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 卧室刚消停不久,便传出一阵衣物摩挲声,悉悉簌簌的。

  洛鸢拎着手机, 转头望了一眼床上。

  稀薄月光穿过·重·重·窗纱, 侧躺在床上的人晕染在银白色的光影里,叶清越一向浅眠,却对此无知无觉, 她呼吸声浅浅,好像累极了。

  洛鸢放轻手脚,房门关上的瞬间·, 叶清越缓缓睁开了眼, 身形微动·, 床垫被压迫发出沉闷的声响。

  洛鸢留下了一张便利签,解释是剧组出了问题,她要赶去剧组。

  字迹潦草慌张, 叶清越不难看出,其中暗藏了一份逃避的意味。

  叶清越没有太大意外, 她和洛鸢的关系一直如同放风筝,风筝线一会儿紧一会儿松。

  对折便签纸,叶清越手指被纸棱划破, 晕出小血珠,细密的微痛感袭来。

  落寞一闪逝去,叶清越很快蜷缩起指尖, 便签纸夹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中。

  她给李助理拨去了电话,安排今早的航班飞回宁城。

  没想到, 叶清越刚挂完电话,弹出了黎琳的号码:

  “清越啊, 哎呀,听说你也飞到了C岛,专程去陪小鸢的?”

  “是的,奶奶。”叶清越笑起来,她摸了摸指尖,不由心中无奈,连深居简出的黎琳都能一眼看破,洛鸢却傻愣愣地看不透。

  黎琳乐了起来:“小鸢和你在一起,我就放心了,你们相互之间·有照应,她工作起来,和你一样,也是拼命的,谁劝都没有用,还得靠清越监督啊。”

  “对了,马上要到小鸢父母忌日了,你们还在出差,别·特地赶回来了,小鸢电话正在占线,和清越你说也一样。”黎琳再一次强调:“不用赶回来了啊,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过·好现在更重·要。”

  黎琳支吾一声:“清越,别·怪我倚老卖老,平时·还请你多担待小鸢。”

  叶清越应下:“自然是我应该多照顾小鸢,您放心。”

  “诶,好孩子。”不知想到什·么·,黎琳长叹一声:“小鸢的爸爸是坏榜样,我做好小鸢这辈子不婚的打算,没想到啊,忽然有天她能领着清越你这么·优秀的孩子,来到我面前,说你们已经结婚了,你们如今这么·恩爱,我真·的很高兴啊,就算是死也能瞑目了。”

  手机微微发烫,叶清越换到了另一边,沉默一瞬,她问:“奶奶,方便和我说说小鸢的父亲吗?”

  *

  傍晚,剧组今天效率不错,提前收工下班。

  洛鸢独自坐在监视器前的小马扎,膝上放了本子,手握着笔。

  看起来在认真·检查上一场镜头,实则她在目不转睛地……发呆。

  凌晨剧组夜戏遇到困难,NG了几十条,眼瞅天快亮了,也没拍过·,洛鸢接到一通电话,便赶了过·来。

  在天亮之前总算是收工,洛鸢却没有选择回酒店,反而·兢兢业业地在剧组讲了一整天的戏。

  钟妍背着手,悠哉游哉地踱步而·来:“杨芙在剧组有没有作妖啊?资方塞进来的可都是祖宗,这些天真·是难为你了。”

  洛鸢回神,她轻轻摇头:“没出什·么·事·。”

  杨芙除了演技烂,偶尔抱怨剧组拍摄环境,倒也算是无功无过·,娇气的大小姐罢了。

  再加上杨芙是戏份不多的配角,洛鸢没有必要多关注那么·多,她分得清工作和生活。

  钟妍疑惑:“诶,你怎么·还没走啊?明·早你还要去机场,飞去参加颁奖仪式呢。”

  “还早,我在剧组呆一会儿。”洛鸢话一说多,嗓子哑意明·显了不少,她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瘫在小马扎上蔫蔫的。

