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不夜洲大厅里衣香鬓影,宾客如云。

  在一个缀着瀑布一样的珍珠的墙角底下,一个戴着龙面具的年轻人弯下腰去,在跟一个蹲在那里往锦鲤鱼头套里嗑瓜子的女孩说话。

  “奇变偶不变?”

  “……符号看象限。”

  “夺命三连是?”

  “……杀人见雪,青云压顶,富贵逼人。”

  “你的入学摸底测试是?”

  女孩忍不住一个激灵:“神像全部被鬼附身,地板下全是手的千佛古寺!”

  “同志!我终于找到组织了!”

  楚千酩激动地握住面前人的手,“你是知之对不对?我是楚千酩啊!”

  陈知之也激动地站了起来,把瓜子往兜里一揣,握着楚千酩的手一通摇晃:“我就说你肯定来了!你后面那锦鲤搭子是小凉同学吧?”

  她捏着一颗瓜子皮挥挥手:“喂,你姐跟我一起呢!”

  祝凉戴着锦鲤面具,默默地站得离他们远了一点,装作不认识。

  太丢脸了,他连反驳说祝清其实是他妹妹都不想开口。

  楚千酩好像对此习以为常:“知之,除了你们俩还有别人吗?”

  “有啊有啊,认出我的就有好几个了,有我们这届的,还有下一届的。喏,那边那两个女生你记得吧,你们一起进过魇境的,是一年级的越瑾之和杜秋秋,其他人都去玩了,钱多和唐思恩刚进去。估计没认出来的更多。”

  “哇,是学院组织魇境春游吗?”

  楚千酩惊叹道,“好多人啊!”

  他又跟陈知之闲聊了几句,就迫不及待地乐颠颠重新回去找祝凉,根本没注意他的表情——当然隔了层面具也根本看不到。

  “凉哥走啊!去玩几把!”

  祝凉其实还象征性地站在原地抵抗了一下,但楚千酩人高马大还有肌肉,一下子就把他给推跑了。

  祝凉:“……”

  算了,习惯了。

  楚千酩欢天喜地地揽着祝凉的肩膀,来到了旁边人最多的一个赌大小骰宝旁。

  或许是学院春游的福利,他们一进来就被赠送了20祸福钱的死码,也就是只能用来下注,但不能用来兑换成现金的筹码。

  “这是两千块钱啊!”

  楚千酩和祝凉一起看那二十枚黑色的小小钱币,“我们先玩个小一点的,赌五块?”

  祝凉:“行。”

  上一局尚未结束,他们就先在一边看着。

  小小的高脚桌旁边被人们围得水泄不通,水晶球里三枚骰子噼里啪啦四处摇晃的时候,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紧紧盯着那几枚小小的骰子,捏紧的拳头自己在暗暗使力,许多人甚至忍不住踮起脚去看。

  楚千酩和祝凉前面的一对男女紧紧抱在一起,男生戴着傩公面具,女生则戴着锦鲤面具,两人从下注开始就一直在死命腻歪,好像恨不得长到一起去。

  女生抱着男生的胳膊,手甚至激动得微微发抖:“老公,如果这一盘输了……”

  “不可能输的,”男生紧紧盯着水晶球里的骰子,抬手揉揉女生的脑袋,像是在揉心爱的小狗,“我的宝贝运气最好了!”

  楚千酩忍不住凑到祝凉耳边,抬手压低声音道:“嗐,这恋爱的酸臭味真是令人怀念啊,让我想起高中时的自己……”

  祝凉不禁挑眉,瞥了他一眼。

  楚千酩浑然不觉:“……那时候我也是这样看着坐我前面的一对同桌情侣整天亲亲抱抱黏在一起,散发出恋爱的酸臭味,把我这个单身狗都腌入味了。”

  祝凉:“……”

  他默默地看了一下四周,幸好应该没人听见楚千酩在说什么话。

  这时,翻滚的骰子终于停了下来,人群顿时爆发出咒骂与大笑混合的嘈杂声音。

  “赢了!赢了赢了赢了!”

  前面那对情侣押的是小,赢了。

  他们押了六十祸福钱,拿回了一百二十。

  楚千酩默默心想,一下子就有了一万多块钱,哇。

  他忍不住开始畅想,如果自己下注二十赌赢了,就是四十。再赢一把,就是八十。再来一次,就是一百六……好像也不是很难的样子?

  男生爱不释手地摆弄着手心里的两枚黑色钱币和新的一枚古铜色钱币,女生则伏在他肩头娇滴滴道:“老公,差不多了吧……我们走吧?”

  “那怎么行!”

