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苏闻言,双眼发光立时来了兴致,一把拉住楚管的衣袖就起身,神情高扬:“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去!”
那架势恨不得马上冲下山。
楚管赶紧拉住她:“我说你能不能冷静一下。你说你为了个帝君,至于这样吗?本大爷哪天受伤都没见你这么上心过。”最后一句小小的嘀咕着,却依旧没逃过颜苏的耳朵。
颜苏一巴掌盖在他的脑顶:“你成天打来打去就没歇过,受伤什么的那是家常便饭,我若是每次都紧张兮兮的,命都得短一截。帝君可不一样,你怎么比?”
楚管不服气的又嘀咕了几句,却是没再敢让她听见。
“你又在说我什么?”她恶狠狠的瞪着他。
“没有啦,我是说你这么匆忙着去顶个屁用,此事我们得从长计议。”
归墟,乃海上无底深谷,六合八荒天下之水皆汇于此。据闻,由于归墟特殊的环境,所有的仙法术修到此都归于虚无。内里为何无人得知,神秘又凶险。
“这事不能让师父知道,否则他断断不会答应的。”
“你想独自去?那太危险了。”
“不是还有你吗?”
“呃……喔对,本大爷当然会奉陪到底,不过……”
“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
楚管最听不得人家说他胆小怕事,瞬时就豪气万丈胸脯拍得震天响。
“放屁!你说,什么时候动身?”
“动身?你这是要去哪里?”不知道何时,月老已悄然站在身后,蓦然的出声,吓得楚管一个激棱,差点没翻下听风石。
“师……师父?”立马小媳妇状的癫癫爬起来,跑到他师父面前,狗腿的撩起衣摆将那玉石墩擦了又擦,才让他师父坐下。
那一脸谄媚的狗腿气质,看得颜苏掩面叹息。这些年也不知道月老是怎么管教的,收拾出了这么个徒弟。倒是挺让人佩服的。
“你刚刚说,动身去哪?”月老可没那么好糊弄。
“还能去哪,这不颜苏说她想回天宫看看星君,我就陪她一起去。颜苏你说是吧?”
颜苏微瞪了眼,这个撒谎都不打草稿的家伙,谁不知道她被她家星君扔在这里六百年不得回归,这会儿她怎么可能回得了九重天?
暗暗翻了个白眼,颜苏还是顺着他的话:“是啊,有些想念玉衡宫,刚跟管子也就说说,暂时是回不去的。”
月老点点头:“嗯,过些时候我便去看看廉贞星君,近段时间据闻她云游四海至今未归,若是能遇上她,能劝动她来这太苍,也是再好不过的。”
颜苏微微躬身:“多谢月老。”
她现在倒是比从前有礼多了,想来曲元凰的教导确有颇多成效。
月老心底替廉贞星君的安排又暗暗的赞了赞。
闲聊几句,月老起身离开,楚管只得跟着,边走边回头指指划划又口型打着招呼:等着,本大爷很快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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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颜苏独自离开了太苍。
当得知有圣品,她一刻也呆不下去。楚管被他师父直接拎回了天宫,等他再寻时机偷溜出来鬼知道要等到何时。
况且她也不是很想带上楚管。
归墟之地,神秘凶险,她若应付不了,多一个楚管,也只是多个受累之人。
恋慕是她一人的事,何必拖累他人。
东荒极地便是穷桑,穷桑正中,便为归墟之境。
浩垠无边的海面上烟波浩渺,阳光下,荡着粼粼波光,微微起伏的海面显着一切都那么宁静详和。
晴空万里,适合下水。
颜苏站在东海之渊,望着那片汪洋,深吸一口气,拈指起势默念咒诀,只见那海平面瞬时波涛汹涌,一个深蓝色的光晕缓缓荡漾开来。
颜苏闭上眼睛,猛的扎进了水里,扑嗵一声水花四溅。
颜苏激棱棱打个寒颤,好冷。
待落得水中,避水诀便不起作用。颜苏隔空一划,四周便围了一层薄薄的膜状物,是一只透明的泡泡,将她围在了其中。
这是夜霖送她的。
据说是西海鲛人王的蜃气珠,夜霖曾助他平定鲛族内乱,他便将这独一的蜃气珠赠与他。
平时倒也无用,这次,颜苏也不过是抱着试试的心理,不想,却真的帮了她的忙。在这里,仙术仙诀无用,幸好还有它。
否则,她只能游下去了。
四围海水冰冷的环绕着,不见一丝光亮的水下,颜苏操控着蜃气珠不断的下潜,越往下,四周越是寂静,黑如墨练无边无际,令人压抑的难过。
若是师父得知她不告而别私下中皇,是否会很生气?她从未见过师父大发雷霆的样子,但传闻里很是厉害。她这一次离开,不知道能否活着回去太苍境。
又想起她传闻中的师姐,不知道师父这次生气会不会也将她赶出太苍境?
