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郁燃曾经做过一个诡异的梦。

  他在梦中醒来, 身处寂静无声的黑色宫殿,透明纱幔被日光映得如同淡金色的雾气,雾气之中有一缕轻烟袅袅升起, 是长生香的味道。

  雾气之中,有人贴在他耳边说话。

  “你想不想要舟向月?”

  那个声音很熟悉, 可他陷在梦的蒙昧之中,认不出是谁的声音。

  但郁燃却立刻就懂了他在说谁。

  “如果你想,我可以让你拥有他……”那个声音轻笑一下,“占有他。”

  郁燃皱起眉,摇了摇头。

  “你不想要他吗?”

  那个声音问他。

  “……想要。”

  郁燃的心跳莫名微微急促起来,“但他是个人,不是一件物品……我不能这样对他。”

  很久很久以后,他在鲜血化作的遍地珍珠中被困在重重梦魇里, 那个鬼魅般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笑道:“你真该庆幸,当初那时候你还太年轻。”

  “是人, 不是物品?”

  “——后来你把他囚禁在密室之中,占有他的全部,那时候就不觉得他是个人了?那时候我再问你, 恐怕就不是同样的答案了吧?”

  “只可惜那个时候,我没法再进入你的梦。”

  鲜血流进了他的眼睛。心脏好像在火中焚烧, 痛得他说不出话。

  “你更该庆幸的是……得到你不是舟向月的愿望。”

  那个声音轻笑,“不然,我早就帮他得到你了。”

  郁燃猛然惊醒, 心脏剧烈跳动。

  梦中的一切在醒来的瞬间消散在记忆之海深处,再无踪影。

  他在寂静的黑暗中起身, 仿佛梦游一样走到墙边。

  上面浮现出一圈暗红的符咒, 组成一道诡异的门。

  郁燃屏住呼吸, 门开了。

  门后的墙上悬挂着锁链,烛火幽暗明灭。

  一个纤细身影蜷缩在昏暗角落的床上,墨发披散,双眼紧闭。

  两只手腕被红绫束缚在头顶,浮动的红绫如血弥漫,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

  郁燃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舟向月身上穿的衣服是他的。

  宽大的衣服在衣襟处松松敞开,露出胸前久未痊愈的伤口,伤口已经结了血痂。

  已经将近两年了,舟向月身上的伤好得慢得出奇,就像是这个身体自己都不想好起来一样。

  好在现在基本也恢复了。

  郁燃坐在黑暗中,沉默地看着舟向月。

  昏睡中的他瑟缩地靠着墙,气息很微弱,有些不均匀。

  原来他与郁燃躺在一张床上睡觉的时候,总是在睡梦中一个劲往他这边挤,每每郁燃最后都被挤到了墙边。

  但舟向月自己睡着的时候,明明整张床都是他的了,他却总是缩到墙边蜷成一团,只占很小的一点地方。

  就像是落单的小兽下意识地把自己隐藏起来,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之前他还伤重昏迷的时候,总是自己去抓伤口,郁燃就把他的手绑了起来。

  后来他偶尔会醒来,一醒来只要没人就在密室里找漏洞搞破坏,于是郁燃用一条红绫加入两人的血炼成了血绫罗,专门用来束缚他,但凡他表现出危险的举动,就会及时制止。

  再后来……郁燃偶然发现,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昏迷时总是惊恐瑟缩的人,被血绫罗束缚着的时候,反而好像会睡得更安稳一点。

  郁燃垂眸,默不作声地看着舟向月。

  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舟向月给偷偷藏起来,之前筹谋了很久,可真的把他锁在自己身边之后,却有些无计可施。

  郁燃原本只是像直觉一样隐隐地觉得自己如果不这么做,舟向月根本不会给他任何寻求解释的机会,所以他要把他握在掌心里,总能慢慢撬开他的嘴。

  他会杀了他的,但他要弄明白真相。

  可是……

  哪怕落到他手里了,舟向月还是不说实话。

  他受伤后昏迷了好几个月,第一次醒来时见到他,就问他为什么不杀了他。

  郁燃不回答他的问题,只问自己的问题。

  但舟向月也不回答,他一开始是顾左右而言他,然后是怒骂,再后来是求饶,求他杀了他——还不忘一次次往郁燃最痛的地方戳。

  论你来我往的言语交锋,郁燃实在比不过他,每次最后都被堵得七窍冒火,恨不得活活掐死他。

  可是郁燃还没有力量强迫他说真话。他伤还没好,也不可能用刑。

  郁燃忽然收回思绪,因为他感觉舟向月的呼吸发生了一点轻微变化,开始变得均匀。

  他醒了。

  那变化其实很细微,如果不是郁燃很多次盯着他醒来,他或许都注意不到这一丝变化。

  真正睡着的舟向月呼吸并不均匀,仿佛总是少不了隐约的恐惧和惶然。呼吸均匀的时候,都是他醒了装出来的。

  现在舟向月醒了,但他依然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蜷缩在那里。

  他在装睡。

  郁燃冷冷道:“醒了就别装了。”