  男生厉声斥道。

  女生一抖,好像被他吓到了,紧抱着他的胳膊的手一下子松开了。

  男生一顿,把那三枚钱币都放进女生的手里,一手搂着她的腰往外走:“你看,我都上交给你了。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我这么爱你的人了,对吧宝贝?”

  女生吸了吸鼻子:“嗯……”

  在楚千酩目瞪口呆的表情中,那俩又亲到了一起。

  楚千酩:“……”

  他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还是赌他自己的吧。

  刚才说好了先押五枚祸福钱,但现在要下注了,楚千酩却突然冒出一股豪气,放了十枚进去。

  祝凉看向他:“金鱼记忆?”

  楚千酩豪情万丈:“凉哥你等着,我感觉这把能赢!一下就能回来两千块!”

  然而,这一把一开,他们就输了。

  楚千酩顿时心虚了:“……”

  他挠挠头:“这一把输了,下一把应该会赢的!反正都是不能换现金的筹码嘛,输了也没什么!”

  不过,还没等他再次下注,大厅远处的空中忽然光芒大亮,嘈杂的人声从那边传来。

  “怎么了?”

  楚千酩暂时把那还没输掉的十枚祸福钱抛到了脑后,几乎所有没在赌局之中的人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那边。

  空中光芒飘摇的透明鱼群与折射出彩色眩光的金色雾气漂浮在大厅上空,闪闪烁烁的灯火让地面上的人们看不清大厅穹顶之上的模样。

  现在,他们看见一道巨大的透明水帘从仿佛没有尽头的灿烂高空中垂下,上面显示出了一串巨大的数字。

  “100000000”。

  楚千酩听见有人尖叫起来:“是天字桌!天字桌开赌了!个十百千万……果然是一百万祸福钱的赌注!是不是又有人挑战蝉爷了?!是一比一的对赌吧?”

  “蝉爷是谁啊?”

  楚千酩一脸懵地问了一句,但周围人全都在兴奋地叽叽喳喳往那边跑,他站在人群之中,几乎是被裹挟着往那边挤过去。

  此时此刻,许许多多的人们看热闹地涌了过去,但还有很多人没动——那都是正在赌局中的人。

  他们的眼睛依然紧紧盯着放入所有人筹码的钱兜,透出垂涎的目光,或者是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一样,死死盯着水晶球里翻滚跳动的骰子,浑身紧张地发颤。

  钱多也在紧紧盯着他下了注的那三颗骰子,一边看着还一边下意识地默念:“大,大,大……”

  开了。

  小。

  “操!!”

  钱多气得猛一锤桌子,心头满是无处发泄的愤懑。

  他之前拿着二十枚祸福钱的死码连胜两局,就有了八十枚祸福钱。

  可是在那之后,他一局输了四十枚祸福钱,第二局又输了二十枚祸福钱,现在手上又只剩二十枚祸福钱了。

  ……一夜回到解放前。

  钱多太不甘心了。

  戴着锦鲤面具的唐思恩在旁边看着,也有点郁闷:“啊,要是刚才下注小一点就好了……或者要是不赌那两局,现在我们还能净赚八千块呢。”

  钱多听了这话,心里的郁闷更厉害了。

  他拿到不夜洲的邀请函之后,找的搭子是唐思恩。

  其实原本刚入学时,他和唐思恩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许多人明里暗里想要和他交好,而唐思恩那样傻乎乎又其貌不扬的在同学中则多少有点边缘化。

  但后来秦家出事了,钱多一夜间就从天之骄子的富家小少爷变成了罪犯后代,一下子从天堂跌到了地狱,也没有多少人搭理他了。

  唐思恩依然是傻乎乎的不太能跟上别人的节奏,结果最后一来二去,两人倒慢慢成了食堂搭子、自习搭子……以及到现在逛赌场的搭子。

  钱多一咬牙:“已经输了两把了,总不可能一直这么倒霉,这一把肯定会赢的!”

  他又押了十枚祸福钱,买大,在心里默念,一定要赢啊……一定要赢啊……

  大!

  果真赢了!

  现在有三十了!

  钱多顿时觉得心中郁结之气一扫而空,又押了二十枚祸福钱。

  大!

  又赢了!

  现在他有五十枚祸福钱了!

  钱多感觉浑身舒畅,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还没等唐思恩阻止,他兴奋地一扬手,把五十枚钱币全都扔进了钱兜里。

  赌大!

