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邪神装成救世主【完结番外】>第332章 始终(2合1)

  舟向月感觉快被勒死的时候,缠在脖子上的藤蔓没有再继续收紧,但也没有松开。

  而不死灵的身影此刻已经逼近到他面前。

  它微微低头看着舟向月的眼睛,声音冰冷:“你知道我是怎么变成不死灵的么?”

  “……不。”

  它冷笑着摇了摇头,“是你们人类如何把我变成不死灵的。”

  传说昆仑有不死树,食之不老,全身上下都是宝。

  又传说让邪神得以成神的法器问苍生,就来自不死树。无论谁得到它,都会获得成神的机缘。

  但种种关于不死树的传说中,那个未能流传的真正结局是——不死树死了。

  它虽是亘古不变长生不死的神树,却也依旧是一棵树,无法言语、无法反抗。

  它被人一点一点地杀死了。

  他们摘下了它的所有长生果,想要让自己长生不老。

  他们砍下它的枝叶手足,取名药观音,用来活死人肉白骨。

  甚至就连剧毒的枯枝,都能以“血生花”之名入药。

  他们掏空它的胸腔,剩下空洞的树干切成段,叫做昆仑髓,闻闻香气便能延年益寿。

  最后,不死树被活活生剖的心,在熊熊烈火中炼化成了不死灵。

  凝聚了不死树全部精华的不死灵,能够化作世间无二的武器,让拥有者变成最强大的自己,甚至可以获得超越红尘凡世极限的力量,成为真正掌控天地之力的神明。

  整棵不死树都已经被拆分得七零八落,残余的树根只留下一段枯木的残影,孤零零立在荒野深处。

  它原本是连接天道与人间的唯一一棵树,一棵与天地共寿、无古无今的不死之树。

  可它后来却死于人的欲望。

  “你们人类以为能够用我的心夺取天道的力量,可你们没有想过我也是活的。生生剖出的心,缠绕了不死树的全部怨念,给予力量的同时也必然伴随着诅咒。”

  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在不死灵辗转更换了那么多个宿主之后,也早该知道了。

  获得不死灵的人,确实会获得呼风唤雨的巨大力量,甚至会得到成神的机缘,却无一例外地不得好死。

  但他们看不见。

  他们只看见那令人垂涎欲滴的力量,觉得自己一定是那个逃离诅咒的气运之子。

  曾经还是树的时候,不死灵并没有人的意识,只是作为一棵树听见遥远林海的呼唤,冰川奔流的水声,在流云落雪的湿润寂静中听见冰雪下的草虫窸窣,一切都纯净而懵懂。

  它的意识是在生剖树心的剧痛中诞生的。

  生生切下肢体、剖开胸膛,取出心脏的痛。

  将灵魂封入这颗心脏,在熊熊烈焰中烈火焚身的痛。

  从诞生之日,它所拥有的一切就是年复一年、永无尽头的痛,和随之而来的无限恨意。

  所有的痛都化成最强大的力量、最深浓的怨念与诅咒。

  不死灵原本只是一棵树。

  一棵不会动的树。

  被炼化成不死灵,它也不会主动去做任何事。

  它只是像一面镜子一样,投射出宿主最大的欲念,塑造出那个人最冷酷、最强大的自己。

  抛弃了一切人间的道德枷锁,跨过一切红尘界限,拥有无穷的力量和生命。

  数不清的岁月里,一个又一个人用鲜血、欲望与仇恨将它从上一个宿主手中夺过来,再把它变幻成新的杀人凶器,妄想踏着它走上脱离凡尘的天梯,觊觎神明。

  然后,他们前赴后继地重蹈覆辙,成为后来者踏过的尸体。

  “是,你已经有了能杀我的力量。”

  不死灵对舟向月冷笑, “但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杀了我吗?”

