的能量场将逐渐稳定下来。”
至于这些逸散的能量，会带来怎样的结果，暂时还不清楚。
“也许有一天，人类会迎来另一个新世界，自然馈赠人类更多的生存资源，相应的，也会收回一些特权。”
这是他看完那些史书后，产生的一个新猜想。
当局者迷，之前生在末世中，他一直以为是地球在走向衰亡或者进化，才会出现灾难和异能。但现在他更觉得，这不过是它的一次重启。
现在，它又要开始了。
他的话有些耳熟，千闻想起千朝，那个固守于教条的老人，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看来，英雄所见略同。
不过千闻却觉得，人类在那之前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便忍不住感慨：“没想到，我们居然会经历两次末世。”
其实也没有抱怨，毕竟有他在身边。
可不知为何，华启清听完这话后，却想起她躺在那里毫无声息的样子，心口一紧，便大步走过去，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别担心，这次我们准备充足，绝对不会有事。”
他绝对不会让她有任何意外，揽着她的手臂也在不断收紧，仿佛在害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他一低头，就看到她毛茸茸的发顶，还有绣着花瓣的发带。
这两年她的生活不错，没有像寒潮其他女人那样，要么剪成参差不齐的短发，要么将脏乱的头发胡乱用兽皮筋，甚至是草绳绑住，而是用绣着精美花样的发带扎起来，柔顺的马尾自然垂落，给她添了几分俏丽。
现在的她，比以前活泼多了。
华启清的绿眸中涌现一些歉意，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末世的话，他真的很想让她留在这里。因为回去的话，她就需要和他一起面对残酷的生存环境，在一群异兽和强盗中斗争。
这么一想，他就用下巴轻轻抵在她头顶，语气怜惜道：
“对不起，我很想给你一个安稳的世界，但现在还无法做到。”
不回去吧，这个身体不是她的；回去吧，要继续提心吊胆的日子。
不过最终他还是决定回去，只是温柔的语气中又多了几分坚定，“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这是他们相逢后，他说的最多的话。
两人相互依偎，彼此又挨得近，而且周围的夜色中，还有很多人看着。
千闻有些不好意思，自从上次被晏怀林委婉地提醒过后，她就注意分寸了。至少两人之间，除了最开始的亲吻外，几乎没有任何亲密接触。
作为母胎单身狗，千闻倒是没觉得什么，只是偶尔看到他发绿的眼神，内心还是有些颤。
有时候，她甚至忍不住想：如果回到了现代，他们是不是……
咳咳，画面太美不敢想！
华启清没看到她红脸，只是感觉她在怀里有些不老实，又将人揽紧了几分，才低语起对未来的规划。
“大规模的火山爆发后，火山灰遮挡阳光，一般都会造成大降温。现在气温居高不下，应该是火山二次爆发后，热量无处释放，但后面肯定还会降下来的，所以我们要提前做好防备。”
“虽然我们这次迁往北方，但我担心，那里的气温可能更冷。”
他南下时，北方正在经历一场旷日持久的暴风雪，甚至打破了过去十多年的记录。
可饶是如此，他们也不得不北迁。
“这里很快还会有一场灾难，应该是之前地震和火山爆发引起的，不过那时我们应该已经到达北方了。”
新的灾难，或许是海啸之类的，之前他们在花叶聚集区的南部海岸边，发现海底温度升高，也是因为海底岩浆外溢所致。
也许过不了多久，海底火山就被喷发，继而引起海底地震和海啸。
因为人在他怀里，千闻听着这些时，并没有觉得太害怕，只是感叹生存的艰难。
夜色中，她“看”向还在试药的人群，只希望他们能早点摆脱病毒，否则以现在大多数人的身体，恐怕很难支撑到北方了。
至于他们自己，华启清说过，其实他们只是精神体来到了寒潮世界而已，就像传说中的“魂穿”一样，真正肉身还留在原来的世界里。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只是肉身损坏，精神体还会回到过去。
这是变相多了一条命。
不过千闻觉得，还是要好好活下去。
“我可不能坑了自家的后代……”
这个原身千闻，可是她堂哥的后代呢！
提到这个问题，连华启清都忍不住笑了，揉了揉她的脑袋，半开玩笑道：“也是，以后不能在孩子面前没正经了。”
千闻：“……”
如果不是他语气中的调侃之意，她就信了！
不就是怪她太听“大表哥”的话吗？其实人家说的也没错啊。
……
大部分每天只休息三四个小时，就得继续赶路，有时候遇到水流过大，还得继续往前走。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寒潮即将过去，他们会迎来冰雪消融的新世界。
然而，千闻却在一天早上醒来时，发现要变天了。
空气里依旧闷热，浓厚的火山灰下，哪怕做了再好的防护，也逃不掉那股窒息之感。放眼望去，队伍里光膀子的人不在少数，有些人直接将兽皮大衣展开，顶在头上当伞布。
而有的人，已经将兽皮当成了食物……
一切似乎和之前没有区别，但千闻却还是感觉到了气温的差别。看書溂
她今天穿着一套薄款单衣，长袖衣、七分裤，脚上穿着一双兽筋凉鞋，本来是为了避免下地时，衣服沾了地上的泥浆。
结果，她刚下马车，就感觉到脚踝处的凉意。
天冷了？
千闻怀疑自己感觉错了，可脖颈处同样如此。
风从领口吹来，哪怕身穿长袖，她还是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
确实降温了。
（我记得之前写过天气会变热的暗示，这是总趋势，但中间肯定有波动，而现在就是火山冬天，所以大家不要喷我逻辑错误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