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燃……”

  舟向月沙哑地低低喘息着, 冰凉的手指覆在郁燃的手背上,没有力气掰开他,“你玩也玩过了, 杀了我,好不好。”

  郁燃猛然一僵。

  就在他面前, 那双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笑意的眼里盈起了泪意。

  不是错觉——不是他眼角的那颗泪痣,是星芒一般的泪光在那双眼中破碎,从苍白脸颊边缘滑落,倏忽不见。

  长久压抑的爱意、恨意与独占的欲望交织成烈火,在酒精和愤怒的催化下,让郁燃的第一次下手几乎没轻没重,舟向月后来哭得喘不上气,只能断断续续地哽咽。

  现在, 他的眼眸泛着湿漉漉的红,低垂的睫毛上晶莹闪烁, 像是蒙了一层脆弱的薄雾,差点让郁燃以为他在痛苦。

  就像他真的能感觉到痛苦一样。

  他永远是那样无辜而深情的眼神,让人哪怕怀疑自己, 也不想去怀疑面前这个人。

  郁燃的呼吸急促起来。

  ……不可能。面前的这个人根本没有心。

  不,他根本不是个人, 他只是个披着人皮的艳鬼。

  每一分眼神、每一寸神情,都是他的伪装,有他的图谋。

  郁燃掐住手下那洇出细汗的腰肢。

  舟向月眼中露出一丝惊慌, 他抓住郁燃的手臂,颤抖地仰头凑到他嘴角边, 好像想要吻他。

  而郁燃就是在这时对他用了遗忘咒。

  舟向月愕然地微微睁大眼睛, 下一刻终于精疲力竭地在郁燃怀里晕厥过去。

  他闭着眼靠在郁燃颈窝, 气息微弱,脸上还带着隐约泪痕。

  郁燃低低地看着他,伸手把他紧紧抱进了怀里。

  发丝缠绕,两颗怦然跳动的心脏贴在一起,仿佛可以永远这样不分开。

  “……你永远都在骗我。”

  郁燃低声自语。

  可哪怕是欺骗,也让他沦陷其中,再也无法自拔。

  十八岁的郁燃终于无法再躲避那几乎要撕碎心脏奔涌出来的灼烫情感。

  怀里的这个人……

  他渴望拥抱他单薄的身躯,亲吻他冰凉的耳垂,将他困在身下,听到他无法隐忍的喘息,在他莹白的肌肤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他那样恨他,又那样爱他。

  恨到想生啖其血肉,让他尝遍天下最大的苦楚,又爱到恨不能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知道他罪不容诛。

