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动手动脚的亲昵实在是超出了郁燃的忍受极限。

  鉴于对方刚刚才帮过他,他挣开国师的手臂,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你又是为什么来这种地方?”

  国师没按惯例称呼他“殿下”,显然是因为怕暴露身份,所以郁燃也没叫他的身份敬称。

  比起郁燃的一丝警惕与尴尬,国师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随意态度:“买点不好买的东西罢了,有些宝贝想买都买不着,只能来碰运气。”

  他上下扫了一眼郁燃,朝一旁漆黑的巷口努努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那边就有个口可以出去,我送你过去。”

  郁燃:“……我有点事,也要来买东西。”

  国师冷笑一声,“诳你一下,你还真信了,真是好骗——你真当今晚这里的人是来买东西的?快回去,别在这里惹上麻烦,这里的水远比你想象的更深。”

  郁燃听他的态度仿佛在训小孩,不由得不悦。

  但他又拉不下脸质问对方凭什么这么对自己说话,于是冷淡道:“国师大人小心自己别暴露行踪吧。我还有事要办,恕不奉陪了。”

  他刚转身要走,却听国师幽幽道:“你知道半斋是什么地方么?”

  郁燃心头一震。

  他从方复留下的字条里找到这个线索,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直接就过来了。国师怎么会知道?

  看出他的难以置信,国师低笑一声凑到他耳边,垂下的发丝遮住他的脸:“殿下,我能挤走原来那位国师,靠的不是骗人的花架子。”

  郁燃被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一激,再度浑身紧绷起来。

  国师继续在他耳边低语:“其实不是半斋,是半斋欢——半斋是个陷阱名字,如果真去问‘半斋’在哪里,他们立刻就会对你警觉起来,你什么都找不到,甚至他们去查你,你可能还会暴露身份。”

  郁燃心头一沉。

  竟然还有这一重陷阱。

  国师道:“至于半斋欢……醉香楼你应该知道吧?半斋欢就是里面最昂贵,最神秘的部分,只在暗巷里出现。”

  郁燃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醉香楼他听说过,是皇城最有名的烟花之地,也是许多权贵寻欢作乐的场所,他从不曾踏足。

  方复留下的字条写着这个地方,是什么意思?

  ……再联想到那些失踪的孩子都很漂亮,所以就是被抓去做了娼.妓?!

  醉香楼这么明晃晃的招牌,居然能做出这种事还有能力捂住,背后会是谁?

  郁燃蹙眉思索的时候,下巴忽然被国师挑了起来:“殿下,我是个男人,而你还是个小男孩。你也不想你父皇知道你半夜来这种地方吧?”

  这话就有很明显的威胁意味了。

  再加上极为轻佻的动作,终于触发了郁燃出于教养一直压抑的怒火。

  国师还在说话:“所以,你……”

  郁燃猛然攥住那只碰到他下巴的手,拽过顺势一拧、一按,另一只手同时拧住了那人的另一只手臂——

  砰!

  红衣人影瞬间被他反拧双臂重重按在了墙上,木雕面具结结实实地撞上去发出一声响。

  “……放肆!”

  国师挣扎起来,却被郁燃反剪着双手摁得动弹不得,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放开我!”

  郁燃冷冷道:“男人?”

  两人差不多高,他一只手压制着面前之人的挣扎,另一只手则伸向了国师脸上的面具。

  国师自从入宫后,就整日戴着这只面具。

  据说是因为国师通神,神有时会在他身上降临,所以看到他真容的人会招来大祸,为别人的安全起见才戴上了面具。

  郁燃却不太信这一套故弄玄虚的东西。

  连真面目都不可示人,这位国师能有几分真实?

  在他碰到那只面具时,国师一下子挣扎得更加厉害,还开始踢他:“住手!”