  舟向月眼前忽然掀起一片青白水雾,他随后看清眼前这棵巨树上的水晶壳子碎裂之后,里面露出来的是一棵巨大的枯树。

  视野仿佛从高空俯视,他看见缠绕在枯树枝干间的浓雾之下,就是那片荒野上的血红花海,许多人围在树周围,旁边的大地上裂开了深不见底的裂缝。

  舟向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片格外耀眼的苍白火焰。

  但他看不到自己,只能看到俯身抱着他的郁归尘。他好像也没有很难过?他都没有哭唉。

  不死灵冷冷道:“我们现在就在树上。”

  “所有人都在这棵枯树下——包括你此时的身体和郁归尘。”

  “这棵枯树是我掉落的一根树枝。我已经死了,它没法再长成一棵树,只能变成一棵枯树。”

  不死灵凑到舟向月面前,雪白长发如冰瀑一样落在他面前,定定地看着他:“你点燃了我,要是不停下来,我就会让这棵枯树也烧起来,让其他所有人一起陪葬。”

  不死灵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已经存活了多久,曾经辗转过多少人之手,但这还是它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现出真身,更是它第一次亲自动手威胁一个人。

  在此之前,它只需要忍受着噩梦沉眠,光是抢夺它的人就已经足以掀起腥风血雨。

  “无邪君,你知道吗?我把无灵狱的所有人都带来了。”

  它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我把他们都绑在了树上,要死一起死。”

  舟向月闭上眼,“嗯。”

  不死灵一愣,它又提高了声音:“我会把他们都一起烧死!你都不看看他们吗?”

  舟向月:“不看了。”

  不死灵狠狠地瞪了他半天,眼睛都红了,最后咬牙道:“……你竟然真的这么狠心。”

  “我早就该知道你会怎么选……”

  预知是舟向月的能力,不是它的能力。可它就是猜到了。

  不死灵像是泄气了一样,头顶开出的小花都颤颤巍巍地枯萎下去,喃喃自语,“明明你进不夜洲之前,我才刚刚问过你……你对小平安也能下得去手,何况是我和他们。”

  舟向月进不夜洲之前,它曾在九鲤湖边问他还记不记得洛平安。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甚至还有心情反过来嘲讽它。

  明明洛平安是他的……

  他居然忍心!

  不死灵的眼睛里流出眼泪,一滴一滴,像是露珠从叶子上滚落。

  柳长生是一颗滚落进轮回的长生果,他死之后,不死灵就占了他的躯壳。

  不死灵用柳长生的壳子住在无灵狱的时候,和它在一起时间最多的就是洛平安。

  那个傻乎乎的孩子一直记得舟向月跟他说柳长生不高兴了会吃小孩,怕它怕得要死。

  大概是怕它真的把他吃了,他常常笑得眼睛弯弯地跟它说,长生哥哥我好喜欢你呀。

  但是当它不知道吗?

  他在它面前乖乖巧巧叫它长生哥哥,背后就偷偷叫它小红哥哥。

  可是那孩子吃到好吃的白糖糕,就会给它留半份,揣在怀里帮他捂着,说凉了就不好吃了。

  有时候被舟向月带出去,他回来也不忘记给柳长生带点小礼物,有时是一颗漂亮的小石头,有时是一束香气扑鼻的野花。

  他还神神秘秘地跟它说,长生哥哥这个我只送给你哦,我师父都没有!

  ……那就是个小骗子。

  和那个大骗子一样,嘴甜得要死,全是抹了蜜糖的毒药。

  不死灵看着趴在它身上睡觉的洛平安,心想,小骗子。

  小骗子抱着它的胳膊睡觉,头枕在它胸前,小脑袋上柔软的碎发在呼吸间轻轻飘拂,就像是雏鸟的绒毛。

  每当此时,不死灵总是会忍不住想起自己还是一棵树的时候,许多鸟儿在它的树枝间筑巢。

  大鸟出去觅食的时候,毛还没长齐的小鸟就在窝里香甜地睡觉。一阵微风吹来,就会吹开它们头顶上细软的绒毛。

  可是,洛平安死了。

  舟向月杀了他……他真的下得去手。

  “你为什么要这样?”

  不死灵死死盯着舟向月,“明明你可以什么都不改变,你只需要用魇境把那些境主框起来,你让他们信仰你不就好了,你也可以用他们的力量……”

  “不行啊,”舟向月说,“那种力量还是没有魇强大。还不够。”

  “而且……”

  他淡淡地微笑了一下,垂下眼,“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

  不死灵的眼泪落得越来越多:“你们人类真是这世间最可怕最该死的东西,为了达到目的,你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它看着舟向月平静的目光,恨恨一咬牙:“那你想好了,我带他们所有人一起陪葬!”