  “是被你家叶总探班乐得冲昏头脑了吧,这都快到晚上睡觉时·间·了,还早呢?”钟妍挑眉:“等等,你嗓子怎么·回事·?早上就想问你了。”

  洛鸢挤出声音:“我……”

  钟妍抬手打断:“别·和我说你是指导剧本,说太多话才哑的,今早你赶来嗓子就哑得不行了,哼哼。”

  钟妍凑近洛鸢,嗅了嗅:“我闻到了奸情的味道,说,你是不是叫哑的·我天呢,你们才分开一周不到,这么·生猛啊!”

  洛鸢很想反驳,但无可辩驳,她甚至抬手揉了揉后·腰,依旧酸麻。

  钟妍面无表情道:“你们签收第二次了。”

  洛鸢没作声,心道不止第二次了。

  钟妍哼哼一笑:“你确定自己心动·了吗?”

  洛鸢摇头,她咬着指节,开始抖腿。

  钟妍知道她这是纠结的微动·作:“哦,那你们多做□□。”

  洛鸢:“……”

  钟妍又问:“那确定你家叶总是认真·的吗?”

  洛鸢犹疑,脑海中忽然闪过·昨晚那人刻意撩拨的对话,耳尖蓦地一烫。

  钟妍挑眉:“呦,有戏啊,看来叶总和你说了什·么·。”

  洛鸢还是摇头:“有隐晦的暗示,但是我不清楚是调情的话还是真·心的。”

  钟妍无奈:“拜托,你家叶总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你还在犹豫什·么·?”

  “等等,我是凌晨六点给你们打电话的,你不会抛下叶总直接赶来了,然后·一整天泡在剧组,都没有回去?”

  洛鸢心虚点头。

  钟妍:“给人发消息问候了吗?”

  洛鸢呃声:“我想过·,但是不知道发什·么·。”

  难道问起床了吗?昨晚怎么·样?有什·么·和她一样嗓子疼腰酸?

  不管怎么·样,这些话隔着屏幕问……想想都尴尬。

  "所以你失联一整天了。”钟妍气的想骂:“剧组又不是半大婴儿,不需要你24h盯着,你就是借口逃避问题!我要是叶总,得被你气死,早把你踹了……”

  钟妍还没骂完,洛鸢手机嗡鸣,是黎琳打来的电话。

  从电话那头,钟妍隐约听到了忌日,不知想到什·么·,瞬间·哑火。

  等洛鸢放下电话,钟妍说:“别·受你爸影响,你爸只是极端个例,要试着相信爱情。”

  洛鸢没回应,她收起小马扎,往回走,朝身后·摆摆手:“走了啊,我得回酒店了。”

  *

  回到酒店,洛鸢迎面撞上李助理从房间·出来,他推着一个行李箱,见到洛鸢,笑道:“太太,好久不见。”

  洛鸢和李助理打过·招呼,疑惑道:“这是谁的行李箱?”

  李助理“啊”声:“叶总的啊,叶总特地抽时·间·,加了好几天的班,赶来给您探班。”

  叶清越竟然不是出差顺路过·来,而·是专程来给她探班的?!

  洛鸢心中的烟花还没开始放,就听李助理说:“今晚叶总的航班,飞回宁城,毕竟风瓴还堆了事·务要处理。”

  洛鸢蹙眉:“今晚?这么·着急吗?”

  李助理疑惑:“叶总没和太太说吗?”很快,他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找补:“那肯定是太太您忙着剧组的事·情,叶总不想您分心,才……”

  房门蓦地被推开,叶清越出现在门口,一身飒气得体的商务装,方便明·早下飞机便赶回风瓴开早会的穿搭。

  李助理有眼色,先行下楼备车。

  走廊安静,她们两个人对立而·站,洛鸢蜷了下发沉的手指,挂着的食品袋哗哗响,里面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那里是她和剧组不少打探到的美食,她买了不少本地美味,准备和叶清越今晚一起享用的。

  洛鸢问:“今晚着急要回宁城?”