真被逐出太苍境,扪心自问,颜苏自己也不知是该喜还是忧。这些年,师父待她的好,她点滴记在心上。若她不幸死在这归墟,她想,她会永远记得师父。
这次的不告而别,她只想成全自己的私心与恋慕。说她自己偏执也好贪心也罢,她终是对不住悉心教导她的师父。
颜苏机械的往下去,脑子里却显出许多有关归墟的传闻,据闻在此失踪的仙魔甚多,万万年都不曾再出现。
兴许是死了,兴许是迷路了。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仿如消失般的漫长,仿如旅人孤独的行走在无边大漠般的令人绝望……
颜苏的心底慢慢的聚起一些恐慌,天地间仿似都已寂灭,唯余她一人在无望的挣扎。是否她真的任性了?她甚至在想,会不会再也走不出这一片黑暗。
或许她会死,或许她会永远的迷失。
颜苏有些模糊的想。
有光亮乍起,如黑夜里的明灯,虽然刺眼却令人满心的欢喜。
颜苏下意识的闭了眼。
十里敛滟风华林,幽艳如锦,延绵而去,璀璨而耀眼。林间夹着晶蓝的乌芷花,成片的在风华树下姿意的绽放着。
有风拂来,幽香阵阵。
这便是归墟之底?颜苏无意识的抚上眼眉,心底有个声音在雀跃。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自个儿都不相信她会有如此好运,如此便轻易到了风华林。
然重衍曾说过乌芷花来自归墟,此地展目望去,尽是乌芷花,想来是不会有错了。
颜苏站定,极目四望,双足踏地的感觉真好。
此处一片安宁寂静,颜苏暗吁口气,收回蜃气珠,又暗暗的提神戒备,慢慢的向林中走去。
也不知那风华果长什么样子,然既为圣果,总有些特别才是,应当不难找。
“站住!”
颜苏蓦然一惊,随即又松了口气,总算出现了,未知的变数总是让人感到不安,不如早些出现早解决为好。
她也不会那么缺心眼的认为这里花好月圆满树芬芳只等她来安心摘果子。
“你是谁?”林中步出一人,年纪倒是不大,生得颇为清朗,不过眉宇间戾气甚重。
“你好,在下颜苏。”颜苏似模似样的抱拳作了个揖,她也不知道这样是否合礼,想着总不至于会偏差去哪里。
男子微皱了眉:“你来这里做什么?”
“冒昧来此,实在打扰,只是在下救人心切,烦向贵宝地主人通报一声,颜苏想求取风华果救我的朋友。”此话,颜苏自觉说得文雅又动听。
不成想,来人一听却动了怒气:“风华果?痴心妄想!”
颜苏微愕。
“你可知,所有来求取风华果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
“啊?”
“死!”语毕,竟不待颜苏再回话,掌风凌厉,攻将而上。
颜苏瞬时就泪流满面,狼狈的翻身躲过,边道:“你这人好没道理,你不给就不给,何必这么出手伤人。”
“找死!”