  它一动,巨大的枯树便动了起来,舞动的枯枝簌簌作响。

  就在这时,空中忽然落下来什么东西。

  一小团毛绒绒的东西从上面的枝丫间跌跌撞撞掉下来,刚好掉在白发少年的头顶。

  不死灵一愣,伸手去摸头顶。

  原来是一只毛还没有长齐的小麻雀,缩在它手心里,却好像并不害怕,亲昵地蹭了蹭它的手指。

  下一刻,被小麻雀蹭过的指尖忽然冒出幼嫩绿意,绽开一朵小小的绿色嫩芽。

  原来这棵早已死去的枯树上面,还有鸟儿筑巢。

  不死灵愣在原地,眼泪一颗一颗掉下去。

  一只手轻轻揽上它的肩膀,舟向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小红,让鸟儿在树上安安稳稳地活下去,你跟我一起走吧,好吗?”

  “你明明也知道我会怎么选,不是吗?”

  “如果你真的以为能威胁到我,就不会这时候才让我发现他们来了。”

  “……亏他们还把你当老大。”

  不死灵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我说有人欺负你,要来帮老大打群架,他们就傻乎乎地全都跟来了。你真该死。”

  “嗯,”舟向月应道,“所以我要死了。”

  他走到不死灵面前,看进它眼睛的目光无比温柔:“小红,你也不想活了,不是吗?”

  不死灵死不了。

  它被切成碎片,被剖出心脏,被投入烈火之中煎熬,也只是从不死树变成了不死灵。

  它失去了自己的身体,永远被欲望与仇恨浇灌,却依然无法死去。

  如果永生永世只有痛苦,不死不灭就是最恶毒的诅咒。

  白发少年沉默了很久,才低低道:“我是不想活了……但也不想这样被你们人类安排着死去。”

  它又落下泪来:“我真的很讨厌人类。很讨厌很讨厌。”

  舟向月伸手擦去它的泪水:“嗯,我不是人,我是神了。跟我一起走吧,好吗?”

  不死灵任他擦去泪水,但眼泪依然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不愧是你这个大骗子,明明就是要杀我,还能把杀我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舟向月摇头:“不一样的。我没有想杀你啊,我只是想把你送回你原本生长的地方。”

  他的声音轻而温柔,像是细细的清凉的雨丝,能让枯死的树叶重新舒展开来,“我会在那里重新把你种下去,看着你再发芽,长成一棵小树苗,再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过去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事,我都给你扔掉了。以后它们都不会让你不开心了,你会是天底下最快乐的树。”

  “我会给你浇水,永远守着你,保护好你,绝对不会再让人摘走你的心了。”

  不死灵:“……那地方都是冰雪,你浇水就把我冻透了。”

  舟向月:“没关系,那我给你浇开水。”

  不死灵:“……”

  它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舟向月,而舟向月也不说话,平静地看着他。

  片刻沉默。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死灵轻声道。

  “你想逆转一切。”

  “你拿到梅花落那个魇境的境灵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那个境灵的神通,你还从来没有用过。但你现在可以用了吧。”

  那个境灵的神通,是【逆转】。

  舟向月第一次见到不死灵,就知道它可以让他拥有逆转时间的力量,让白晏安和任不悔死而复生。

  那时的逆转只是短短片刻,而现在,他要逆转千年,让一切回到他得到不死灵的那一刻。

  逆转千年需要的力量太过强大,不死灵也做不到。

  但再加上千千万万个魇境的力量、无数灵魂恸哭挣扎的力量,也许就足够了。

  不死灵手一挥,又一片青白水雾向着舟向月面前迎面扑来,就像他重生回来之后,第一次在魇境里见到柳长生的时候一样。

  他知道,再一睁眼,就是一切的开始。

  也将是一切的结局。

  ……

  漆黑的大地上,有人去找郁归尘和舟向月,可郁归尘完全不理他们,他们也根本无法靠近那片苍白的火焰。

  只能隐约看出,郁归尘怀里的人根本已经没有一丝气息了。

  更多的人,则在目瞪口呆地盯着地上深不可测的巨大裂缝。

  裂缝垂直的边缘蔓延开岩浆一样的暗红光芒,某种仿佛山脉移位、大地震动一样的隆隆回响从无法想象的深处传来,有火光自地底逆升,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周围涌动的、从未有人见过的庞大力量。