  舟向月慢慢地睁开眼。

  他的手还束缚在头顶,没法起身,只能抬眼去看郁燃。

  两人沉默无声地对视片刻,舟向月叹了口气:“我想通了,我说。”

  郁燃下意识攥住了床单。

  “我什么都告诉你,”舟向月看着他,“但我想先喝点酒。”

  郁燃皱起眉。

  他的伤口还没有好全。

  “……我就想喝那天你砸碎的那种酒,”舟向月咂咂嘴笑起来,“那一坛子真可惜,好香呢。”

  郁燃脸色猛然一冷,伸手掐住他的下巴:“你想死。”

  舟向月眼一闭,抬起下巴任他掐:“我是想死啊,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又不动手。”

  郁燃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咬牙盯着一脸无赖样的人,胸中的怒火瞬间腾起。

  ……

  郁燃最后还是拿来了酒,但不是他自己酿的酒。

  他宁愿半夜跑老远去山下买酒,也绝不给舟向月喝自己酿的桂花酒。

  舟向月嘟嘟哝哝地抱怨了几句,但也懂得见好就收,勉勉强强接受了。

  郁燃在,他把血绫罗一解,红绫就脱落下来,飘到一边自己玩。

  郁燃黑着一张脸,半点也没有影响舟向月笑嘻嘻地倒了两杯酒,把一杯放在他面前:“耳朵,我说完了你肯定要杀我。这一顿就是我的送行酒了,你要不喝,我就不说了。”

  ……郁燃最后还是喝了。

  郁燃知道自己酒量不算太好,但他身上没有带任何可以被舟向月利用的武器,而且会控制入口的量。

  之前舟向月从来不配合,现在他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松口的迹象,郁燃实在是无法就这么放弃。

  “耳朵,”舟向月拿着酒杯凑过来,“是这样的,你可能不知道一件事……”

  郁燃抬眼去看他,没想到舟向月突然就俯身凑过来,迅雷不及掩耳地亲上了他的嘴唇。

  郁燃手里的酒杯啪地落地,酒液洒了一地。

  可能是酒的作用,也可能是太过震惊,他瞳孔微微放大,甚至连推开舟向月都忘了。

  趁他惊呆的这一瞬间,舟向月整个人都扒了上来,对他耳中吹气:“我馋你很久了……”

  砰!

  郁燃骤然暴起,将舟向月重重按倒在地。

  舟向月倒在一地酒液之中,手脚拼命挣扎了几下,立刻又被郁燃整个压制住,连脖子也用一只手掐住,手掌用力收紧,手背上青筋凸起。

  “你……”

  郁燃盯着舟向月的目光仿佛要喷火,气得呼吸都在发抖。

  舟向月被他掐住脖子,呼吸断断续续,却笑得眯起眼,目光在他身上不怀好意地逡巡:“耳朵……你不知道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会发生什么吗?”

  郁燃的手越收越紧,舟向月胸口剧烈起伏,鼻尖渐渐冒出冷汗,嗓音也变得嘶哑:“你知不知道,我老早之前就在想……这些天我都在想……”

  他仰面看着郁燃,脸色因醉酒和窒息泛起红潮,勾起唇角无声地做口型:“——早晚把你给办了。”

  颈骨在手掌的扼制下发出轻微的“咔”一声。

  一滴汗从舟向月的脸颊边蜿蜒滚落,沾湿的发丝黏在颈侧。

  或许是因为濒死,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挣扎,郁燃俯身压得更低,两人几乎紧紧贴在一起。

  这时,舟向月忽然瞪大眼睛,目光往下扫了一眼,似乎被挡着什么都没看到,又去看郁燃的脸。

  郁燃错开了目光,脸上的红却已经蔓延到了耳根。

  他当然知道他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

  身体深处被勾出了不可言说的火焰,愈演愈烈,和羞惭欲死的焦灼融在一起,整个躯体都变得滚烫僵硬。

  舟向月张了张嘴好像想说话,但他脸色发青,说不出来一句话,最后慢慢闭上了眼。

  郁燃能听见身下人胸腔中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而他自己的心跳甚至比那还要沉重激烈,血液在耳中泵出重鼓般的轰响,一个声音仿佛从心底最深处发出——杀了他。

  杀了他,他竟敢对你做出这种事,他该死在你手下……

  杀了他!

