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叶清越的工作日程对好“颗粒度”, 洛鸢蔫头耷脑地撂下平板,忽然觉得自己活像非召不入的嫔妃,略幽怨地望了一眼“皇上”。

  “皇上”已经勤政地坐回到了办公桌前处理·起工作, 还不忘贴心·地洛鸢点了一份外·卖。

  洛鸢守在手术室外近72小时·, 没有正经吃过一口热饭,此时·砂锅粥热腾腾冒着热气,她却没有丝毫胃口。

  洛鸢明白这或许是发热的前兆。

  说来也·奇怪, 洛鸢小时·候性子·很·皮,上树入海摸鱼不在话下,身体很·耐糙, 从小到大发烧的次数屈指可数, 除了……那·个时·候。

  叶清越在工作, 洛鸢默默冲了感冒冲剂,蔫巴得太明显,叶清越轻声·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洛鸢摇头晃脑地抬头, 此时·是早晨五点,她说:“没事, 发烧而已,我还想睡一觉,不陪你工作了。”

  她晕乎乎的, 从卧室拖了条被子·,丢到了沙发上。

  没等叶清越问,洛鸢先解释:“我发烧会出汗, 弄脏床麻烦。”

  但还没倒下,她就被叶清越连人带被拎回卧室, 叶清越掀开被子·,躺在她身边。

  洛鸢抱着她, 这次彻底没有力·气反抗了,很·快半昏迷过去,朦胧中听到一声·叹息:“怎么身体变这么差,你现在经常发烧吗?”

  脑子·停机,洛鸢只·依稀听到自己迟钝着回答:“也·没有…只·是在探监爸爸之前经常发烧…”

  她没说的是,还会梦魇……

  感冒药的加持,洛鸢再睁开眼是下午六点,醒来时·抱着叶清越的枕头,量了次体温,降到三十·七度的低烧。

  洛鸢隐约记得中午叶清越给她喂了一碗药,很·感动,就是差点没把·她呛死。

  洛鸢理·解,毕竟是叶清越,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

  唯一伺候人的经验也·是洛鸢喝醉酒,喝醉酒的洛鸢在喝醒酒汤上面很·乖巧,不用叶清越再多操心·。

  叶清越从外·间走来,鼻梁上架着防蓝光的无框眼镜,整个人很·斯文。

  “工作了一天?”洛鸢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天,嗓子·有点哑。

  叶清越“嗯”声·。

  洛鸢明白,越到最后越不能掉以轻心·,叶清越是在巩固股东们的支持,没到最后一刻这些股东都有跑票的可能。

  洛鸢身下的床单被汗水淌出了狰狞的人形,这里·不仅有发烧的功劳,还有梦魇。

  洛鸢梦魇了,她梦到自己回到熟悉又亲切的林宅,让她感到异样·的是大厅墙上的全家福被砸个稀烂。

  下一瞬间,她又被拉回到那·个黑漆漆的密闭空间,

  年仅十·八的她躲在衣柜,喘不上气,手机在不停响,衣柜正被人用刀砍得震颤,用手在死死拉住衣柜门,眼睛惊恐地透过门缝看着一个人。

  门外·那·个要她死的疯子·是她的爸爸洛飞,倒在他身后的血泊中的人是她的母亲。

  恐惧感很·真实,几乎要淹死洛鸢,但出于从小到大对父亲的依赖,洛鸢这些年一直笃定“只·是噩梦”。

  洛鸢不知道·自己在梦魇的时·候有没有说胡话,她观察着叶清越反应。

  叶清越却只·是探了一下她的额温,问:“现在有胃口吃饭了吗?”

  洛鸢放下心·,生病的口味总是偏清淡,她告诉叶清越想要吃面。

  很·快,两份清淡的手工牛肉面送到了两人面前。

  洛鸢捧着牛肉面咬茶叶蛋,脑子·还在沉思。

  叶清越又端来了一碟菜。

  洛鸢发着呆,筷子·夹起一块腌制过的蒜,还没递到嘴边,就被叶清越横筷夺走。

  蒜被扔进垃圾桶,洛鸢才后知后觉。

  蒜,自打她记事起就是自己的死敌,吃一口能抑郁三天的存在。

  不过,叶清越是怎么知道·的?

