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邪神装成救世主【完结番外】>第307章 善恶(3合1)

  命运无常。

  神像脚下的男人呆住了,他看着舟向月脱口而出:“那神呢?!神又为什么要存在在世界上?神不保佑我们吗?”

  “谁知道呢?你又没向这个神许愿,跑人家庙里嚎什么丧。你许个愿试试呢?”

  舟向月扯了扯嘴角,“说不准神就实现你的愿望了。”

  男人呆呆地跪坐在那里许久,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

  付一笑只看见他的眼泪流干了,下颌渐渐绷紧,脸上的悲痛也慢慢变成了愤怒与绝望。

  他握紧拳头在无邪君神像面前跪下,头重重磕在地上。

  付一笑不知道他到底在许什么愿,但看他的表情就觉得心下发寒。

  那不像是什么好愿望,更像是想让他的仇人家破人亡,甚至是拉着无辜路人陪葬的诅咒。

  他听不见,但邪神会听见……

  付一笑刚想转身看清舟向月的反应,这段记忆一下子就结束了。

  最后的余光里,他只看见那个红衣的身影静静地坐在黑暗中看着跪在他神像脚下无声祈祷的男人,仿佛从黑暗中滋生出来的鬼影。

  刚才说好看完这段记忆就去大厅,但付一笑却又有点犹豫了:“老钱,不过是一个赌局而已,还是邪神的事更重要吧?不然我们赶紧把剩下这段也看了?”

  就在这时,他们却听见远处有人兴奋地跑过去:“……什么?邪神的赌局?”

  付一笑立刻闭嘴,两人也跟着往大厅去了。

  从贵宾区去大厅有VIP通道,空中的直达水廊一下就到。

  路上,钱无缺忍不住小声对付一笑道:“笑哥,我觉得我们被赌场老板坑了。就这么几段记忆,一百万一段……笑哥?你还好吗?”

  付一笑苦笑着摇了摇头:“老钱你知道吗,我刚才第一反应就是松了口气。不管后来发生了什么,至少他小时候不是故意要骗我们的,他是不得不来骗我们……”

  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他对他的要求真是已经够低了。

  钱无缺默默地拍了拍付一笑的肩膀。

  谁不是这样呢?

  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过去那么久之后才知道他从头到尾都在骗他们,真是能让人喷出一口老血的愤怒。

  现在知道他虽然骗他们,但起码有个苦衷,都足以让他们好受一点,可以安慰自己当年那些勾肩搭背、两肋插刀的少年意气,或许也有几分真心呢。

  “可是,当年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付一笑把脸埋在手里搓了搓,“当年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他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怎么就没有发现他平时都在做什么……如果发现了的话,他后来是不是就不会走上那条路?”

  钱无缺叹了口气,“笑哥,你就不要钻牛角尖了。你明明很清楚,他真想瞒你的事,就绝对不会让你知道。”

  道理付一笑其实都懂,但还是很难过去心上那道坎。

  他喃喃道:“要是早知道他的身世……至少当年我们去杀嬴止渊的时候,不应该带他去的。”

  钱无缺道:“没有他,我们当时在万魔窟里估计都找不到嬴止渊。而且,那样他可能就见不到他妈妈最后一面了。”

  付一笑不说话了,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当年还是少年的他们站在命运的岔路口,意气风发地想象着无限可能的未来。

  师弟是他们之中格外耀眼的那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年在阳光下微笑的时候,任谁都会觉得他前途无量。

  但千年之后沧海桑田,再次回首,才能看到那一条仿佛冥冥中早已注定的命运轨迹。

  那条轨迹始于一个和他们完全不同的世界,也终将通往与他们截然不同的未来。

  那个孩子从养蛊的万魔窟爬出来,用一重又一重谎言堆砌纸做的盔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恐惧与仇恨中苟活,没有人会比他更渴望力量。