  郁燃为了压制住他的反抗,整个身体都压了上去,手上一掀。

  看到面具下的脸,他忽然愣住了。

  这是一张极为昳丽的脸,眼若桃花、唇如涂丹,五官轮廓浓墨重彩,美得雌雄莫辨,看不出年龄。

  此时,面前的人被自己按在墙上,一脸不堪受辱的屈辱表情,纤长浓密的睫毛颤抖着,眼尾都泛起了红。

  仿佛被强行调戏无从反抗的良家妇男。

  而他,就是那个强行动手动脚的登徒子。

  郁燃一下子乱了阵脚,下意识一松,手下的人立刻挣脱了。

  一阵懊悔涌上他心头。

  郁燃想过国师真面目的许多可能,或许就是正常容貌故弄玄虚,或许有什么寄生的邪祟之物让他面目全非,他甚至猜过他是不是自己曾经见过的某个人,毕竟他有时候隐隐会有点诡异的熟悉感。

  ……但他完全没想到,原来国师整日遮着脸,是因为太过美貌。

  虽然不知道国师的出身,但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从小养尊处优的人。郁燃一想就能猜到,这种程度的美貌恐怕在过去给他造成了无数麻烦。

  在他心头一团乱麻时,一只白皙漂亮的手伸到他面前:“面具,还我。”

  郁燃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拿着国师的面具,赶紧把面具还给他。

  国师垂着眼重新戴上面具,声音低低道:“殿下想要什么人没有,想玩什么花样都有的是人陪你玩,何必偏要来戏弄我?”

  “……我因为这副外貌受了许多欺辱,拼命努力才爬到如今的地位,殿下却也要来欺辱我么?”

  郁燃心头满是愧疚,无法开口辩解自己完全没有调戏或欺辱的意思,最后只能道:“……抱歉,是我不对……以后再也不会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有一盏暗红的灯一晃一晃地飘过来,影影绰绰的人影伴着人声传来:“那边好像有两位客人……是走错了么?客人请往这边走。”

  两人都是一愣。

  最后,国师与郁燃对视一眼,拉着他迎了过去:“真是的,第一次摸黑来,多亏了你们,不然得在这鬼地方转到天亮去……”

  来人笑道:“就是料到了有这种情况。这地方确实不好找,还找高人设了阵,经常连熟客都找不到,所以我们时不时就会出来接一接客人,您叫我檀儿就行啦。”

  国师道:“多谢檀儿姑娘了。”

  郁燃看见他一边说,一边把什么东西塞进了檀儿手里,两人随后便十分默契地往前走去。

  郁燃一言不发地跟在国师后面,随着来人往前走,看着她手里那盏暗红的灯笼在黑暗中摇曳着,就像是一只猩红的眼。

  黑灯瞎火的看不清人,檀儿听声音应该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很热情很会招徕客人。

  短短一段路上,她的嘴就没停过,和国师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十分欢畅,只有郁燃在后面闷声跟着。

  在黑漆漆的巷子里走了大约一百来步,就像是走过坟圈子一样,时不时有一个角落蹲着个人影,一点幽幽磷火亮着。

  有的人面前放着一盏灯,昏暗的灯光照亮脚边的一点东西;有的甚至不放灯,像个鬼影似的靠在墙边,在人经过时幽幽凑近神神秘秘来一句:“要神药吗?保你一展雄风……”

  不过一直是稀稀拉拉的,几乎没什么人,和郁燃之前听说的并不一样——据说平时暗巷的集市十分热闹,虽然不会像白日的集市那样人声鼎沸,但也是行人如织。

  看来,今晚确实有特殊的活动,甚至导致这里一般的买卖几乎都停了。

  檀儿带着他们走过一道雕花的影壁,灯笼隐隐约约照出上面精美鲜艳的鲜花仕女图,随后一晃便转了过去。

  眼前忽然亮起一片璀璨火光,如同天街亮起。

  面前的黑暗中赫然矗立一座雕栏玉砌、精致温婉的枣红小楼,层层俏丽飞檐上挂着样式别致的灯笼,从金色、橙色到红色,宛若层层胭脂晕染开来,在黑夜中将小楼妆点得格外妩媚温存。