  自打破产之后,洛鸢为了谋生,自然吃穿住上没有从前这么挑剔的习惯。

  所以两人婚后,洛鸢从来没有在叶清越面前暴露过自己这个癖好。

  叶清越放下了筷子·,单手支下巴,一副长谈的姿态:“在想什么?难得见·你吃饭的时·候不专心·。”

  洛鸢在想,她或许真的该去探监了。

  她现在意识到一切并非空穴来风,难道·自己的父亲真的并非经济犯罪,而是刑事犯罪入狱。

  更重要的是,她和叶清越的渊源如同潘多拉魔盒摆在她的面前,非常诱人。

  但未知让洛鸢不安,她对现在很·满意,这些年的经历也·教·会她知足常乐。

  不能既要又要,她不是命运眷顾的人。洛鸢也·在心·里·告诫自己。

  洛鸢:“你说,一个人的过往真的很·重要吗?”

  面是刚出锅的,她吹了吹滚烫的热气,眼前翻腾的空气都温热。

  叶清越的面容在此刻模糊,她的视线穿过不可触碰的薄雾,和洛鸢相撞。

  “解决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直视恐惧。”

  是,叶清越说的对。

  其实她和叶清越偶尔会有这样·漫无边际的话题,大多偏人文,叶清越和自己的思维方式不同,却奇异地共鸣。

  叶清越忽然说:“做你想做的,一切有我。”

  洛鸢愣了一下。

  或许叶清越真的有读心·术,一些问题洛鸢并没有问出口,叶清越却给了她回答。

  此时·此时·,洛鸢像是被叶清越放进绝对的安全区内,安全感滋润着她。

  被叶清越偏爱的滋味太容易成瘾,洛鸢得承认,

  她有点食髓知味了。

  洛鸢甚至卑鄙地在想,若是此时·叶清越心·里·的白月光再出现,那·失去记忆之后的叶清越岂不是依旧满心·满眼只·有她这个妻子·呢?

  她想做趁火打劫的强盗。

  生病要补气血多睡觉,噩梦却更消耗气血,洛鸢喝完药之后,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没多久,一辆很·普通的轿车趁着夜色,驶出了叶氏大厦的停车场,驶向混乱的城中村。

  城中村是被遗忘的角落,街巷脏乱,砖垒的房屋破败,如同一口凋敝的烂牙。

  路是土路,被压平之后勉强能过车,一片惨白的路灯衬托下,叶清越这辆很·普通的车,在这里·也·显得格外·光鲜。

  停好车,叶清越下车的第一脚踩在了灰扑扑的塑料包装袋上,她抬起右脚,往后撤一步,垂下眼睛,敛了敛说不出的心·疼,是对洛鸢的。

  车应声·上锁,不久后,巷尾的一处铁门被敲响。

  “来了!”有人踩上拖鞋,门开后,看着显然和自己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女人忽然紧张起来,眼前这人太光鲜了。

  房东是位年近五十·的女性,头发烫着大卷,她看着叶清越结结巴巴问:“请问,请问你找谁?”

  “找我。”杨清曦从房间里·应声·探出头,她坐在很·矮的板凳上,手捧一把·瓜子·,一副看乐子·的姿态,挺接地气的。

  液晶电视播放着娱乐新闻,是哪位明星又偷税漏税被逮捕了。

  叶清越问:“叫我来有什么事。”

  为了避人耳目,这些年她们在不少偏僻地方接头,这一次杨清曦安排在这里·,叶清越倒是有些意外·。

  “当然来感谢你啊,我那·个好爸爸的情人被税务局抓,你可是帮了我大忙,这么多年我终于在杨家有了一席之地,多亏了你啊。”

  “眼下股东们普遍看好我,你们叶氏的股东大会也·投了我代表出席。”

  杨清曦拍掉身上的瓜子·屑,没有擦手,便拍上叶清越的肩膀:“老朋友,你的胜算又多了一分。”

  叶清越看起来相当嫌弃,用车钥匙挑开她的手。

  其实彼此心·里·很·清楚,杨清曦这话的水分有多少。

  杨清曦代表的是杨家,她支持的从来都不是叶清越,而是这场棋局的胜者。

  杨清曦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房东显然和杨清曦是熟交,见·两人有事要谈,招待过茶水,便离开了。

  杨清曦开门见·山道·:“你没有失忆。”

  “你在扮猪吃老虎。”

  “你们叶氏其实面临巨额债务,十·个亿,只·有法务和财务只·知道·,其余董事一概不知。”

  “当然,叶总也·知道·,毕竟是你借的。”

  叶清越曾经以创新管理·的名头,扩建了一处疗养院,需要大量现金流,以家族企业的名义借款,恰逢股权结构变动,董事换新,故而董事一概不知。

  这笔贷款有特别条款,如果公司股价低于100每股,银行就有权要求立即赎回,一般情况下不会这么断后路,往往重新谈判。

  “但这个所谓的通常做法,都是以掌权人不变为前提,所以……”

  杨清曦语气一沉:“这次股东大会,你压根没打算赢,失忆也·是你迷惑别人的手段而已。”

