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没有感情泪。
这是一种不会因为伤心、难过、痛苦等负面情绪流泪的生物。
变成兽人后, 猫依旧没有感情泪。
可小橘在流泪，她的泪像是房檐的滴水，接连不断地向下流, 一双眼瞳浸泡在眼泪中，蓝得更深，绿得更翠，她的胸膛微微起伏，并没有大哭之人那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断续感，只有绵延不绝的泪水无止尽地淌下去，像是眼瞳连接了一条小河, 河水不曾干涸，她的泪也就从不停止。
她微圆的鹅蛋脸上亦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那双眼睛, 在灯光的照射下, 仿佛盛满了一万片波光粼粼的海面, 和一万颗破碎的心。
莫惊春慌了神, 本就不算深的酒意立刻醒了大半。她伸手托起少女的手肘, 用掌心去抹掉她面上的泪水, 不知所措地问：“怎么了？不要哭啊。”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小橘只是用含泪的眼睛注视她，从她喉间溢出的音节，也并不含混, 只是带着轻微的鼻音, 可她的声音放得很轻，一半的气音掺杂其中，便让这段话听着充满了痛彻心扉的破碎。
她轻声控诉道：“你身上粘着什么？狗毛。狗是不是很可爱, 有没有对你撒娇？它的皮毛是不是比我的更顺滑，声音也更柔软, 它有没有翻开肚皮让你去摸，你摸了吗？”
“狗很喜欢舔人，它舔你了吗？你有没有抱回去，用抱我的姿势去抱它。”
“难道你不是说要好好照顾我的吗？可你晚上出去，故意丢下我，让我自己在家，抛弃我，一直到现在才回来，就是为了去见它。”
越说，神情就越是悲愤，她咬牙切齿地说：“平时的时候，你就总是夸它，比起我，难道姐姐不是更喜欢它吗？它的人类是你的朋友，不然你就把它要过来算了，我可以走。”
莫惊春听了一耳朵的指控，先是茫然，等反应过来后，实在是哭笑不得。
她身上沾狗毛实在是没有办法，南玉芝整个屋子到处都是狗毛，只要进屋，就不要想干干净净地出去，她着急回家，哪有时间把毛粘干净再走呢。
再听完最后一段话，她才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
就因为自己一直用兔宝当激将法的引子，想要借此督促猫专心学习，没想到这就被小橘记住了。
不仅是记住，甚至可以说是记恨。
怪不得她对兔宝的态度那么奇怪，听到她们会经常见面后，就垂头丧气的。
问题原来出在这里。
而让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她无奈地扯了下嘴角，想要伸手去抱抱小橘，后者却向后一闪，充满敌意地说：“不要姐姐抱我，你身上都是臭狗的味道，你还抱我干什么，去抱狗好了。”
“我是一只没有用的，笨蛋小猫，有什么值得姐姐喜欢的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泪依旧断断续续地流，一直没有停过。
莫惊春只好低声解释，将自己晚上都干了什么说了一遍。
重点强调说：“我没有抱兔宝，也没有摸她，身上的毛是坐在沙发上蹭到的。”
猫充耳不闻，她心里的不痛快不是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能浇灭的。
对兔宝的厌烦不满在时间的积累下，已经达到了根深蒂固的程度。她的独占欲让饲主口中提到的任何一个宠物，在心里都变成了可憎的对象，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现在一股脑爆发出来，是必须要好好发作一番的。
她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尖锐的指甲刺破掌心，带来疼痛和鲜血，也带来连续不断的眼泪。
