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城靠海, 海产还是很丰富的，最重要的是足够新鲜。
两人来到店里，被服务生领着去了包厢。小橘在一进门的时候, 就被侧边鱼缸里养着的螃蟹吸引了注意。
莫惊春看她实在是馋，就跟服务生说改一下上菜的顺序，先上刺身。
刺身是生食，处理得快，不需要等太久，起码让这个馋猫多少先吃点东西，别饿坏了。
路上的酸奶早就消化光, 小橘只觉得自己更饿了，简直能吃掉一头活牛。刺身上一份被消灭一份，要不是空盘子还在, 来送餐的服务生险些怀疑自己忘上菜了。
清蒸的帝王蟹, 有服务生把壳破开, 边上是调好的蘸料, 小橘迫不及待, 夹起蟹腿肉胡乱蘸了一下就往嘴里塞。
猫会在遇到美味的时候瞳孔扩大, 其实是为了吸收更多光线，让目光更专注。而这一特点也保留了下来。
深黑的瞳孔扩张，侵占虹膜的地盘, 这一幕莫惊春真的百看不腻。
蒜蓉澳龙, 海胆蒸蛋，避风塘富贵虾，蛤蜊酿虾滑……海鲜粥就在一旁煮着, 咕嘟咕嘟的声音和鲜香咸美的热气一齐朝人涌过来。
两个人是十二点半到的店里，一直待到了两点多才慢悠悠地吃完了这一餐。
莫惊春没有吃太多, 她就按着自己平时的饭量来。
绝大部分都被小橘扫进了胃里，真是难以想象，那么细的腰，扁平的肚子，是怎么把这么一大桌子菜吃干净的，而且吃完也就只有微鼓罢了。
“走不动了，好撑……”
这就是贪食的代价，小橘几乎半个身子都挂在人身上，慢腾腾地挪步。
她是不在意路人的眼光的。
“一会儿走一走，消消食。”莫惊春站得很直，当一个人体支架，“你有想去的地方吗？博物馆，动物园，海洋馆，公园，游乐场，商场，步行街，道馆……”
“不知道。”小橘眨了眨眼睛。
这些地方，除了公园，她一个都不认识。
“博物馆是讲历史的，动物园是陆地上生活的动物们，海洋馆是海里生活的动物……”莫惊春挨个简单介绍道。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兀自兴奋起来的兽人少女打断了，“海洋馆！”
“要去海洋馆，姐姐，海洋馆！”
激动的少女扒着她的胳膊撒娇，一双眼眸亮晶晶的，面上浮起一层薄薄的晕红。
莫惊春缓缓道：“海洋馆的鱼，是不能吃的，只能看。”
“啊？”小橘的笑卡壳了，失落慢慢爬上面颊，“不能吃的……”
莫惊春的眼底泛起一点笑意，夏风撞进她的眼中，将这份笑意吹拂扩散，蔓延至整张面孔。
她笑着问：“是啊，还去吗？”
小橘瘪了瘪嘴，“不去了。”
“游乐场有很多可以玩的设施，但大多数都是要悬空的，吓人的。步行街和商场差不多，是一整条街两边有各种店铺，商场在楼里，至于道馆，可以许愿。”
“我知道许愿，”小橘甜甜地笑了一下，“去道馆，姐姐，要去道馆！”
“那上车吧。”莫惊春说。
“你是想去许愿吗？”人启动车子，一双纤长的手握住方向盘，指尖在上面轻轻敲了两下，有些好奇地问。
“不能告诉姐姐。”兽人少女认真回答，“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说起来，你是怎么知道许愿这件事的？”
“电视里看到的。”
电视……就是她找的教学视频吧。莫惊春稍微一想就想到了，比起口语交流，猫认字的速度没有那么快，还不会换台那些操作，平时用遥控器就是按开关和音量。
为了达到寓教于乐的效果，不至于太过枯燥，她特意选的是那种动画片，而不是真人录的网课。
想到网课，就不免想到小橘的学习问题。
经过昨天事故，莫惊春就开始愁怎么才能正确引导猫爱上学习。
她现在就是把学习当成一件任务，没有兴趣，并不主动，看着看着就会溜号，注意力很不集中。
本来猫就属于爱走神的生物，自己又不喜欢学习，效率就更差了。
小橘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对什么都一知半解的，只靠自己养着。
不是她不愿意，而是这个世界很大，莫惊春希望猫可以真正去享受生活，去见识到不同的人，不同的风景，而不是只蜗居在小小的别墅里。
起码也要把字认全，要有足够的生活常识，不能得过且过。
她是个喜欢制定计划的人，也喜欢有规划，有目标的生活状态，对猫这种随意的态度很无奈。
有什么办法能让小橘主动爱上学习呢。
去往道馆的路上，她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食物奖励机制会有用吗？
今天是休息日，游客有一点多，找停车位用了一点时间，距离也有点远，不过这倒不是什么问题，她们本来就是要散步的。
莫惊春停好车子，熄火，弯腰从车里出来，月白色的短袖旗袍上竹影斑驳，乍一看像是探出墙外的竹叶投下的阴影。
不等她去开另一边的车门，小橘已经从车子里跳了出来，转着头左右打量着周围环境。
“这个树和姐姐的裙子好像。”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稀奇。
“它叫竹子，而且不是树，其实是草。”莫惊春说，“这边走。”
“好高的草！”猫惊叹。