  小楼上的雕花窗户半开半掩,有的窗口坐着一两个婀娜身影,或是垂首拨弦,或是在发上簪花,袅娜身姿从如烟轻纱里透出来,无端多了几分旖旎意味。

  隐隐的丝竹声和柔婉歌声传来,伴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浅淡暖香,若有若无地撩拨着人的心弦。

  正前面牌匾上写“半斋欢”,入口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像小楼一样亮着影影绰绰的灯笼,就像是从那座灯火辉煌的红楼中落下了星点火光,惺忪睡眼一般的眨着。

  早有一位打扮得花团锦簇、一身脂粉香气的女人迎了上来,似乎是檀儿与她对了个眼色,她立刻笑开了:“二位爷这边请,彤娘早给您备下玉棠阁这边最好的房间了!”

  国师道了声谢,十分熟稔地跟在她后面上楼。

  看这副架势,国师好像是这花柳之地的常客。

  郁燃跟在后面,心中却忍不住生出几分嫌恶和鄙夷,之前心里隐约的一点怜惜也消失了。

  彤娘一边走,一边笑着问道:“二位爷是要分别一间呢,还是一起呢?”

  郁燃咬紧了牙关。

  现在这种不得不进来的情况,他们当然是一起比较好。

  ……但是,再一想这是什么地方,就觉得这问题实在是十分诡异。

  怎么还会有一起这种选项?

  好在郁燃不用开口,更好的是还有面具遮住他隐隐抽搐的表情,只要一句话不说跟着走就行了,自然有开口的人。

  国师立刻应道:“一起一起。”

  彤娘笑道:“我就知道,给您备下的就是一间大房。呶,就是这间。”

  果然是极为华丽的房间,屋内的木地板皆是樱桃红,鲜花簇拥在进门的镂空雕花木柜上,旁边是茶几、软座,再旁边的地上铺着一块巨大的波斯风格地毯,一张散着纱幔的大床则在房中间。

  彤娘道:“我叫姑娘们来给爷瞧瞧?”

  国师笑道:“要最美的,我身边这位少爷可有的是钱……”

  他的手忽然被郁燃一把按住。

  国师一转头,撞上了郁燃沉沉的目光,他紧抿着唇不语。

  彤娘也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不由道:“这位爷……”

  国师笑着打断她的话,问郁燃:“你该不会喜欢男孩子吧?没关系,男孩子也有的。”

  彤娘也笑着应道:“没问题,如果需要两间房间……”

  “就一间。”

  郁燃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几乎是用尽了全力让自己去克制那种难受——一想到他现在站的这个地方之前被人做那种用途,他就觉得吸进这里的隐约脂粉香气都有点难以忍受。

  虽然他觉得国师大概有办法把点来的人弄走或是弄晕,但郁燃实在是忍不了。

  他深吸一口气,“……就我们两个。”

  彤娘一愣,随即绽放出了然的笑容:“哎呀没问题没问题,这屋子里原本什么东西都是齐全的。二位左手边的柜子里,基础的都有。右手边的柜子里呢,皇城里的新鲜花样全都有的,绝对没有比我们更新更齐的了!”

  郁燃听得有些迷惑,什么基础的?还有花样?

  但他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装作自己听懂了。

  “……另外,二位,要不要尝试一点助兴的小玩意儿?只需要一点点,嗅一嗅,就能让您感受到从未有过的体验,是如今皇城里贵人们最流行的。”

  “之前用过的贵客都说啊,试一次,就再也忘不了那种滋味。”

  彤娘的笑容绽放得愈加热烈,却悄悄压低了声音,“那东西可不是时时都有的,二位今天运气真是好极了。”

  “我们行话啊,叫那东西……欲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