  ……这回一开,是小。

  净赚的五千块钱转眼就变成了零,这回才是真正的一夜重回解放前,连白送的筹码都没了。

  钱多站在原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红地看着赢家欢天喜地把赢来的钱放进兜里。

  他几乎看不见那些人的动作,周围嘈杂的噪声也尽数远去,唯独目光紧紧盯着他们手里的东西,仿佛眼睛里只剩下那些亮闪闪的钱币。

  唐思恩察觉钱多好像有点不太对劲,拽着他的胳膊往旁边走:“钱多钱多你冷静一下,那个桌子的风水可能不太好,我们走一走……”

  大厅里到处人头攒动,上空金光荡漾,到处都漂浮着纸醉金迷的气息。

  钱多被他拉着走,也不反抗,但无论唐思恩说什么,他也没说话。

  “其实也没损失,毕竟都是送的筹码嘛,我们也不亏……”

  唐思恩说着说着,发现钱多一声不吭,不由得问道:“钱多,你怎么了?”

  钱多忽然抬头,一把抓住了唐思恩的胳膊:“我想到了!”

  透过面具上眼睛的孔,唐思恩看到了他眼中的红血丝闪烁着隐隐的光芒,被吓了一跳。

  钱多兴奋极了:“我想到一定可以赢的策略了!走走走,我们去兑换处再换点祸福钱!”

  唐思恩愕然:“还要去兑换处吗?钱多,你现在还没有损失的,要是兑换再去赌的话,就是实打实的损失了……”

  “不不不,你听我说!”

  钱多激动道,“你有没有注意,这里抵押都是没有期限的?所以我们其实有无限的时间可以下赌注,所以总会赢的!”

  唐思恩:“……但也总会输啊。”

  “我还没说完呢!”

  钱多道,“我一局押10,如果赢了的话就赚10,输了就亏10;然后我押11,这样赢了就可以把亏的赢回来,如果输了就是亏21,再下一局就押22,赢了也可以一局赚回来,之后就是44,以此类推……”

  唐思恩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懂了吗?”钱多的眼睛闪闪发光,“只要我赢一把,就可以保证回本还赚了!”

  “我给你算算,第一把输赢概率都是50%,第二把能赚的概率是75%,第三把是87.5%,第四把开始就超过90%了!我的运气总不可能那么背吧!”

  唐思恩听到这么一大堆数字,只觉得脑中一团浆糊:“好像有道理……”

  他也没法反驳钱多的理论,但心里总是隐隐地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可怕,感觉钱多好像……有点变了。

  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沿着闪闪发光的珍珠垂落而成的奢华装饰一直往上,在光彩熠熠的透明墙壁之上,趴着一道小小的灰黑色影子,正低头往下看,正在看着他们。

  那个影子看起来个头很小,有头、有身子、有四肢,就像是一个小孩。

  但是那影子的轮廓却很奇怪,脑袋与身体四肢比起来是一种不合比例的大,四肢枯瘦如骷髅,而且关节扭曲成诡异的角度,能从任何一个方向抓住墙壁上的各种装饰。

  小孩趴在高高的墙壁上,就像是一只大蜘蛛。

  他歪着脑袋在原地看了片刻,手脚忽然扭动起来,转瞬间就消失在一片游过来的发光鱼群后面。

  舟向月站在不远处,仰头看着空中那个小孩的身影如鬼魅般消失。

  他站在原地又找了一会儿,也没再在哪里看到他的身影。

  空中那些漂浮的火光和鱼群太干扰视线了,那小鬼爬得又很快,估计早就不知道爬到哪里去了。

  舟向月收回了视线,活动一下仰头看僵了的脖子。

  赌场最看中风水,外面的很多赌场在建筑和装修上都会格外讲究风水布局,还有许多甚至会养小鬼,以缠住赌客,让他们进入赌场就不想离开。

  看来不夜洲也养了小鬼。

  不过,这个小鬼,好像有点眼熟……

  舟向月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会儿,想起来了——这不是之前他去过的那个围屋魇境里,遇到的被镇压在祖宅底下瓮里的小鬼阿元嘛。

  还是个小熟人啊。

  那熟悉的大脑袋,熟悉的灵活如八条腿的四肢,绝对是那个镜中鬼童没有错。

  舟向月手指无意识地在旁边镶嵌了贝壳与珍珠的吧台上敲了几下。

  刚才他在兑换处附近,看到了没戴面具的刁辛刹。

  鉴于刁辛刹是直接导致舟倾死亡的人,而且还是舟向月重生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更是第一个自己的信徒,所以他印象相当深刻,一眼就认了出来。

  舟向月很是熟络地装了个身份,去跟刁辛刹套了几句话,结果发现他还是个活人——是在舟向月或者说舟倾在梨园梦魇境中遇到他之前,因为机缘来过不夜洲。

  而鬼童阿元显然不可能在活着的时候来到这里,只可能是他死了之后,被不夜洲的主人豢养在了这里。

  舟向月心想,看来不夜洲还真是个无时间之境,什么时候的人都可能出现在这里。

  这么说……大概会遇见不少熟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