  手下猛然一松,郁燃慌忙俯身贴在舟向月胸前,听到他虚弱的心跳声,才猛然吐出一口气,跌坐在一边。

  密室里一片寂静,他剧烈的心跳声几乎响彻房间。

  半晌,郁燃仿佛梦游一样趔趄地起身,跌坐在桌边,拿起酒壶就对嘴灌了下去。

  他大口吞咽着冰凉的酒液,呼吸和心跳终于渐渐平息,但体内深处那把火却无法平息,反而燃烧得越发滚烫。

  郁燃把酒壶一放,起身要去洗个冷水澡。

  他刚走出一步,又转回来,俯身抱起地上昏迷不醒的舟向月,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床上。

  舟向月脖子上被他掐出了触目惊心的红淤,胸前的血痂在刚才挣扎间又裂开了,渗出隐约血丝。

  他的脸色正慢慢从窒息的青灰恢复成泛红的白,睫毛上还沾着点晶莹水珠,眼尾透出一抹薄红。

  郁燃眼睛通红地看着他,仿佛鬼使神差一般,伸出手去碰他湿漉漉的眼睑。

  指尖刚碰到那片细碎柔软的湿意,又触电似的弹开。

  原本稍许平息的心跳骤然加快。

  手攥成拳又松开,郁燃艰难地滚了滚喉结,慢慢俯身,一点点接近——

  他屏住呼吸,闭上眼,吻了一下身下人柔软的唇瓣。

  只是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他甚至没感觉出那唇瓣是热还是冷,却像是一团火从接触的地方燃起,轰地点燃了他的脑子。

  郁燃猛然站起,心脏几乎跳出胸腔,转身要走。

  一只手忽然从背后抓住了他的手臂:“……别走。”

  就像是一句不可违抗的咒语,郁燃一下子站住了。

  他僵直地立在原地,一双手沿着他的手臂缓缓攀上他的肩膀,仿佛妖冶的藤蔓缠上树木。

  “耳朵,我喜欢你……”

  舟向月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委屈。

  他从背后抱住他,头慢慢靠在他肩膀上,“我喜欢你那么久,你都不知道……”

  郁燃整个人僵硬滚烫得像一块烧红的铁板,他脑中一片空白,甚至不敢回头,怕被看见自己红得要滴血的脸。

  “其实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舟向月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柔地按揉着郁燃的肩膀,从肩膀画到后颈,“你别动,听我说嘛……”

  郁燃忽然察觉一丝不对劲。

  他闻到了近在咫尺的……血腥味。

  ——舟向月的伤!

  郁燃心头一紧,立刻抓着舟向月的手转身,想看他身上的伤的情况。

  舟向月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拽,身体还没从刚才窒息的虚弱中恢复过来,踉踉跄跄地被拖下床,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郁燃一把抱住他,往床上一放就去看他胸前的伤。

  其实舟向月的伤基本都已经愈合了,剩下的血痂都是皮肤最表层的。

  刚才他挣扎间,血痂边缘裂开了一点,但也只是渗出了一点血丝。但现在,却有一块血痂直接被掀开,鲜血沿着伤口流下来,淌过苍白的皮肤。

  郁燃心头起疑,这个伤口不像是因为挣扎裂开的,反倒像是自己撕开的。

  他忽然意识到,舟向月把手藏在了身后。

  郁燃的神色瞬间转冷。

  他盯着舟向月:“手拿出来。”

  舟向月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啊?”

  郁燃不跟他废话,直接动手将他按倒在床上,强行把他的手拽出来,压在头顶上。

  “……你干嘛!”

  舟向月拼命挣扎起来,但完全不敌他的压制,“你要轻薄我吗!”

  可以看出来舟向月刚才已经努力把指尖的血迹蹭掉了,但还是有一些残留的痕迹。

  郁燃把前后串起来,一想就明白了。

  是舟向月撕破了血痂,蘸着自己的血往他后颈上画符,想算计他逃跑——而他刚才居然还在担心舟向月的伤。

  郁燃伸手往自己汗湿的后颈一摸,果然摸到了一手血迹。

  他盯着舟向月的眼眸越发晦暗,仿佛酝酿着风暴,“……你真是不知悔改。”

  舟向月双手手腕都被他锢在头顶,动弹不得,却也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瞬。

  但下一刻,他就冷笑一声:“谁叫你没把我杀了呢?嗯?”

  他抬起下巴,露出脖颈上的鲜红淤痕,挑衅地看着郁燃,“有本事你就把我掐死啊!这都下不了手,你是男人吗?郁燃?”

  “你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有种来啊,掐死我——”

  郁燃盯着他的眼睛里泛起猩红,有一种暴虐的情绪无法控制地泛起,仿佛无声的咒语充斥着脑海——

  杀了他。

  杀了他。

  但这咒语落入那片始终没有熄灭的欲.火之中,被酒意浸透,却让火海燃烧得更加炽烈,熊熊烈焰吞没一切。

  ……让他疼,让他怕。

  让他再也不敢逃。

  郁燃眸色沉沉地盯着舟向月,慢慢道:“你试探这么久,是不是很想知道,我能对你做出什么事?”

  舟向月一愣。

  他随即感觉到郁燃掀开了他的衣襟,把他整个人像剥鸡蛋一样一寸寸不容抗拒地剥出来。

  他这才猛然意识到什么,拼命挣扎起来:“郁燃!郁燃你疯了!!”

  郁燃俯身压上去,把身下人的一切挣扎全部毫不留情地镇压下来,“我是疯了,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

  他俯身在舟向月耳边,一字字道:“我要你永远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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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舟倾出现,血绫罗每次都会袭击他。

  小船:这玩意疯了

  耳朵:这玩意坏了

  血绫罗:你别怪我没警告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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