  就像是一次次强行弯折幼苗萌发的枝叶,用毒药浇灌,如果它能在这扭曲逼仄的残酷条件下顽强地活下来,最后注定会长成剧毒而坚硬的藤蔓。

  在这样残酷的童年后堕入歧途的人,其实远不止他一个。

  但只有他获得了毁灭一切的力量。

  从那时起,世间一切便赤条条地摆上了他的砧板,成为他掌中玩物。

  ……

  两人重新回到不夜洲大厅里的时候,原本满场熙熙攘攘的赌局此时却空了大半。

  灯烛辉煌的大厅里,空中的鱼群还在发着光跳跃游弋,墙壁上依然是闪烁得令人眩晕的奢华宝石,但却不再有人关注这些东西。

  人们一圈圈围在场中央那张唯一开赌的天字桌外面,挤不下的人就聚集在一起抬头看高处那片水幕上的实时赌注。

  从刚才开始,蝉和那个不知名挑战者的赌局已经进行了好几局。

  随着赌局输赢和不断的加注,水幕上的赌注一直在变动,此时滚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个十百千万……”

  有人低声地数着数,嗓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发抖,“六百万祸福钱了!我的天,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很多人在窃窃私语,但那些声音在巨大的不夜洲里却被尽数吞没,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显出一种近乎恐怖的寂静。

  大厅四处的吧台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美酒,一只酒杯翻倒在金色的台面上,红宝石般的酒液从边缘不断滴落,却无人在意。

  就连吧台里的酒保都在屏气凝神地看着这一场空前的豪赌。

  在那道从高空中垂下的水幕上,代表上亿财富的数字在变化,涌过去又涌回来。

  仅仅是数字无声的变化,但所有人却仿佛像看到了无形的金钱海洋来回翻涌,每一波激荡的浪头都能打碎成哗啦啦漫天散落的金色钱币。

  这种最原始的刺激,哪怕仅仅是旁观都足以让所有人心跳加速。

  付一笑和钱无缺进入大厅里时,正听见人群边缘有人在激烈争论到底谁会赢。

  “蝉爷戴的是邪神的面具,他背后是邪神!他能向神借运,绝对不会输的!”

  ……原来邪神的赌局是这个意思?

  付一笑心中一阵失望。他们之前就见过蝉了,他并不像邪神。

  当然,也不能排除他的确是邪神的化身的可能性。

  付一笑想看看那个挑战蝉的神秘赌客是谁,但这里太远了,他甚至看不清赌桌前那两个身影。

  钱无缺抬手就叫侍者带他们到离赌局更近的地方观战,而留下的人群甚至没有心思像往常一样羡慕嫉妒恨地议论尊客VIP待遇,还是在争论正在进行的赌局。

  “居然跟邪神对着干……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这不眼瞅着就要输了?”

  “你别太早下定论!”有人不服气地开口,“别忘了是蝉爷主动找那个人开赌的。虽然他输得多,但加注和弃牌都很有水平,要不现在赌注怎么会翻到六百多万呢。”

  在所有人的记忆里,蝉永远都是不夜洲顶点那个几乎不败的传说。

  所以除了因为邪神而战队蝉这一边的人之外,大部分赌客都自然地代入了那个神秘挑战者的视角,为他的每一次加注和出牌而揪心。

  从现在两人手中的明牌来看,挑战者的局面相当不乐观。

  “到底还是蝉爷。”

  有人低声叹道,“看来,又有一个人要倾家荡产地发疯了。”

  他在不夜洲待的时间足够长,已经见过不少胆大到挑战蝉爷的赌客。

  那些人提出挑战时,一个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都以为自己将成为缔造新的传奇的那个人。

  但哪怕有人真能从蝉爷手下赢一两局,他们最后却无一例外地一败涂地,甚至有人当场就崩溃自尽,血喷了一地。

  因为他们贪婪而狂妄,依恃着自己的赌技,输了觉得自己还能赢,赢了还想再赢。

  然而蝉爷不仅拥有比他们更加高超的赌技,还拥有深不可测的本金。

  输一两局,对他来说不过是再从资金之中拿出一点继续的事。

  但对那些输红了眼的赌客来说,一次豁出去的失败赌局就意味着血本无归,甚至是丧失一切——敢于挑战蝉爷的赌徒大多足够不要命,为了兑换筹码早已把自己的一切都抵押给了不夜洲。