“就算姐姐没有抱过它，但那些夸奖都是假的吗？是不作数的吗？你在心里认定了它比我更优秀，更好，你更喜欢它，而不是我。”
“难道我没有很爱你吗？我有照顾你，去做你想要我去做的工作，去学习更多的人话，就是为了能和姐姐聊天。”
“这不是你的错吗？”她红着眼眶，“我给姐姐多多的爱，姐姐只给了少少的爱，这是不公平的。所以我伤心更多，而姐姐根本不在乎我。”
“我从来都没有哭过，都怪姐姐，全是姐姐的错，如果你不带我回家，如果我还在外面，就不会像今天这样难过。”
“你根本没有做到自己答应的事，姐姐说了谎，骗我。你看我的眼泪，它们不是为你而流的吗？”
“是我的问题。”莫惊春叹息着说。
事实也的确如此。
猫是敏感多疑的生物，性格上患得患失，是她没有注意，觉得用兔宝激励可以一劳永逸，却忘了这也算是一种打击。
就像小时候从父母嘴里听到的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期盼是一种无形的精神虐待，让猫永远在追逐的路上，一直看不到终点。
明明自己的心里不是这样想的，觉得猫只要开心就够了，可行为上却造成了错误的后果，在这方面，她要负全责。
她越夸奖兔宝，就会让小橘越不自信。
“对不起，小橘，真的很抱歉。”想通关窍的莫惊春开口道歉。
小橘说得很对，如果自己没有带她回家，她还是流浪的状态，或许会被保护组织救助，又或许遇到其他的好心人收养，她会拥有新的人生。
而自己既然承诺了要照顾她，她们之间产生了牵绊，就要做个负责的人。小橘什么都不懂，只有她一个人可以依靠，如果她不能给足安全感，就会造成今天的场面重演。
这是莫惊春绝对不愿意再见到的。
“是我的错。”她继续说，神情真挚诚恳。
“我没有觉得兔宝更好，就像你说的，如果我更喜欢她，为什么不把她抱过来养，或者也养一只德牧呢？事实上，我对狗并没有什么特殊偏爱。”
“在遇到你之前，我也从来没有过养宠物的打算。是遇见你之后，才有了这样的念头，这里要特别说明的是，我只是喜欢你一个，并没有喜欢其他兽人，也不会把他们带回家。”
莫惊春条理清晰地说：“其次，我想要说，夸奖兔宝的行为，是我的问题。我的用意本来是好的，是希望你能够更专注地学习，有一个想要超越的目标，但是没有想到，这对对你造成很大的心理负担，这完全是我考虑不周的结果。”
“如果不是你今天说出来，恐怕我一直都意识不到，很抱歉，以后再也不会了。”
“能不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呢，小橘，不要再哭了。”
猫不说话，只是忧郁地掉泪。
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里满是自责和怜惜，“你要怎么样才能不难过？”
“我真的没有喜欢兔宝，也没有摸过她，抱过她，不要伤心了，好不好？”
“……真的吗？”小橘轻轻问道。
“真的，我不会对你说谎。”莫惊春郑重地说。
“姐姐只爱我一个吗？”她像是不敢确定般轻声说，眼里盛满了小心翼翼。
用语言来说出自己的情感，是莫惊春不擅长的事，不过现在情况紧急，她顿了顿，还是开口说道：“只爱你一个。”
面前的兽人少女似乎考虑了很久，才慢慢靠近，依偎进人怀里，低低地说：“姐姐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不可以让我难过了。”
微凉的泪水打湿莫惊春胸口的衬衣，那种冰凉的黏腻感似乎也印进了她的心底。
“我不想这样，不想哭，不想伤心，好痛苦，我不喜欢。”小橘微仰着头，声音里流淌着脆弱的苦楚，“我想要一直开开心心的。”
“对不起。”莫惊春哑声说。
怀中的少女微微颤抖，她搂过她的身躯，轻柔地抚过她的发丝，默默地安抚着猫的情绪。
“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你难过了，小橘会一直快快乐乐的。”
“我相信姐姐会把我照顾好的，对吗？”小橘垂下眼，将侧脸蹭进人的颈窝里。