  可他也知道自己不可救药。

  爱意在绝望的恨中煎熬出滚烫锋利的痛楚,仿佛烧红的剑刃刺进心脏,痛彻肺腑却还忍不住要贴得更近一些。

  那是他无可逃脱的诅咒。

  他再也没能把心中烧灼剧痛的爱意说出口。

  第一次之后,仿佛食髓知味,郁燃越发无法抑制对舟向月的渴望。

  就好像他瞒过所有人,藏起了一块香甜可口的点心,便忍不住要噙在齿间慢慢品尝。

  第一次只是用了遗忘咒,郁燃后来就在密室的阵法里加入了更加周密的禁咒,每天都会让舟向月失去前一天的记忆。

  是为了防止他天长日久研究出密室禁锢阵法的漏洞,也指望他忘记自己之前编的谎言,前后矛盾或许可以让郁燃窥见一丝真相。

  ……还有一个深埋在心底、连他自己都无法直面的缘由。

  舟向月好像有种极为敏锐的洞察力,每次失忆之后重新醒来,很快就会再次猜破郁燃纠结的心思。

  他随后就会试图利用这一点,主动投怀送抱,然后在郁燃放松警惕的时候对他下手。

  他动手之前,为了让郁燃放松警惕,总是会选择一个两人亲密相拥的时刻。

  那双蒙着水雾的桃花眼会在那一刻无比深情地注视着郁燃,他会凑近他的颈窝,轻吻他的唇瓣,对他说,我喜欢你。

  这是郁燃隐藏最深的秘密。

  在无人知晓的禁室深处,血符闪烁的阵法之中,那个他深爱又痛恨的人,曾无数次对他说出“我喜欢你”。

  没有一次不是在骗他。

  如果这是一场脆弱易碎的清醒梦,那一句话就像是梦境最深处的咒语,会将梦推向最美妙的瞬间,也意味着梦醒的时刻到来。

  郁燃在心底深处无比期待那一刻,也无比恐惧那一刻。

  如同饮鸩止渴,就算明知道梦境将在那一刻之后图穷匕见,他也无法放弃那一丝绝望的祈盼,仿佛奢想着那无数次的重复之中,或许也会隐藏着一星半点的真心。

  奢想着总会有一次,舟向月说喜欢他,并不是在算计他。

  可是,哪怕一次都没有。

  一次又一次之后,一种难以控制的暴虐情绪从心中最阴暗的血肉里滋长出来,如同不可见光的藤蔓,缠紧他的心。

  他不知道那是隐咒的作用,他想杀了他。

  杀意被扭曲成锋利炽热的占有欲,他不自觉地对他更加粗暴,想用全然的禁锢和征服,逼出他痛楚的呜咽,让他在他手心颤抖地敞开自己,让他哭得更厉害一点。

  舟向月每每一开始还能挑衅地嘲讽他、刺激他,后来却尾音带颤地哭出声:“郁燃,郁燃……”

  “看到那些垂下来的锁链了吗?”

  郁燃撩开他被汗濡湿的发,贴在他耳边低声道,“再逃跑,就用锁链锁住你。”

  每到此时,他会感到怀中那个身躯难以抑制的颤抖。

  他这样威胁了舟向月很多次,每次舟向月都会被吓到。

  但他下次还是会尝试做小动作。

  然而郁燃从没有真正用锁链锁过他,他知道那是因为舟向月忘了,他不是故意的。

  锁链太凉、太重,他纤细脆弱的手腕和脚踝受不住。

  后来,郁燃感觉到舟向月开始怕他。

  哪怕他失去了之前的记忆,他的身体却像是牢牢地记住了郁燃一样,会在他难以抑制怒意时瑟缩地讨饶,甚至会下意识地迎合他。

  一碰他的腿,就会本能地分开。

  郁燃一低头,他就会依偎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仰头去亲吻他的喉结,再用发着抖的手臂把自己撑起来,去吻他的唇。

  辗转与燃烧的时刻,从甜腻滚烫的唇瓣中泄出的带着痛意的呻.吟,也透出渴望和乞求的调子。

  如果忘记过往的一切,郁燃或许会在醒来的某一刻以为,他们只是世间最相爱的一对普通情侣。

  有一天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缠上了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嘴里还轻咬着什么——那是一只纤薄而柔软的狐耳。

  温凉的小小耳朵在齿间乖顺地趴伏着,耳廓上覆着细软的绒毛,像只被猫叼住的雏鸟,缩着翅膀瑟瑟发抖。

  舟向月蜷缩在他怀里沉睡,头上冒出的两只柔软狐耳微微抖动着,轻轻扫过郁燃的喉结,就像蒲公英绒毛拂过,带来一点轻微的痒意。

  后来郁燃发现,舟向月开始在迷迷糊糊的时候长出狐狸耳朵或是狐狸尾巴,柔软的尾巴总是下意识地缠上郁燃的腰。

  那或许是他意识不清醒之时才会暴露出来的软弱之处,格外敏感。

  鲜亮的红色尾巴簇着雪白的腰肢,反差极为明显。

  只要拎起毛绒绒的尾巴,在尾巴根处轻轻一挠,他就会绷紧腰肢止不住地发抖,洇出胭脂色的唇角发出像痛楚又像欢愉的泣吟。

  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郁燃发现舟向月在逐渐虚弱下去。

  原本柔韧有力的躯体越发瘦削,单薄脊骨在纤细的脊背中间突出一道线条,如同莹白透明的花瓣逐渐枯萎,花瓣上的隐约脉络就显得愈发清晰。

  他在他身下挣扎的力量越来越小,甚至开始时不时地昏过去。

  当时的郁燃本能地不想承认这种不祥的变化,他只想拼尽全力地让他恢复。

  原本一直是买吃食,就连房子里都没有灶台。后来郁燃就自己弄了个厨房,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开始钻研厨艺。