阳光穿透竹叶，在她的脸上投下斑驳影子。
猫笑起来总是很灿烂的，她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情，高兴的时候，淡粉的唇就会扬起，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仿佛藏了一整个夏天的风，是流动的自由。
莫惊春侧过头去看她，面上也不由得被感染着，泛起笑容。
应该带上相机的，她想。
道馆里的人很多，其中也有一些兽人，他们都是跟在人类身边，东张西望的，只是无一例外，全都是犬类兽人。
比起猫科，犬科的社会化无疑更好。
小橘走进来时，自然也收获了一些眼光。
但是她在这里自在地行走，神色泰然自若，仿佛她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而不是外来者。
不知道这里的游客们有没有对兽人排斥的那种，或许就算有，他们也不会那么大胆，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赶人的举动来。
实际上，那些偏激者在网上更多，现实里很少。兽人刚出现的时候，还有组队游行，要消灭这种新种族的人，但因着是非法聚集，便被抓起来挨个警告罚款，为首的组织者还被拘留了。
之后就没再有人敢这么干。
倒是有人想申请游行，只不过被“危害公共安全”的理由拒绝，最后也不了了之。
现在的社会环境，已经比几个月前要好上很多，不然也不会有人带着兽人出门，还是来这种人流众多的景点。
小橘只知道许愿这件事，但她并不清楚那些流程。莫惊春是个无神论者，还信奉天道酬勤，是个连转发好运都从未做过的人，同样不了解请愿的标准流程。
不过没关系，拿一炷香，插到香炉里这样的事，她还是会做的。
小橘兴奋地握着几根香，学着旁边的人，似模似样地拜了拜，然后在心底念叨：“我要许愿，许愿饲主永远听我的话，每天都有大餐可以吃。”
教学视频里都说了，许愿的内容一定会实现。
她怕愿望只在自己心里说，神仙听不到，特意念了好几遍，才把香插进去。
莫惊春为了陪她，也跟着许了一个。
许的是希望家人朋友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快到端午了，奶奶每年都会过来，说过节就要团聚，还要在一起包粽子。
莫惊春想着，今年要不要早点把老人接过来，和小橘多待几天，也许，还能顺便让她教一教小橘学习。
奶奶年轻时是老师，老了才退休下来，平时体格也挺硬朗的，自己种了一堆花，伺候花圃，没事儿还去跳广场舞，是个闲不住的人。
她心里想了很多，面上神情沉静，将自己的香也插进香炉中。
抬眼去看时，发现小橘还在偷偷跟神像说小话，嘀嘀咕咕的。
她走过去，这人立刻就闭上了嘴，生怕她听到一点。
莫惊春无奈极了。
小橘心虚地转了转眼珠，这种愿望当然必须要保密，怎么可能当着人面说出来。
她嘿嘿笑了一下，拉住人的手从殿里走出来，生硬地转移话题说：“哎呀，今天天气真是不错！”
莫惊春顺着她应道：“不错，在观里逛一逛吧，散散步。”
道馆虽然建在市内，但闹中取静，环境清幽，种了许多树。
一走进这里，仿佛尘世喧哗就瞬间远去了。
前来上香的人很多，有人还请了手串，吊坠，许的愿也是大同小异，求财、求学、求健康。
不过或许是因着高考临近，求学的人要更多一些。
小橘听了很多，不能理解，就问了出来：“高考是什么？”
“是人类的一个考试，很重要，但也没有那么重要。”莫惊春说，“人需要学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然后参加高考。”
小橘骇然，“这么久！真可怕。”
她一脸庆幸，是那种还好我不是人的庆幸。
对学习这么抵触怎么行，莫惊春想了想，换种说法道：“上学可以学到很多知识，明白这个世界的道理，还能去各种各样的地方玩。如果不学习的话，不认识字，电视手机都不会用。”
“小橘难道不想四处看一看吗？有雪山，有大海，有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坪，比楼房还要高的瀑布，还可以去其他城市，吃不重样的美食。这些都是学习才能做到的，如果不认字的话，出门都出不了，要怎么才能去这些地方呢。”
小橘有些茫然地说：“姐姐要丢下我吗？”
“当然不会。”
“那我和姐姐在一起，不就好了吗？反正这些姐姐都知道，一定会带我去的，对不对？”
兽人少女甜甜蜜蜜地挂到人身上，不甚在意地说：“我有姐姐陪着，干嘛要学习。”
莫惊春总觉得，小橘的聪明才智，在偷懒和吃上面能发挥百分之两百的实力。
但年轻女总裁的脑袋也不是白长的，她不紧不慢道：“我是会陪着你，但不能一直陪着你。”
“有些美食是限量的，限时的，每年只有一个时间才会有，要是错过了，就要再等一年。”
“又或者，有些好吃的只有一个地方才会有，其他地方吃不到，这又怎么办呢。”
她轻笑一下，徐徐道：“我当然是可以陪你去的，但工作很忙，我不能随时随地，想走就走。你要是自己有可以出行的能力，就能自己去吃，不需要我。”