颜苏要抓狂了:“喂喂,我不要了还不行么,停停……停一下……哎你这人脑子是有毛病吧,喂………哎哟喂……”
男子充耳不闻,只管抢攻而上,招招夺命而来。可怜的颜苏,因在此地术法受限,逃命逃得万分狼狈。
砰的一声,男子狠厉一掌印在她的胸口,颜苏只觉五脏六腑俱移了位,疼痛排山倒海而来,小小的身子飞将出去,口中溢红噗声而出。
他娘的,这回真死定了!
颜苏模糊的想,这谁家没关好的疯子,这么随意放出来乱咬人,忒他娘的不负责任。
蓦地,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颜苏惊愕抬头,冷颜肃严,正是她的师父曲元凰。
“师父……”她颤着声音,身上的疼痛,心中的惊惧,说不出的委屈,顿袭上心头。
曲元凰摸摸她脑袋,温声说道:“别怕,为师在此。”
“又来一个!一样死!”男子轻声说道,话里是满满的杀气,伴着强大的掌劲轰然而来。
曲元凰抱着颜苏衣袂瞬转,已是数丈开外,轻轻的将颜苏放下:“好好呆着。”
右手一转,一柄长剑赫然出现手中,光芒微绽。
白衣清冽袖袍从风,宽大的袖口长长的垂下,看不见他的手,只露出倒提的长剑上铮铮的寒光。
狂风乍起,吹得他墨发微扬,身形欣长背影挺立,颜苏眯着眼睛,从未有一刻觉得,站在她眼前的师父是如此高大,如此的令人安心。
原来师父是用剑的,从未见他用过呢。颜苏龇着牙,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曲元凰身上,她受那一掌着实不轻,可现下她却不能乱动,怕扰了师父的心。
那人抢先出招,掌风凌厉,所到之处草飞木扬,曲元凰闪身而过,长剑疾出,气势如虹雷霆万钧。
数招之后,那男子踉跄后退数步,跪倒在地,右手抚着心口,急促的喘息着。
颜苏捂着胸口坐在地上,纠着一张小脸,似哭似笑的,虽是疼得龇牙裂嘴,依旧止不住她对她师父的崇拜。
中皇上仙,名不虚传。
只见那男子微微抬起脸,神情惊愕,尽管口中出血不断,他却似是无所觉。
“竟是只山鬼。”曲元凰微皱眉。
蓦然,一声兽吼,声震百里。
颜苏龇牙咧嘴的捂着耳朵,忍着头顶落叶簌簌而下盖得她满头满脸。
却见林间猛地窜出一只凶猛的野兽,头顶独角双目赤红,赫然是上古凶兽——穷奇。
颜苏瞪大眼睛望着眼前大得像座小山似的凶兽,想起夜霖曾言,穷奇乃上古四大凶兽之首。
诚不欺我也。
穷兽猛的低头,低吼一声,反身向颜苏扑了而去。
“你大爷的……怎么又是我?!”
这什么破凶兽,专挑她这个软杮子捏!
颜苏提着一口气几乎是凭着本能的就地一滚,翻身堪堪避过穷奇的攻击,不敢回头观望,凭着感觉又接连滚了几圈,身后尘土飞扬。
曲元凰凌空一剑阻断穷奇的攻势,白衣翻飞凝眉横剑立于颜苏身前,颜苏这才喘着气回望,瞬时在心底泪流满面。只见方才坐落的地方泥土深陷,一个丈余宽的大坑还在扑索索的落着灰。方才若非师父及时相救,那一掌若是拍在她身上,可非得被掏个前胸透后背,荣登极乐拜见佛祖爷爷。
你祖宗的!