  现在这一局就是如此。

  经过刚才那几局,围观的人大概已经摸清楚了那个不知名赌客手里的筹码。

  此刻双方押上的六百万赌注对于蝉爷来说还游刃有余,但对于他来说,但凡一输,就绝对不再有翻盘的余地了。

  在那张赌桌附近,旁观的人群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许多人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手,还有不少情侣忍不住抓紧了旁边人的胳膊。

  他们几乎不敢想象那个身家性命都摆在了牌桌上的赌客,此刻会是多么紧张。

  紧张的气氛像一只无形的巨兽盘踞在人群头顶,但在密密麻麻的人群深处,赌桌上真正参与赌局的两个人看起来却异常平静。

  蝉像他一贯的那样懒懒散散地靠坐在椅背上,他甚至还找侍者点了酒,此刻亮晶晶的杯子在他右手中晃动着,在空中投射下来的斑斓金光中显得迷离诱惑。

  坐在他对面的赌客虽然没有喝酒,但一手托腮,一手随意地在桌上玩着一枚写着“起死回生”的死生钱,整个人也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这俩人可真能装啊!”

  这是最近的围观者共同的心声。

  当然了,蝉爷应该不是装的。

  虽然这已经是许多人记忆里从未有过的巨额赌局,但他说不定玩过更大的,而且他也玩得起。

  但那个挑战者可就是真能装了,毕竟桌子上轻巧翻转的不是牌,那可是他的命啊!

  何况他竟然还东施效颦地在蝉爷面前玩钱币,真是生怕没有激怒蝉爷,自己死得不够利落……

  围观的人群纷纷在腹诽,而在赌桌上,蝉其实远没有看起来的平静。

  他拿着酒杯的手心里满是潮热的汗,靠近冰凉的酒杯才能冰镇一二。

  冰雕一样莹白的皮肤之下,是喧嚣涌动的热血。

  那不是因为恼怒或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紧张到近乎战栗的兴奋,就像是猎手终于看到期待已久的猎物一步步靠近自己的死亡陷阱。

  这几局赌局下来,他终于看清了对面的出千手法。

  不愧是邪神的把戏,很聪明,也足够隐蔽,那已经突破了普通人的手和眼所能达到的极限。

  在外面的任何一个赌场,他可以骗过所有的人。哪怕是在不夜洲,也能瞒过天字桌最顶尖的荷官。

  但他骗不过他。

  因为蝉不是普通的赌客。从不夜洲出现起,他就成为了这个巨大赌场的一部分,永远无法离开。

  他被困在这个永无时间之境,既是境主的诅咒,也是他自己的愿望——他本来就在等他。

  等着那个人注定出现的身影,让他终于可以把当年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原样奉还。

  一局又一局,蝉很有耐心地虚与委蛇,不着痕迹地控制着场上的输赢,对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的那些小把戏视而不见,甚至还故意输了一些钱给他,逗引他在一次次输赢中越发大胆地把自己拥有的筹码押进赌局。

  当然,这也是一点正餐前的开胃小菜,就像是猫半眯着眼,耐心地让老鼠多跑几步,这样最后把老鼠开膛破肚的时候,才能更好地欣赏到它的震惊与恐惧。

  ……就像是当年他对他做的那样。

  终于到了这一局,蝉可以确信,对方开赌时就已经押上了自己所有的筹码,再也无法加注了。

  等到牌发下来时,他在邪神面具后面微微勾起了唇角。

  这一局,邪神的手气可实在不怎么样。

  他输不起,但他如果要赢,恐怕不得不出千了——

  他不怕他出千,就怕他不出千。

  毕竟,抓到他出千才是蝉的目的。

  输了赌局,他只是变得身无分文。而如果被抓到出千,他要赔五倍赌注。

  他赔不起。

  不夜洲有一条隐藏的规则。

  在仅有两人对赌的赌局里,被对手抓到出千又赔不起的话,就会把自己也输给对手。

  输给对手的意思是,自己的一切都属于对方,将无法拒绝对方的任何命令,甚至是去死——就像是锦鲤无法抗拒自己所属的赌客的任何命令一样,那是一种无可抵抗的压制。

  听着周围人群越来越狂热地呢喃着“无邪君”,蝉就快要在面具后面笑出声来了。

  那些人知道他们现在所狂热推崇的“邪神”不是自己的守护者,而是眼前这个即将输掉一切、跪倒在他脚下的可怜赌客吗?