  “ 对于银行而言,叶肃只·是需要呼吸机和药的老人, 他将很·难享受胜利的一刻,到时·候叶氏所有人都要求着你回来,你赢得了名声·。”

  “真是局外·有局啊,叶总好手段。”

  叶清越自顾自坐在一旁,事不关己。

  她在想此时·洛鸢会不会睡起来找水喝,放在床头柜上的温水会不会变凉。

  杨清曦没有从那·人脸上得到想要的反馈,兴致全无,她甩出了一份档案:“要不是我门路广,也·了解你不是这么被动的人,还真找不出这条线索。”

  她一圈圈绕开档案袋封线,“让我看看,这道·巨雷,你设计了多少年。”

  待看清文件上八年前的日期,杨清曦久久难言:“所以,你在离开林家之后便开始筹划了?”

  “那·年离开的时·候,你忽然说要答应帮我找到母亲,重回杨家,我就入了你的棋局?怪不得你让我和叶肃搞好关系。”

  杨清曦看得头大:“我股东大会到底怎么投?你给个准话。”

  “支持胜者。”叶清越抬眼看着她。

  和先前一样·的话,叶清越仿佛把·握着一切走向,永远从容、游刃有余,是谋定而动、拉足弓的猎人。

  杨清曦忽然一笑: “行,在小鸢那·里·,输给你我心·甘情愿。 ”

  伴随着记者采访声·,两人踏上了小阁楼的二层单人间,杨清曦一把·推开门,说不出的灰尘味扑面,很·不好闻。

  杨清曦挥了下鼻子·,试图赶走气味:“这里·就是小鸢住过最久的地方。”

  没有窗户、露出弹簧的单人沙发、瓷砖上面粘着很·难除去的油腻,一切逼仄又破败。

  桌上放着一张兼职工牌,职位是某餐厅服务生,洛鸢搬进别墅之前无意留下的,上面有一层薄灰。

  叶清越用手拂去灰尘,薄薄一张塑封卡翻过来,露出二寸免冠照片、姓名,照片上的洛鸢比现在瘦得多,还债打工连轴转,让她的脸色也·没有昔日红润。

  一旁的杨清曦出声·:“你们结婚后,你把·小鸢照顾得很·好,但是……”她顿了顿:“小鸢受苦这么些年,还不是因为你家那·个老不死?”

  “你装失忆也·是想要引导小鸢寻回记忆,嗯……可是让我们来猜猜。”杨清曦沉吟片刻:“小鸢知道·真相之后,会不会和你分开?”

  “你又是设婚约的局,又是装失忆,拿捏她这么久,她又会不会生气呢?”

  两人沉默地对峙着,叶清越轻笑着开口,打破沉默:“你很·了解我。”

  杨清曦打趣道·:“老朋友,我当然要了解你,毕竟你我之前算是情敌。”

  接着,她面露担心·:“小鸢恢复记忆的过程会很·痛苦,你真的舍得吗?”

  叶清越面容沉静,没有正面回答:“剜掉烂肉,才能长出新肉,让伤口痊愈。”

  离开前,杨清曦凑近到叶清越跟前耳语:

  “我不相信你心·里·就没有一点不安,我也·不相信你有外·表看上去那·么无坚不摧。”

  *

  李助理·不明白,为什么自家老板忽然沉默寡言了很·多,连吃饭都想呕。

  整个人的脸色比躺在监护室刚做完手术的黎琳还要苍白。

  这种精神差劲的状态,自从和太太结婚后,李助理·已经就没有在自家老板身上看到过了。

  这一系列的异常发生在三天前,也·就是洛鸢从叶氏离开的那·天。

  胃是情绪器官,医生说是思虑过多,是心·病,得心·药医。

  李助理·更是心·急如焚,正要求助洛鸢,便见·在医院陪床多日的洛鸢终于回来了。

  洛鸢刚从医院到别墅的时·候,叶清越正在书房办公,手撑着额角,让人看不清脸色。

  于是,洛鸢并没有察觉异常,她说:“你说的对,我决定去Z岛探监了。”

  那·之后很·多年,洛鸢都能会想起这个时·候的叶清越。

  叶清越先是头低了两分,藏去所有表情,洛鸢能瞧见·她扶住额角的手指在颤抖。

  也·可能是错觉。

  再抬头的时·候,叶清越朝她淡淡地笑了:“什么时·候去?我找人送你。”

  笑容依旧得体,挑不出错,看不出别的情绪。

  “明早的航班,临时·决定的。”洛鸢急着上楼收拾行李,打过招呼便往书房外·走。

  叶清越却叫住了她:““如果合约到期,你会想和我续协议吗?”

  洛鸢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转头。

  什么?

  叶清越恢复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