  做得难吃的时候,肯定拿不出手的。

  直到勉强能满足郁燃自己的要求了,他才第一次带去给舟向月,结果他头一次吃完了所有的饭菜,十分餍足。

  但后来,就连郁燃变着花样做的东西,他都吃不完了。

  舟向月的体温越来越低,郁燃进入密室的时候,经常发现他冻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明明郁燃已经把这里的温度控制得很高,他一进去就止不住地出汗。

  但舟向月还是越来越冷,慢慢的连郁燃的拥抱都不能温暖他。

  越来越频繁出现的寒冷,需要越来越激烈的情.事来驱散。

  而舟向月开始变得像水晶琉璃一样脆弱易碎,稍一用力,就会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红痕。

  就好像他正在死去,在慢慢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只有当郁燃进入他身体里的时候,才能让他有一点温度。

  一次,舟向月讨好地凑到他嘴角轻吻:“耳朵,你最好了……杀了我吧,好不好?”

  郁燃低头看他,看见他湿红的眼眸再次涌出泪水,晶莹水痕从脸颊边缘淌落,没入汗湿的长发。

  “我知道你只是不舍得我而已……你别怕,我都成神了,我不会真的离开你的。”

  舟向月把脸颊贴在他的颈侧,轻声呢喃,“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嘛,下雨的时候,就是我来看你了。”

  “我真的会变成雨来看你的,心情好的时候就下大雨,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下更大的雨……你要是走在路上,突然遇见一场毫无征兆的大雨,那肯定是我看到你了,欺负你呢。”

  ……他想死。

  郁燃从未这么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

  而且,他正在死去。

  郁燃不让他往下说,他伸手覆在那双眼睛上,感觉掌心下的细密睫毛一颤,仿佛雨中濒死的蝴蝶无力地扑闪翅膀,挣扎出一片冰冷湿意。

  他拼命地折腾他,又像是拼命地想要让他暖和起来,最后喘着粗气低头去吻他的时候,却发现怀里的人又昏了过去。

  他气息微弱,眼睫一片湿润,手还松松地搂在郁燃脖子上。

  郁燃呆呆地注视了他片刻,情不自禁地俯下去,吻上他苍白纤细的手腕。

  手腕上透出细细的蓝紫色血管,还有被掐出来的红痕。

  那种苍白得能看清血管的肌肤有种薄冰一般的质感,仿佛月光照在冰湖之上,冰面晶莹剔透,几乎能看清底下无声涌动的暗流。

  寒冬将近,湖面上只剩下最后一层薄薄的冰,可能一阵风吹来就碎了。

  昏迷过去的人毫无抵抗之力地躺在他身下,如同一只四肢被钉住的蝴蝶,柔弱而美丽,却即将变成一个没有生命的标本。

  郁燃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把舟向月紧紧抱进怀里,抱得那么用力,像是想要彼此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分血肉都紧贴在一起,让自己身体里炽热的血液流进他的身体里,让他温暖起来。

  他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捡到过一条从溪流里蹦出来的小鱼。

  不是那种观赏用的鱼,而是一条小小的银白色的鱼,小得像一根针,就是溪流里天生天养的小野鱼,还有一点受伤的隐约血迹。

  那时别人说这小野鱼活不了的,但郁燃默不作声地把它养在了一只大碗里。

  小鱼身上的血迹后来消失了,它竟然似乎从伤势中恢复过来,活了下来。

  但生活在那只碗里,它银白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像是在慢慢变成一根小小的冰针。

  无论郁燃喂给它什么鱼食,无论他换水换得多勤快,那条小鱼还是在失去自己原本的颜色,透过透明的皮肉,能看清里面的每一块小小的精致的内脏。

  就像是在告诉养着它的人,它可以在精心的呵护下一直延长生命,但如果不给它自由,你就无法阻挡它最终的消逝。

  那一天或早或晚,终将到来。

  最后,郁燃把它放回了池塘,然后再也没有养过任何小动物。

  ……直到遇到他的小狐狸。

  然后再次失去它。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碰这种依赖他的小生灵。

  “郁燃……”

  舟向月低低地唤他,发间的两只狐狸耳朵耷拉下来,看起来蔫蔫的。

  他无力地抱着郁燃的脖子,仰起头看着他,眼神湿润而柔软:“让我死吧,好不好?求你了。”