  蝉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不夜洲里没有面具这东西,他可以亲眼欣赏到邪神此刻那张脸上的表情。

  邪神现在大概是捡了另一个身体,并不是他原本的样貌。但没关系,等他落到自己手里,他有的是办法逼迫他现出原形。

  因为面具的干扰,蝉觉得对面那人的样子有些眼熟,却也认不出来。

  不过,他不需要认出他。

  虽然蝉和不夜洲主人有过节,因此死后才被困在了不夜洲,但在对付邪神这一点上,他们两人拥有绝对的默契。

  从邪神踏入不夜洲的那一刻起,这里的主人就知道了他的到来——虽然他很小气地过了好一段时间才把这个好消息通知了蝉,毕竟不夜洲主人不愿意弄脏自己的手,最后还不是要蝉亲自下场去找邪神对赌。

  这一刻,蝉在不夜洲已经等待了太久。

  他浑身热血沸腾,迫不及待地等着邪神出千的时刻。哪怕这只是邪神的一个分.身,他也能让他尝到最生不如死的滋味。

  他想,他会让所有人看到邪神的陨落。

  蝉微微一笑,翻开了自己的牌,为对面即将烧起来的火加上最后一把柴。

  同花顺。

  其实蝉倒也没有那么巧拿到同花顺,只是他顺手也出了个千而已。

  他的运气很好,绝大多数时候都用不到出千,只是他知道对面的邪神是靠出千赢的,便忍不住想要反过来碾压他一把。

  他出千出得很放松,毕竟他和不夜洲主人某种意义上算是合作关系,他是唯一可以在这里隔空换牌的人,只要小心不出一张与别人重复的牌导致露馅,就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自不夜洲成立以来,这里聚散过天底下最老练的赌徒,从未有人能发现他的手法。

  他甚至在刚才的几局里就炫技似的出过好几次千了,而对面并没有发现。

  蝉的牌一亮出来,围观的人群顿时发出了欢呼声和低低的吸气声。

  有这么一副同花顺,挑战者几乎不可能赢了,除非他有更大的同花顺,但那概率低得几乎可以不计。

  蝉再次拿起酒杯递向嘴边的时候,对面准备摊牌。空中游鱼的梦幻彩光正像泡沫一样散落到他们的黑色赌桌上,无数双热切的眼睛盯着他们两人,却只有蝉看见了对面那双手底几乎连虚影都没有的动作。

  就是现在!

  蝉那只没有拿酒杯的手一动,一枚金色钱币就像是索命的飞镖一样无声地划开空气,在所有人甚至尚未来得及眨眼的瞬间,逼近了对面的那双手!

  电光石火间,那双手以近乎不可能的速度躲开,避免了被钱币削断手指的惨剧——但也错过了触碰牌面的机会。

  同一时间,一只手忽然从他身后伸出,如鹰爪一样猛地扣住了他的手腕,重重一抖。

  啪嗒几声,几张牌赫然从袖中掉落在地。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真是老千!抓住了抓住了!”

  “我就说他刚才那一局肯定出千了吧!没抓到出千不过是因为不够快。这回遇到段位更高的老手就完了,不愧是蝉爷啊!”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根本什么都没看清……”

  牌还没落地的时候,被抓到出千的赌客已经被控制起来了。

  蝉悠然坐在原地啜饮一口酒,暗自心道躲得够快啊,怎么没把你的手指削断。

  “等等,”舟向月被人按着,拧着脖子道,“这几张牌是我的幸运牌,我留在身上当护身符用的,怎么就成了出千了?我哪里出千了?”

  周围顿时哄堂大笑:“别嘴硬了,都被抓了个正着了,我都替你尴尬……”

  “掉出来那几张牌,还有桌上那几张,一查不就知道了,现在还挽尊呢。”

  “没办法,他赔不起啊,可不得嘴硬么。”

  “这还能有反转余地?直接抓到出千啊,放外面都直接剁手了。”

  “这位客人在桌上的底牌没问题,”验牌的荷官抬起头,公事公办道,“掉出来的这几张牌不属于不夜洲。请松开这位贵客。”

  听清了荷官的话,蝉猛然坐直了身子——怎么可能?!