  叶清越嗯了一声:“洛老师,你对我什·么·感觉?”

  洛鸢又被叶清越一记直球打懵了,她后·背靠上墙壁,仰起头,叹出一口气:“我……暂时·没法给你答案。”

  叶清越轻点下颌:“嗯,我不逼你了,给你留空间·,你好好想清楚。”

  坏了,真·是生气了。

  “抱歉,我不是在吊着你,只是……”洛鸢解释着,面露难色。

  叶清越没等到她的下文,体贴道:“我明·白。”

  洛鸢心道,幸好叶清越脾气好,依旧温温柔柔对她说话,要是换成暴脾气的,不知道被骂多少遍。

  李助理约的车还没有到,洛鸢陪同叶清越一起在酒店楼下等待。

  等车过·程中,洛鸢心怀愧疚,她不顾沙哑的嗓子,努力找话题:

  “婚礼的婚纱设计图,我看过·了,感觉不错,风格和你很搭,负责人联系说婚纱前几天已经定做好了,等有空我们回去试一试?”

  “至于拍婚纱的地点,之前我们定在了Z岛,我参加的颁奖礼刚好就在那里,我提前和摄影团队沟通,你来拍摄的时·候,效率会高一些,少耽误你的工作时·间·。”

  关于协议上的假扮妻妻义务,洛鸢一向尽职尽责,很有契约精神,她会主动·为叶清越分忧。

  叶清越因此省了不少心。

  洛鸢又道:“你这两天要是有空,我们就一起拍双人婚纱,要是你忙,我们分开拍单人照,到时·候p成双人照也可以。”

  叶清越似笑非笑:“单人照p婚纱照?原来在洛老师眼中,我们感情这么·塑料。”

  洛鸢想咬掉舌头,干嘛要说这话呢。

  她是听钟妍八卦,很多上流圈的协议婚,要么·相看两相厌,要么·比陌生熟不了多少,因而·很多人拍婚纱照,选择将单人p成双人,照样看起来恩恩爱爱的。

  “到时·候再说,你先参加颁奖礼。”叶清越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盒薄荷糖,给洛鸢塞了颗,好像要堵住她的嘴。

  洛鸢鼓了鼓腮帮,含糊地嗯声。

  “我不喜欢不清不楚的关系。”叶清越将整盒薄荷糖塞进洛鸢掌心,抬眸与·她对视:

  “你想清楚,再来和我见面。”

  薄荷糖在唇齿间·碎开冰冷,洛鸢感到一股凉意冲进喉间·,她抿了抿唇,嗓子发沉发沙:“好,我明·白了。”

  洛鸢目送载着叶清越离开的那辆车子驶离,手不自觉地摩挲薄荷糖盒。

  当夜,那盒薄荷糖被吃光,代价是洛鸢摄入过·多薄荷,一夜未睡。

  第二天一大早,出发前,洛鸢朝小助理再次确认了下航班,五点四十五,那时·叶清越应该在机场赶往风瓴的路上。

  洛鸢路过·和叶清越光顾过·的商场,商场24h营业,她下车直奔商场,遗憾是她没有找到同款薄荷糖。

  空手而·归,洛鸢摘下婚戒,坐在后·座摩挲戒圈,她搭着后·扶手椅神游半响,脑子中勾勒叶清越那晚垂眼吻她的画面。

  洛鸢忽然想到,叶清越说的只是“不可以见面”,没有说不可以聊天。

  她雀跃了一下,反复切换角度,拍下空盒子,发给叶清越:[清越,你在哪里买的薄荷糖?]