  无声寂静之中,郁燃的心一点点凉下去。

  他明明用尽了全力把舟向月困在自己掌心,却依然无法阻止生命慢慢从他身体里流失。

  哪怕把他重重囚锁在禁室之中,让他全身上下都浸透他的气息,可面前的人也像那条被困在碗中的小鱼一样,一天天消瘦虚弱下去。

  就像是一块冰,慢慢变得越来越透明,终将融化成水,从他拼命攥紧的指缝间滴落,不可抗拒地离他而去。

  郁燃终于绝望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阻挡不了舟向月死去,就像当年的他阻挡不了那条小鱼回到溪流,也阻挡不了小狐狸离开他。

  那是一件命中注定的事情,而他,无能为力。

  很久以后,郁燃才明白,那种感觉是恐惧。

  遇到舟向月之前,他从未感受过那种情绪。哪怕在曾经最惨痛的记忆之中,他被疯狂的人们绑在火堆上的时候,心中更多的都是愤怒和绝望。

  只有完全地拥有了舟向月之后的此刻,恐惧才如同凌迟一样,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的心。

  他那么恨他。

  可他,又是那么怕失去他。

  郁燃不可能像当初对待那条小鱼一样,给舟向月自由。

  他只能下意识地去葬神冢,一遍遍地加固长生祭之上的封印。

  当时的他甚至无法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那更像是隐隐的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预感。

  就好像……长生祭真正开启的时候,他的小狐狸会永远离开他。

  但是这还不够。

  郁燃曾经进过国师的藏星阁,虽然次数不多,但他过目不忘。

  他记得曾在那里看到过,有一种叫做锁灵咒的法术,可以锁住人的魂魄。

  哪怕死去,也能凭借着烙刻在灵魂上的印记,在茫茫人海之中再次找到他。

  这种违逆自然规律的禁咒,要消耗庞大的灵力,对于施咒之人的伤害也极为巨大。

  但对于绝望之中的郁燃,它却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要对他用锁灵咒。他要锁住他的灵魂,让他永远不能从他身边逃离。

  只是……

  郁燃从没预料到,用了锁灵咒之后,他竟会在舟向月仍囚禁在密室之中时,看到另一个行走在人世间的他的灵魂。

  ——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直以来,舟向月做任何事情都有他的目的,而那目的可以潜藏很久,仿佛蛰伏在草丛深处的毒蛇,耐心地等待着自己必杀一击的时机。

  原本因为舟向月的孱弱,郁燃几乎已经渐渐放下了警惕,开始接受自己会把他一直囚禁到死,然后再去寻找他的转世的未来。

  但在看到尘寄雪之后,邪神的累累恶迹再次涌现在脑海之中,郁燃不得不再次警醒地防备起他层出不穷的诡计。

  也正是在那时候,充满邪神痕迹的魇境开始引起人们的注意。

  郁燃几乎把全部身心都扑在了魇境上面。

  他试图撬开舟向月的嘴,可曾经面对着没有这么虚弱的舟向月,他尚且下不了手,何况是现在稍微一碰好像就要碎掉的人。

  那时他才恍然发现,虽然时时有肌肤之亲,但他们实际上已经你死我活地对峙了百年。

  他无法动手杀死舟向月,但舟向月从来不惜利用任何手段,抓住他的任何一丝漏洞反杀他。

  郁燃已经用尽了浑身解数。他可以把邪神囚禁在密室之中,可以让他在他身下辗转哭泣,却无法逼他说出自己想要的真相。

  哪怕身在囹圄,舟向月也可以操控人世间的事,就像是对他无声的嘲讽。

  最后,郁燃只能在尘寄雪身上寻找突破口——他毕竟年轻力壮,比起密室里虚弱的舟向月来说,实在是比较抗造。

  而且郁燃根本不相信他。

  他与舟向月耳鬓厮磨这么久,对于他的不择手段和高超演技,没有人比郁燃体会得更刻骨铭心。

  郁燃始终相信尘寄雪不过是他的又一个马甲,他装成一个无辜的少年,自以为可以骗过他,却不知道他因为锁灵印的存在,早在看到尘寄雪的第一眼就已洞察真相。

  那就看他演吧。

  让他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看他什么时候才会露出马脚。

  郁燃送给尘寄雪一个朱砂坠,朱砂之中炼入了他自己的血。一方面是为了保护,但更重要的是监视。

  此时的郁燃已经有了相当深厚的道行,虽然他还无法逼迫舟向月说真话,但应付尘寄雪已经足够。

  但他几乎已经把尘寄雪的记忆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个遍,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之处。

  ——难道,尘寄雪竟然真的是一个无辜的灵魂?