  那种力量无处不在,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整片大地都是一个巨大的祭阵。

  之前在不夜洲里面,很多人都被邪神那个噩梦般的花瓣祭阵给弄怕了,现在看到眼前这个阵势,不免开始不安地聚到一起:“这又怎么了……”

  下一刻,所有人蓦然一愣。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生变化。

  仿佛是从天到地,世间的每一处都在变化,又好像只是他们脑中的记忆在发生变化。

  他们好像看到崩塌的山峦重新耸立,干涸的江河再度涌流。

  深谷跃为高岸,桑田归作沧海,被风蚀成沙的砂砾聚拢成石,翻涌的碧海逆流成河。

  山川回响,星汉涌动,不可逆转的时间正被一股看不见的强大力量推动,发出山脉隆起的轰响、江河冲撞的回声。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任不悔。

  他愕然地对身边几人开口,“时间……在逆转!”

  这种感觉,他曾经经历过——是在不知愁梅面陇的那个魇境里。

  是时间逆转、记忆覆盖的感觉。

  只是那个魇境里覆盖的时间线很短,记忆覆盖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但现在,这个过程却拉得很长,就像是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在移山倒海,要将整个天地都倾覆过来。

  这样逆转而来的庞大时间……会有多久?

  一千年。他立刻想到了答案。

  无数个魇境汇聚成神明都不会拥有的巨大力量,邪神要用它逆转一千年的时光。

  任不悔漫长的记忆里,无数个画面都在脑海里飞速掠过,然后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涂涂改改、擦除更新一般,记忆中少了很多人,又多了很多人。

  少了的那些人是谁,多了的那些人又是谁……

  他瞳孔猛然震动,想到了一个从不敢想象的可怕真相。

  “我的记忆也在变化……”

  乔青云抓紧了祝雪拥的手臂,“师姐,我在想……”

  她的记忆里,开始出现一个个故去的人。

  在这个阴阳交错的时刻,她的记忆正在被覆盖,却隐约还能忆起原本的记忆——那些人没有死在曾经死去的时刻,他们又在之后活了很久很久。

  可是,她最惦念的那个人,那个死在他最好的年华的人,却始终没有再度出现在她的记忆里。

  他甚至开始从她的记忆里消失……

  可她不想忘记他,她不能忘记他!

  然而乔青云无法对抗那种力量,她无能为力地感觉到关于他的所有记忆,都在一点点被那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抹除。

  ……而且不只是他。

  乔青云很快就发现,之前在不夜洲化作花瓣、死在祭阵中的身影,那些孤注一掷、最后齐心合力地逼邪神现身的境主,全都在从她的记忆里消失。

  被抹去的境主,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之前我就一直没有想通一件事……”

  乔青云对祝雪拥飞快道,“魇的力量是很强,但魇的力量明明只有魇的源主才可以用。理论上来说,邪神就算创造了魇境,也无法使用那些境主的魇的力量,因为那些魇不属于他,只会攻击他。”

  原本她没有细想,只是觉得邪神有什么超出常人的力量也不算奇怪,或许他有什么特殊的办法可以收集魇境里的魇为己所用。

  但现在看到这些……

  “我好像忽然想起来,我进过的很多魇境里面,其实真要说的话,那些境主都有些相似的地方,或者说他们都有点像一个人……”

  她还记得,尘寄雪师兄还活着的时候,就有人说过他有点像当初的舟向月——只不过,这当然只敢偷偷说。

  “还有……得到过不死灵的人那么多,只有他成了神……”

  “所以……那个人……”

  乔青云从来没有这么语无伦次过,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感觉喉中干涩得难受,“我在想,会不会那么多魇境里的魇都能被他所用,是因为……那都是属于他自己的魇。”

  因为那些魇境的境主,几乎都是邪神自己的魂魄。

  他们之前曾经疑惑,不知愁当年只是把魂魄割裂出一半放进人皮画,竟然就会被沈妄生的惊梦引重伤到濒死——以他的实力,魂魄受损原本不应该会受到那么大的影响。

  但如果他本来就是一个极度不完整的魂魄,再度割裂魂魄,一下子变得极其虚弱就说得通了……

  所以,一千年前的弑神之战,邪神刚刚成神,被众人围攻的时候……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就被他们杀死。

  因为那时候的他本来就受了重伤。

  人们曾经以为那是因为邪神才与白晏安对战了一场,哪怕杀死了白晏安,自己也受了重伤。但现在他们已经知道并不是。

  那是因为邪神不久前刚把自己的魂魄割裂成了千千万万片,散落入轮回,就像春日漫山遍野生出的野草。

  “师姐?”