“会的。”莫惊春说，“说到做到，不骗人，”
怀中的人这才破涕为笑，停下流泪，搂着人的脖颈说：“那我们可以一起睡吗？姐姐，我心里还是很害怕，想睡在你身边。”
除了例假刚来的那一晚，后来人类就没再让她进房睡过。
人类犹豫了一下。
“不行吗？”小橘失落地说，眼底又迅速积上一层透明的水液。
“行，可以，一起睡。”莫惊春见状连忙出声道。
她真是没有办法。
“要姐姐抱我上楼。”少女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
莫惊春哪见过这种阵仗，面对小橘，她只有妥协的份，就怕那句话说的不对，这人又要哭起来。
她稍稍弯下腰，托住小橘的双腿，把人打横抱了起来，让她帮忙拿一下手机照明，就这样往楼上去。
“我去冲个澡，一会儿回来帮你拿枕头和被。”莫惊春把人放到床上，揉了揉她的耳朵。
“我可以自己去拿。”小橘的眼眶还是微红的，但脸上却绽开一抹笑容，瞧着很开心。
简直是小孩脾气，风一阵，火一阵，变得贼快。
“记得洗一把脸。”莫惊春无奈地叮嘱道。
饲主走进卫生间，关上了门，猫立刻从床上弹射下来，跑回自己房间。
她没有开灯，一双眼睛发着幽幽绿光，里面没有半点潮意，只有计划得逞的欢欣。
她举起手看了看，手心破了几个口子，小橘伸出舌头舔了几下。
从饲主进门开始到刚刚，都是她在演的，目的就是为了成功睡进人的房间，顺便再踩一脚兔宝。
小橘愉快地甩着尾巴，慢悠悠走到卫生间，给自己洗了把脸，随后换上新的干净睡衣。
猫没有感情泪，但她通过学习，知道了人会在伤心的时候流眼泪，教学视频里演过，只要一流泪，另一个人就会答应原本不干的事。
小橘偷偷尝试了很多方法，最后确认，疼痛可以刺激眼泪流出。
所以她刚刚一直在掐自己，泪水就会反射般涌出眼眶。
她不是真的在哭，话里说的痛苦大半都是装的，也因此，她看起来既没有呼吸过度的危险，也没有各种反射般的哽咽。
而这，就是她想到用来调教饲主的绝妙办法。
她的饲主是狡诈的人类，很聪明，总是会用一些语言陷阱，诈她穿鞋穿衣服。
尽管小橘现在对衣服鞋子已经没有那么排斥，渐渐地习惯了它们的存在，但这不代表，掉进陷阱时的气恼也会消失。
她可是很记仇的。
所以她要让人类同样尝到来自语言的陷阱。
小橘美滋滋地抱起枕头和毯子往回走。
她已经找到了拿捏饲主的诀窍，诱使对方做出要好好照顾她，让她永远开心的承诺，现在终于能踩在人的头顶上作威作福了。
如果人不同意，她就哭，就指责她说话不算话。
反正眼泪随随便便就可以制造出来，和白给的一样嘛。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小橘停在原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不能太得意了，会被饲主发现，她得调整一下自己的表情。
不过小小的得意依旧在猫的心底不断滋生。
人类再聪明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她轻松搞定了，猫的智慧才是全天下最厉害的。
她迈着轻巧的步子走进屋中，饲主还没有出来，房间的隔音很好，但兽人的听力更好，能清楚地听到寂静的夜色中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小橘将枕头摆好，便钻进了人类的被子里。
整个房间都充斥着饲主的气息和味道，床上尤甚。
不是香水的气味，而是专属于人类的，浓郁又浅淡的荷尔蒙，宛若一朵无形的云，漂浮在她的鼻尖，让她又开始醺醺然的了。
趁着饲主不在，小橘趴到对方的枕头上，将脸埋进去，深深地嗅了一口。
真奇怪啊。
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觉得这股味道，似乎有点上瘾的感觉。
她非要来到饲主的房间一起睡，也有被它引诱住的缘故。
兽人少女在被子里拱来拱去，正吸得不亦乐乎时，忽然听到水声停了，她连忙从人的被子里钻出来，抖抖耳朵，老老实实地躺到自己的地方去，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