  他听错了吗?

  可是荷官的话说的清清楚楚,桌上的牌没问题,掉出来的牌不属于这场赌局——那也就意味着掉出来的牌没有对赌局产生影响。

  换句话说,没有出千。

  ……或者是,还没出千成功!

  蝉猛然一阵懊悔,几乎要维持不住表面上的冷静。

  他刚才怎么鬼使神差地抓出千抓早了!

  如果刚刚好抓到那人桌上的牌被替换成了不属于这个赌局的牌,而从袖子里掉出来的牌则是赌局中的牌,那这就是板上钉钉的换牌了。

  可是现在……

  有人不服气地嚷嚷道:“这都搜出来在袖子里藏牌了,不是出千是什么?哪个好人家上赌桌会在袖子里藏牌啊?”

  舟向月揉着胳膊道:“都说了是我的幸运牌了。有了幸运牌神保佑,我才能有好运气来赢牌嘛。”

  这人把所有人当傻子呢!

  众人一时气得不行,奈何不夜洲的规矩和别处不一样,这里每一个牌局的牌都有独一无二的痕迹,那种痕迹只有不夜洲的荷官能辨别,没有任何混淆的可能。

  许多老手此时也终于回过味儿来了,心想估计是蝉爷动作太快,这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换牌就被他给抓住了,结果反而坏了事。

  想想就憋屈啊!

  现在这个局面,真就要让他侥幸逃脱了。除非……

  蝉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

  他甚至不能要求验牌。

  因为他刚才眼看胜券在握,自己也得意忘形地出了千。如果验所有的牌,他出的千也会暴露。

  他抓起酒杯喝了一口,压下自己几乎要涌上头顶的火气,平稳了一下呼吸。

  随后,他才带着笑意开口:“看来是我看错了,那我认赌服输,赔两倍赌注。一千两百万,对吧?”

  赌场出于验错的人力和时间成本考虑规定,如果现场抓出千抓错,需要赔偿对方的两倍赌注;如果要求验整局的牌却没有问题,就需要赔偿三倍赌注。

  所以,他现在选择不验牌也很合理,并不会引人生疑。

  荷官点点头:“这一局的牌没问题,您赢了。扣去他输给您的六百万赌注,您还需要付给他六百万祸福钱。”

  其实也就是多赔了一倍,蝉气顺了许多。

  六百万祸福钱而已,虽然对任何其他赌客来说都是天文数字,但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下一刻,他听见了对面那人笑嘻嘻的声音:“那我现在手上就有一千两百万?多谢了啊,全部押上。”

  蝉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好!”

  六百万也好,一千两百万也好,自己都玩得起也输得起,而对面就不一样了。

  他这局再次孤注一掷了,还有机会逼他出千——这次一定要看准了!

  又一局开始的时候,蝉死死控制着自己不要捏碎手中的酒杯。

  虽然两人的面容都隐藏在面具之后,看不到遮掩的表情,但蝉几乎能想象到那人在面具后露出的嘲弄,仿佛神明居高临下地看向自己手中的棋子。

  就像是当年,他轻飘飘地一笑,就毁灭了他的一切。

  ……冷静!

  这里是不夜洲,不夜洲没有神明。

  哪怕神明来了这里,也得遵守这里的规则,不是么?

  不然,他怎么会有机会和他坐在同一张赌桌上,而不是被他轻蔑地踩在脚下?

  蝉拼命深呼吸,压抑住胸口翻涌的怒火。

  哪怕怒火几乎要将他焚毁,他也依然死死维持住表面上的平静。

  他绝对不能输给对面的那个人。

  这一局,他的牌面不太好。

  但是没关系,蝉冷笑着想,他在不夜洲已如入无人之境,他想要什么牌,就能有什么牌。

  而且,他已经大概算出了对方手里的牌。

  这一局进行得比刚才那一局更快,等到摊牌的时刻,整个围观的人群像死一样寂静,人们不自觉攥紧的手心里都沁出了冷汗。

  蝉捏着酒杯的手骨节都已经泛白,翻牌的手“啪”地将牌甩在桌面上。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足以掀翻整个不夜洲的尖叫欢呼声——又是一个同花顺,最大牌是红心Q!