吼……穷奇似被激怒,头顶上的犄角闪着暗沉的光,猛烈的晃了晃头,跺了跺足,扬起一片烟尘。凶光毕现,盯着颜苏师徒。
蓦然,穷奇兽仰天一啸,千钧之力聚于角上,低头疾扑而去。
曲元凰反手收剑,凝眉肃目不躲不避,待穷奇兽扑至眼前,执剑飞身而起,不偏不移,凌厉的劈在它的额心。
顿见那穷奇化作一股轻烟四散而去,地上唯余一张泛黄的符纸,从中裂了开来。
“阁下好本事。”林中缓缓步出一素衣女子,身形轻盈容颜清丽,然半边脸上是被火烧的痕迹,略显狰狞,甚是可惜。
“阿阮?”山鬼看到女子出来,有些激动,挣扎着想起身。
女子快步上前,扶起他:“你先别动,伤得重,等我替你疗伤。”
山鬼笑了,很单纯很开心的样子,半点没有刚刚面对颜苏时的凶狠噬血。
“你是……阮离?”曲元凰微皱着眉犹疑着,不太确定。
“正是。”阮离给那山鬼喂了颗丹药,看他神色稍霁了些,方才起身,缓步至曲元凰身前,轻笑着:“我以为认识我的人都已死绝了呢。不想,还有人记得。”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曲元凰,轻笑出声,随手一撩长发,倒显出几丝风情来:“你这人,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曲元凰收剑回身,轻扶起颜苏,对阮离之语并未在意。
“你不好奇?”
“你的故人,本尊为何好奇?”
阮离扑嗤轻笑出声,声音娇脆:“你这人,倒是有趣。”
曲元凰不置可否,淡然低头问颜苏:“你可还好?”
颜苏慌忙摇摇头,事实上她痛得要死。
曲元凰冷着脸看了她半晌,方转头向阮离淡道:“中皇曲元凰,有礼了。”
“原是中皇上仙。”阮离袅袅上前几步,站定在曲元凰面前,歪着头好奇般上下打量了一番,神情略是戏谑:“我本想,若是故人,倒不妨做个人情又如何,可惜……”她复又轻笑一声:“现下你伤了向柏,总不能白伤。”
“你待如何?”
阮离一笑,打个响指,只见四周浓雾蓦然而起,眨眼便将师徒二人困于其中。颜苏低声惊叫,被曲元凰一把拉住,迅速退至林内。只见林中树木狂舞,来路已不清楚。
捡起地上的符纸,阮离淡淡一笑:“这召唤符威力不小,真是可惜了。”
她甩了甩手中的符纸,望着林中早已消失的两人,笑道:“这么贵重的符纸毁在我的手上,总要讨点利息的。”
将手中的符纸随意团了团,她伸了伸腰,转身微笑着招呼着山鬼向柏:“走吧,去人间看看你常说的那个家吧。”
山鬼有些受宠若惊:“阿阮,你是说……可是,你曾说过,有生之年不得离开这风华林。”
“从前是从前,现下无妨了。”
山鬼看看远处那林子,有些犹疑:“可你不是说你的职责就是要一直守护这风华林?如此一走了之,是否有不妥?”
阮离挑了眉:“不然还能怎样?咱们又打不过他。”她不屑的一努嘴,神情有些愉悦。
“本来就不是我的职责,只是当年大意,着了某混蛋的道,逼不得已才在此居。”她有些恍忽的低喃:“然若非如此,兴许你我便不会相遇”。
彼时她正了无生趣,一世情殇,竟觉得天下之大却何处都不得自由。
“那……就这样离开,他们怎么办?”山鬼并未听到她的低语,犹放不下心的指着林中的颜苏等人问道。
“生死有命,不必在意,守在这里这么久,总不能平白让人得了好处。况且,他们也不会怎样。几千年没出过归墟,现下我倒是对外界有些兴趣。好了,你到底走不走?”阮离略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山鬼连连点头,管他怎样,总之不关他的事。只要能跟阿阮在一起,去哪里一样。
“对了,你刚刚说的故人是谁?”
“暮苍,说了你也不认识,没事少打听……”
“喔……”
声音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