等莫惊春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小橘蜷缩在被子里，正昏昏欲睡，眼皮打架。
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她也打了个哈欠，躺到床上，将床头用来照明的昏黄小灯关掉。
人类的身体还带着些微的水汽，和热腾腾的沐浴露味道，盖过了她原本的气味。
小橘轻轻往她那边蹭了蹭，将头挨上人的肩膀，软声说：“姐姐晚安。”
莫惊春摸了摸她的头，温声回道：“晚安，快睡吧。”
还好明天是休息日，不用早起上班。
莫惊春的生物钟很准时，早上到时间就睁开了眼睛。
但是晚上睡得太晚，她就没像往常那样起床，而是选择继续睡，一直到中午才再次醒过来。
猫还在睡。
睡姿很不雅观。
毯子被她踹到了地上，莫惊春醒过来时，她的一条腿还搭在自己身上，另一条腿曲着。
睡裙卷到胸口，露出浅青色的内裤，柔软白皙的小腹和半个胸脯，胳膊则举过了头顶，还延续着做猫时的睡觉习惯。
莫惊春有种见怪不怪的冷静。
她坐起来，先把小橘的腿从自己身上搬下去，再伸手去拉凌乱的睡裙，没拉动，反倒把猫拽醒了。
她闭着眼睛伸直四肢，像是一只猫那样伸了个懒腰，又宛若一只海豹左拱右拱，径直拱到了人怀里，把下巴搁在对方的大腿，脸埋进人的小腹，才安分下来。
莫惊春：“小橘，我要起床了。”
“不嘛。”少女哼唧一声，伸手把人搂住，全程都没睁开过眼睛，“再睡一会儿。”
莫惊春一动，猫就压得更紧。
她想了想，弯下腰，对着猫耳朵吹了一口气。
猫当场一个大激灵，夹着飞机耳，噌地就从床上蹿了起来，要不是目前是兽人的身体形态，莫惊春真怀疑，她会不会一口气跳到和吊灯一样高。
“姐姐！”
小橘一脸震惊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像看负心人一样，从双眼中投射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你……你……”她结结巴巴地，“你干嘛！”
“叫你起床。”莫惊春不紧不慢地说。
“那你可以哄哄我，为什么要吹我的耳朵，好痒。”猫控诉道。
她揉了好几下被吹到的那只耳朵，怎么都觉得不舒服，痒痒的。
好坏的人。
莫惊春忍着笑，面带歉意地说：“抱歉，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
她刚刚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之前刷到的一个萌宠视频，里面的人对着猫耳朵狂吹，猫就很不耐烦地瞪过去。
小橘枕在她腿上，耳朵正好翻过来，露出里面软软的绒毛和淡粉色的内里，她就没有忍住，嘴比脑子快，直接吹了过去。
这下觉是睡不成了。
“收拾收拾，今天带你吃海鲜大餐。”莫惊春笑着说。
例假没来的时候，猫就惦记着，现在正好结束了，又赶上休息日，她决定带着小橘玩一下午，当做赔礼。
一听这个，小橘可半点不困了，瞌睡虫立马飞走。
“海鲜大餐！”她兴奋地欢呼了一声，不用人催促，自己就跑回原来的卧室，动作飞快地洗漱完，麻利套上外出的衣服。
莫惊春拿出手机，预约了一个位置，时间定在十二点半，差不多就是她们赶路过去的时间。
跟钱阿姨说了一声不用准备午餐和晚餐，她又拿了一盒酸奶放到小橘手里，带着她上了车。
“路上吃盒酸奶，先垫一垫肚子。”她说。
“不要不要，我要留着肚子吃大餐！”小橘连连摇头。
“酸奶是促进消化的，而且你的胃还没睡醒呢，把它吃了可以把胃叫醒，一会儿才能吃得更多。”莫惊春解释道。
小橘恍然大悟，她打开盖子，用勺盛了一勺酸奶，没有自己吃，反而先送到了莫惊春嘴边，双眸亮晶晶地说，“那姐姐也吃，一会儿也吃多多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