  不愧是蝉爷!

  现在压力给到对方了。

  他能有更大的同花顺吗?甚至是所有牌面中最大的皇家同花顺?

  蝉死死盯着那双放在桌上的手,眼里几乎要喷火。

  这一次,他非要抓住他出千不可!

  “荷官!”

  对面的人忽然举起手,笑吟吟道:“验牌,谢谢!他出千。”

  验牌!

  仿佛五雷轰顶,蝉的脑海骤然一片空白。

  图穷匕见的此刻,他才终于醒悟。

  从他们开赌的第一局到现在,一切都串起来了。

  ——邪神也发现他在出千了,但他装作不知道,就像他装作不知道对方在出千一样……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抓住他出千,让他赔五倍赌注!

  他们居然想到一块去了,只是对面远比他更狡猾老道,他永远能赢他一头,永远能利用他达成自己的目的……

  而他,再一次成为了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丑角。

  身体里的血脉沸腾起来,每一滴血液都变成了滚烫辛辣的毒酒,在他身体里奔腾不休,几欲爆裂而出。

  “啪”的一声,酒杯终于在蝉手中碎裂,血水一样的酒液和他手上的鲜血混在一起汩汩流淌。

  耳边嗡嗡作响,人群好像在尖叫怒骂着什么,但他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对面那张面具上露出的眼睛。

  那双眼睛就像他的无数尊神像一样,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冷漠。他看向他的目光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旁观自己早已安排好的戏码中一个最不起眼的傀儡。

  “贵客,我有必要提醒您,如果要求验整局的牌却没有问题,就需要赔偿三倍赌注。您拥有的筹码不足以赔偿,所以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的话,您自己的归属权将自动归于对方……”

  舟向月笑眯眯地往后一靠,眼睛依然看着蝉:“没问题,验牌吧。”

  蝉整个人都在抖,看起来好像下一刻就要烧成灰烬了,啧。那种好像世界都要毁灭了一样的脆弱感。

  一看就是没经历过多少挫折的温室花朵,多大点事就要死要活的。

  舟向月微微一笑,淡淡道:“小朋友,太好强会害死你的。”

  经过这几局试探,他成功地从蝉手里套到了足够多的筹码,也发现了蝉在出千。

  那可真是釜底抽薪的作弊,任何别的赌客都做不到。说他跟不夜洲主人没关系,打死他都不信。

  所以,舟向月基本猜到他是谁了。

  他也意识到蝉在逼他出千——询问了工作人员之后,他才明白原来他是想要他。想得真美。

  有欲望,有所求,就有弱点。

  让对手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胜券在握,这才是赌局致胜的关键。

  验牌结束。

  荷官没有发现任何赌局以外的牌,但桌面上的牌总数确实不对,多的几张牌就在蝉出的那几张里。

  人群已经沸腾了。

  “原来蝉爷也出千的……他换的牌居然都查不出来不属于不夜洲?!怪不得之前从来没有发现过!”

  “天啊!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居然能抓到蝉爷出千……”

  “难道我们要看到赌神易位了?”

  周围喧嚣震天,但舟向月全没关注,他在美滋滋地看自己手里现在的筹码。

  这一局验牌有问题,赌局作废,他拿到了蝉的一千两百万赌注,而且蝉还需要另外赔他五倍赌注——也就是六千万祸福钱。

  而他居然还能赔得起。

  舟向月咋舌道,还没把他掏空啊?他可真有钱。

  “再来!”

  蝉的眼睛已经一片通红,他好像完全看不见其他人,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舟向月。

  舟向月悠悠然叫住工作人员:“如果我继续赌上全部筹码的话,他还能赌吗?”