“不过……要是小橘学不会的话，这也没办法，只好等我有时间了再陪你去，到时候美食还有没有，那就说不准了。”
说话的时候，莫惊春觉得自己也有一点烦人，好像那些不顾孩子意愿去强迫他们报各种兴趣班，还要监督进度的坏家长。
嘴里还要说着“这都是为了你好”之类的话。
她能有什么办法，猫说话流畅了一些以后，对学习的兴趣骤减，原来一天就学会的课程，现在要两天也学不完。
给她愁得不行。
只好想尽手段，还要磨磨唧唧地经常说。
她要是猫，肯定烦都烦死了。
小橘听了这么一番话，烦倒是没有烦的，甚至还若有所思，觉得饲主说的有点道理。
主要是她可以不自己去，但一定要有能够独自出门的能力，这样就能背着饲主自己偷摸来许愿了。
“嗯……”她沉吟了一会儿，没有随口糊弄过去，而是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莫惊春眸光微微一跳，没有急于开口打扰她。
两人就这样慢悠悠地走了一会儿，路过几个年岁不大的童子，路过一对手拉手的情侣，路过一对母女。
最后是一片糊在脸上的树叶打断了小橘的深思，“那出门都需要什么知识呢？”
她不是个听劝的小猫，但是一只聪明小猫，决定用更便捷的方式解决问题。
天底下的知识那么多，人类要学好多年都学不完，她得学到什么时候？可出门又不需要用上全部的知识，她只学该用的一点不就好了吗！
我真是个天才！
小橘美滋滋地高兴了一会儿，眨巴着眼睛，用期盼的目光看向饲主，无声催促她赶快回答。
莫惊春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需要认识八千个词，要会说会写那种才叫认识。”
“八千！” 小橘的脸上一片空白，喃喃道：“我现在认识多少了呢？”
坏心眼的人类吐出两个字来，“一百。”
“一百……八千……八千……”
兽人少女重复着这两个数字，有种此生无望的感觉。
她已经学过数字的单位，知道十个一百是一千，要八十个一百，才够八千。
这也太多了吧！
她垮着脸，五官都皱巴在一起，哪怕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来她的痛苦。
莫惊春忽然觉得良心有一点痛，但她选择无视掉自己的良心。
“只是看起来很多，其实并不难，因为你学得越多，记得就越快。”
小橘还是蔫头蔫脑的，叹了口气，有种愁苦浮在眉间。
这幅模样把莫惊春逗笑了，语气也柔和了许多，“真的不难。举例说，一百，是一个词，二百，三百，这也都是词，这些词是由两个你认识的字组在一起的，记起来难道不容易吗？”
小橘抖了抖耳朵，往她的方向转了一下。
莫惊春眼底笑意浓郁，继续说道：“再比如，做菜有很多种方法，蒸、炒、烤、炖等等，这些方法再加上食材，也是一个新词，像烤鱼，蒸鱼，炒肉，炖肉……是不是很简单？”
小橘几乎要低到肚子的脑袋抬起来一点。
莫惊春见状，又说：“而且我们小橘很聪明，两周就学了一百个词，认识的字更是多得数不清，把这些字组合在一起，说不得又有两三百个词了，那就当三百个吧。”
“两周学了四百个词，一个月有四周，那就是八百个词，学满八千个词只要十个月，连一年都没有呢，是不是很快？”
简单的十以内加减乘除，但连在一起，非常容易令刚学算数的猫搞混，她听得头昏脑涨，云里雾里，根本没跟上过程，但最后一句话倒是听懂了。
不到一年，貌似是挺快的哦。
涉世未深的猫尚且不知道人类的阴险狡诈，三两句话就被糊弄住了。
她点了点头，赞同道：“好像是很简单。”
“当然啦。”莫惊春说，“你可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小猫，区区八千个词，一定是轻轻松松，很快就学完了。”
“到那个时候，小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你还有工作，自己赚了钱，买什么都买得起，真是太厉害了！”
人类的语气里蕴含着百分之百的诱哄和吹捧，年轻的小橘被夸得飘飘然，微扬起下巴，骄傲地说：“我一定很快就学会！比兔宝还快！”
还惦记兔宝，看来这事一时半会儿是忘不掉。莫惊春附和道：“比兔宝还快！”
她没敢说，兔宝早就学完了小学的课程了。
小橘喜滋滋地笑开，畅想了一会儿未来的生活，随后她抱住人的腰，甜蜜地说：“如果姐姐去不了，我自己去，一定会带好吃的回来给姐姐的。”
莫惊春怔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顿时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化了。
少女蹭了蹭她的脸，软软地说：“这样姐姐就不用担心自己错过啦。”
她的面颊很软，可比这更软的是她说的话。莫惊春垂了下眼，一瞬间仿佛风都远去，耳边只有对方的声音。
莫惊春垂了下眼，轻声说：“谢谢小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