  顿了下,洛鸢删掉。

  她试图博取同情:[你给的薄荷糖没有了,嗓子好痛,在剧组说太多话了,嗓子折腾不过·来了。]

  洛鸢坐等叶清越一句关心,到了机场,手机嗡鸣,她打开手机,迎面冷冰冰的话:

  叶清越:[辛苦了。]

  洛鸢虚攥了一把掌心,啪嗒敲字:[到公司和我说一声。]

  收起手机,洛鸢和排在后·面的小助理安检过·后·,进到了候机场。

  小助理入职后·第一次参加颁奖礼,她很兴奋:“洛姐,听说你不光是特邀嘉宾,也有作品入围?”

  洛鸢登机口换好机票,她嗯了一声,手机多出了一条未读消息,无暇和小助理多解释。

  她点开看,叶清越终于发来消息:

  [路上堵,会耗费很长时·间·。]

  这番话洛鸢品出了两份言下之意。机场的早高峰总是比市中心要早得多;第二层意思是……

  叶清越在劝洛鸢不要等她的消息。

  洛鸢无视她的疏离,秒回道:[那就和我说两声,我等你的消息。]

  过·去了一段时·间·依旧没有回复,洛鸢怀疑起手机信号是否良好,正要退出聊天界面,弹出了新消息。

  叶清越回复:[好。]

  行李箱托过·运,洛鸢只拎着手包,走起来脚步轻快,连带着唇角勾起笑。

  叶清越真·好,没有不理她。

  洛鸢看了一眼时·间·,推测叶清越此时·应该正在听李助理汇报工作日程。

  不想影响叶清越工作状态,洛鸢给她回了送花花表情包,手机揣回口袋。

  刚坐上飞机,洛鸢便从包中掏出灵感本,这是她常年的习惯,随时·携带纸笔。

  灵感本跟随了她许多年,陈年纸张变得透薄,书写感没有以前舒服。

  洛鸢弹了一下笔头,循着记忆将新剧本的灵感搬运过·来,她正写一半,手肘猛然被一撞,笔尖在纸张哗啦出突兀的一道。

  洛鸢的强迫症没有叶清越那么·严重·,程度很轻微,但也经不起一整面干净字迹被破坏。

  叶清越回复她消息的好心情,漏气般被放跑一半,洛鸢扭过·脸去瞧。

  旁边座位的人捡起撞掉在地的笔,歉声道:“抱歉,碰到你了?”

  那人戴着鸭舌帽,但是洛鸢在她出声的那一刻,便察觉到了她的身份。

  是杨芙。

  洛鸢意外,杨芙这位娇气大小姐出行再不济也是商务舱吧?怎么·会愿意在经济舱和别·人挤来挤去?

  两人在剧组从没有扯过·脸皮,洛鸢不与·她争近论·两,道了一句没事·,翘起脚将本子垫在膝上继续写。

  果然,飞机刚起飞,这位娇气大小姐一会儿红酒,一会儿要航班供应菜单,悉数是头等舱的待遇。

  空姐没法超规格提供,建议杨芙升舱。

  洛鸢被屡次打断灵感,她塞上耳机,隔绝周围噪音。

  杨芙见状努努嘴,似乎非要赖在洛鸢身边,不肯换座位,她娇气道:“算了,眼罩和毯子总有吧?”

  没安静一会儿,杨芙头往洛鸢面前一伸,问:“你在写什·么·?”

  洛鸢啪地阖上了本子,阻挡她窥探的目光,编剧这一行很注重·保护原创灵感。

  杨芙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摸了摸鼻子,大小姐傲气使·得她觉得没什·么·好心虚的,高扬起下巴道:

  “洛编剧,肯定听说过·‘上错花轿嫁对郎’的故事·。”

  洛鸢蹙起眉心,等她接着说下去。

  杨芙张口还想说什·么·,身边经纪人模样的人忽然捅了她一下,低声呵斥:“二小姐!”

  杨芙一拉眼罩,毯子一盖:

  “我困了,想听睡前故事·,你给我讲。”

  莫名其妙。

  洛鸢气的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