  郁燃甚至不敢去质问舟向月。

  如果尘寄雪真的完全不知情,郁燃几乎本能地肯定,一旦让舟向月知道他的存在,他一定会利用他达成自己的目标。

  何况,他出现本身就很有可能是舟向月的伎俩,只是因为郁燃几乎滴水不漏的戒备,舟向月还不知道尘寄雪的存在。

  郁燃盯着两边的情况,走得如履薄冰。

  当然有一劳永逸的做法——直接杀了尘寄雪,或是把他也关起来,就不必这么麻烦。

  但郁燃无法这样对他。

  尘寄雪是他所爱之人的灵魂。

  而且,他似乎真的只是一个无辜的灵魂,只继承了舟向月灵魂之中最灿烂向阳的那部分。

  他是个优秀的好学生,虽然也张扬恣肆、调皮捣蛋,却懂得道德是非,有着发自内心的正义感和善良。

  看着他无拘无束、纵情欢笑的模样,郁燃仿佛看到了自己从未能看到的那些舟向月的过往。

  就好像假如很多无人知晓的事未能发生,他也会成为这样一个潇洒恣意、惊艳绝伦的少年。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郁燃长久警惕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

  他看着尘寄雪长大,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尘寄雪应该真的是不知情。

  直到他发现,尘寄雪带回来的夜明珠上,分明缠绕着浓重的邪神的气息。

  郁燃心底一直不敢松懈的那根弦骤然绷紧,他必须要弄清楚这件事。

  他去叶枯乡的时候,心头涌起了前所未有的不安的预感。

  而事实也最终证明,无论过去多久,舟向月始终都会不遗余力地利用他的任何一处失误,给予他致命一击。

  一切尘埃落定之时,郁燃终于在漫长而绝望的铺垫之后,等来了故事的结局。

  舟向月和尘寄雪都死了。

  都死于他的剑下。

  郁燃亲手杀了自己的爱人,又亲眼看着爱人另一个无辜的灵魂为他而死。

  他其实在之前就想过,如果真的有一天舟向月死了,他会怎么样。

  他以为自己会悲痛欲绝,甚至可能会当场就疯掉。

  但他没有。

  他居然还能强撑着像没事人一样,处理完现场,给之后察觉不对匆匆赶来的付一笑等人一个合理的交代,然后妥帖地安排好了一切事情。

  就像是被琥珀封存在里面的小虫,外界的一切惊涛骇浪都被隔绝在外面。

  郁燃仿佛行尸走肉一样,把一切都处理完之后,才独自回到家里。

  别人以为舟向月已经死去一百多年。

  只有他才知道,他所爱的那个人,尸骨未寒。

  这是郁燃第一次在回到家时,这里真正只剩他一人。

  郁燃走进了密室。

  密室之中,血色符文依然如同无声浪涌,在他脚下闪烁起一片片红莲似的暗光,却再也没有一个身影蜷缩在角落里。

  郁燃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仿佛唯恐惊动了谁的沉眠。

  他走到床脚,看到一张纸片掉落在地上,下意识弯腰去捡起来。

  他随即愣住了。

  从床底的边缘向里,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灰尘,灰尘中有一列小小的梅花脚印。

  那一列脚印吧嗒吧嗒地踩进床底的角落,那里放了个小盒子。

  郁燃挪开沉重的床,拿出那个小盒子。

  一打开,里面是两块干瘪坚硬的云片糕,不知道已经放了多久。

  ……之前郁燃曾经威胁舟向月,如果他不老实交代,就不再给他糕点。

  或许舟向月就是那时决定自己偷偷私藏一点存货,以便在被克扣甜点的时候,还能吃到。

  可能是因为床底太小,一个人钻不进去,他又没有力气挪开床,于是就变成了小狐狸的模样,把云片糕藏到了最里面。

  只是,他之后自己也忘了。

  郁燃终于站也站不住,他跪倒在满是灰尘的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

  滚烫鲜血从喉中涌出,透过指缝淅淅沥沥地落在地板上。

  仿佛大朵大朵的血色花朵覆盖在那些小小的梅花脚印上,将它们埋葬在不可溯及的过往。

  从此,世间再也没有他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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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甜回来,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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