  乔青云忽然发现祝雪拥始终一言不发,不由得有些担心地去看她的脸。

  她微微睁大眼睛——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祝雪拥流泪,可此时的她脸上却有隐约泪痕。

  此刻瞬息间斗转星移,祝雪拥回想起千年前久已尘封的记忆里,那个她从不提起却从不曾忘记的夜晚。

  那一天,血月升空,绵延千里的山川草木在一夜间枯死。

  漫山遍野枯枝败叶中,所有的花一夕间全开了,在血月下绵延成刺目血海。

  是在那一刻起,人们才知道有人成神,意识到嬴止渊那个失落不见踪影的法器,早已被人暗度陈仓地夺取。

  原来,那一天……

  那一天,那个遇到事情总是哭哭啼啼找别人帮忙的小师弟,在无人知道的角落里独自撕碎了自己的魂魄。

  一魂灭,万境生。

  每一个魇境都有一个境主,都由他的一片魂魄碎片承载。

  一千年时间里出现的魇境数不胜数,恐怕有成千上万个。

  千刀万剐。

  凌迟之刑,莫过于此。

  可是,祝雪拥心想,她的小师弟明明那么怕疼,甚至给她留下了特别的印象。

  ……他那时候,得有多疼啊。

  此刻,记忆飞快闪过,就连对那一天的记忆都在淡忘。

  他们正在忘记每一个他。

  祝雪拥终于意识到舟向月究竟想做什么。

  等到时间逆转、记忆覆盖全部结束的时候,他就再也不存在于时间之中。

  祝雪拥闭上眼,泪水无声流下。

  脑海里如同飘起风暴,她以前见过的境主也在一个个从记忆中抹除。

  此刻的祝雪拥还记得他们之中的很多人,他们有着不同的性格、不同的人生,被命运捉弄埋葬在不同的苦难废墟深处,却有着那么多相似之处。

  永昌围里,那个尚未长大便被镇压在祖宅地底的鬼童阿元,喜欢半夜爬出来找人陪他玩游戏。

  以血肉培育了惊梦引的沈妄生,喜欢吃蘸了红糖的糖油果子,死前也不过只是想有一个家。

  扮作湖仙又扮作河神的鲛人白澜,不喜欢孤寂的深海,却喜欢跑到翠微山的九鲤湖来,看他们在湖上热热闹闹地放花灯。

  还有不知愁……一度成为无数人噩梦的千面城主,原本是个像生前的小师弟一样聪明伶俐的孩子,却在命运的磋磨之下,走上了和他截然不同的路,然后在走到命运终点时,死在化茧成蝶的那一刻。

  还有很多很多……

  他们不同又相似的结局当然不是巧合,而是邪神早已安排好的命运。

  曾经对那些境主复杂的同情和唏嘘,在此刻变成刀割一样的痛。

  那都是她的小师弟的魂魄啊,为什么她之前从来没有发现呢。

  她的小师弟喜欢吃甜,喜欢温暖和热闹,怕疼、怕冷、怕孤单。

  可他的每一片魂魄碎片都诞生在极度痛苦之中,在无边寒冷的轮回里,孤独飘零了一千年。

  一千年后,他们所有人才在即将遗忘的瞬间明白一切的真相。

  才知道一千年前那个明媚的春日,师父对师弟说的那几句话,一语成谶。

  白晏安当初对舟向月说,如果看不见月亮,你就是你自己的月亮。

  从此夜幕降临,他的一生便如漫漫黑夜晦暗混沌,再也没有月亮。

  于是便沥血成川,焚骨为桨,以身为祭,摧魂化舟。

  燃舟作月,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