  工作人员轻声道:“那样他就赌不起了,还差一百多万。”

  终于。

  总算是探出这个蝉的底了。

  舟向月现在手上有八千四百万祸福钱,基本都是蝉给他的。

  给了他八千四百万,他自己手里还能剩下八千多万。

  看来蝉的本金能有将近两亿祸福钱,再加上他逆天的运气和牌技,怪不得能横行不夜洲。

  “不跟你赌了。”

  舟向月笑道,“叫不夜洲的老板来,我要和他赌。”

  “你也太天真了,”蝉冷冷道,“你手上不过只有八千四百万,还没超过我最大赌注的纪录。你算什么东西,不夜洲主人不会跟你赌的。你和我,我们再来一局!”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声音仿佛在蛊惑:“你再赢我一局就够了。怎么,不敢吗?你还没堂堂正正赢过我一局,不过是抓到我出千而已。”

  他可真是慌了,激将法都用得这么拙劣。

  舟向月微笑起来:“可是你就算押上全部本金也比不过我了,还差一百多万呢。是你赌不起,不是我的问题吧?”

  蝉的手上青筋暴起,整个人气得发抖。

  “……要不这样,”舟向月勾起一个恶意的笑容,“毕竟还得谢谢你的慷慨资助,我就让一步。你押上你的面具,就抵了差的这一百万——我们再赌一局八千四百万的。”

  他猜出蝉的身份之后,其实也挺想看看自己猜得对不对,毕竟他虽然久闻这个人的大名,但还是第一次面对面跟他对上。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猜得没错,那认识蝉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让蝉露出真面目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可以用作一个诱饵,让舟向月从不夜洲满大厅的面具人海里钓一钓老朋友。

  ……如果某人在的话,他估计会暴跳如雷。

  毕竟,这位蝉小朋友好像还没成年呢。

  在不夜洲,下注的筹码一般都是祸福钱。

  但按照规定,如果在赌局中押注超过十万祸福钱,就可以额外自定赌注,只要赌客双方同意,对方认可这种押注等价于自己的赌注就行。

  这种实物赌注和祸福钱赌注的区别就在于,祸福钱是可以在不夜洲流通的等价交换物,价值是固定的;但赌上实物的话,如果输了,东西就归对方,要是再想赎回来,就得看对方的出价自己能不能出得起了。

  不过面具这种东西,摘下来之后,再戴回去也没有意义了。

  蝉隔着面具死死盯着舟向月,咬牙切齿道:“成交!”

  此时此刻,围观的人群关注重点已经完全不在那巨额的赌注上了。

  毕竟,无论是六百万、一千两百万还是八千万祸福钱,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这两个人的赌局进行到现在,看热闹的人都已经对赌注的金额麻木了。

  他们现在更关注的反而是赌注里蝉的那张面具,一个个都暗自希望舟向月能赢,让他们看看蝉的真面目。

  所以,传说中的不夜洲赌神到底是谁?

  他来自过去,还是来自未来?

  他真的是邪神的化身吗?

  他会是我们曾经见过的某个名人吗?

  各种各样的传言在人群之中甚嚣尘上,而在赌桌上,蝉坐在原地,背上浸了一层又一层冷汗。

  他不知道刚才舟向月到底是如何发现他出千的,或许是因为他过于急躁地出了一个太明显的同花顺,所以冒险要求验牌赌一个可能,而不是真的看破了他的作弊手法。

  可是现在的他不敢赌。

  纯粹靠运气赌赢对方,他还能一局翻盘。

  但如果再次被抓到出千,他赔不起五倍赌注,变成对方所有物的人就是他了。

  他决不能输给他……绝对不能……

  巨大的愤怒和恐惧淹没了他,曾经那些牌如流水般流过指尖的得心应手尽数消失,他喉咙里咯咯作响,手抑制不住地发颤。

  他被命运抛弃了。

  这一局结束得甚至比想象中更快。

  舟向月摊牌的时候,蝉猛地闭上眼睛,面如死灰。

  他输了。

  输得一干二净。

  “得罪了。”

  舟向月笑吟吟的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蝉脸上的狐狸面具自己掉了下来,露出后面毫无血色的少年面庞。

  不夜洲大厅里骤然一片死寂。

  围观人群前排,付一笑和钱无缺瞬间瞳孔放大——

  “尘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