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邪神装成救世主【完结番外】>第264章 悲欢(2更)

  哗啦!

  眼前一黑,冰冷的河水骤然涌入鼻腔,舟向月这才发现自己突然间脱离了这段记忆,又回到了魇境的河底。

  鱼富贵一只手拽着他的肩膀,带着他在水中风驰电掣地向上冲刺。

  舟向月视野里一片眼花缭乱,四面八方散射而来的幽蓝光芒和一层层潮水般破碎的泡沫让他头晕目眩,鱼富贵还时不时突然加速减速转弯,躲过前面水中水鬼散开的头发,后方也有无数长发在追逐着他们。

  他突然就理解了之前司马博闻被他带着瞬移后晕车的感觉。

  呕……

  他被鱼富贵扔到了甲板上,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幸好他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什么都吐不出来。

  “四号船送来的?”

  有人在他头顶问道,又说,“奇了怪了,今天居然都是孩子。”

  舟向月晕得太厉害,趴在地面又吐又咳,根本没法回答。

  好在脑子还是可以转,他心想,刚才鱼富贵是带着他往上游的——所以他们这是因祸得福,鱼富贵带着他们开挂,直接强行跳级到三号船了?

  鱼富贵果真大言不惭地点点头:“对。”

  大概是看他有鱼尾,那人居然没有质疑他们。

  片刻之后,几人就被带往了沉船深处。

  走在路上的时候,舟向月发现任不悔和鱼富贵似乎并没有想要讨论刚才幻境里的线索的意思。

  这让他有点生疑,他们不需要讨论吗?

  之前在水里,为了防止任不悔怀疑,舟向月甚至没有自己去触摸那个说不定是境灵碎片的手镯。是鱼富贵摸到了手镯之后,他才进入了幻境,所以他们两个肯定也进去了。

  因为舟向月自己在陈思儿的视角,完全无法控制她的行动,所以只是被动地经历了一遍她的记忆。

  如果任不悔他们两个也是这样,那按理说他们是没有办法交流的。

  所以,他们可能并没有代入其中某个人的视角,而是可以自由活动地观察情况?

  鉴于舟向月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他们,他想记忆里那些人应该是看不见他们的。

  这么说,他们俩要是找对了方向,岂不是可以比他获得多得多的信息?

  舟向月有点郁闷,他本来还想听听那两人的讨论呢。

  任不悔和鱼富贵也在打量着周围的景象,他们确实已经在刚才的幻境里讨论过了。

  看着陈盼儿出嫁的时候,鱼富贵问任不悔:“任兄,你觉得那个河神到底是什么?听村长他们几个的意思,居然还真不是假的——每年新娘出嫁之后,河里就会多很多珍珠和鱼,这总不能是迷信的巧合吧?”

  任不悔沉思道:“厉害的邪祟可能会有和人相当的神智,它说不定能用什么诱饵把鱼引过来,这也不算稀奇。”

  “珍珠的话……目前我知道的能产珍珠的就只有鲛人和蚌,蚌就算成精一般智力水平也不高,也很难与人类沟通,但鲛人要是入了魔并且道行足够深,倒是有可能会成为渊祟,听说渊祟就能够掌控水流,甚至引发水灾。”

  “不过,鲛人一般在深海活动,不喜欢靠近陆地,我从没听说过跑到内陆河里来的鲛人。”

  他斩钉截铁道:“反正无论如何,会要求献祭童女的所谓河神不可能是真的神,大概率是邪祟。就算是神,也是天地人神得而诛之的邪神。”

  鱼富贵:“……呃,该不会是那位吧?”

  毕竟他知道的邪神就那位一个。

  任不悔眼中涌起戾色:“应该不是,毕竟就我所知,他的献祭对活人来者不拒,从来都不需要单独指定童女作为祭品。”

  “但如果真是他,”他冷笑一声,“那说不定能碰见,刚好在这里杀了他。”

  鱼富贵:“……”

  他很怀疑任不悔的精神状态。

  鱼富贵的灵犀法器在魇境里不能用,所以他不是很想一个人在魇境里对上那位,当然更不想和疯子任不悔一起对上那位。

  这个魇境还不是出公差,没有加班费,草!

  几人在幽深的船舱里前行,走到一处大门时,眼前豁然开朗。

  舟向月第一反应是——这船真大。

  确实大,大到中间的甲板上居然立着一幢幢石屋,石屋之上是像四号船那个哭珍珠的舱室顶部一样的巨大开口。

  幽蓝的水幕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边界在上方涌动,站在这个舱室里,就像是在水族馆里的拱形走廊中。

  这些石屋被封存在这艘巨船的船舱里,和船一起沉进了水里,就像是昆虫封存在琥珀之中,从此定格在那一刻。

  看样式,这些石屋长得很像叶枯乡的建筑。

  一幢幢石屋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声和惨叫声,让这片幽蓝暗光笼罩的地方看起来像是阴曹地府。

  舟向月透过打开的门,看见几幢石屋里都铺满了黑色的地板,地板上浸着一层薄薄的水,每一幢屋子里都有人。

  和四号船不同,他隐约看到的人影里几乎没有小孩子,看起来至少也都是十几岁的少年,更多的则是成年人甚至老人。

  这一次,舟向月在那些人里看到了女人。

  就在离他最近的这个石屋里,他看见了之前在四号船里见过的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好像是叫小黑子?

  如果他记得没错,小黑子当时哭出来的珍珠在四号船里属于中上,但还没有达到阿豆那样盖章认证“可以升级到三号船”的品质。

  不过舟向月一眼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来到三号船。

  小黑子被绑住四肢吊在房梁上,一道道鞭子重重地抽在他身上,打得他痛哭着连声惨叫,“娘!娘救我!娘……”

  他的眼泪接连不断地落进地板上的水池中,变成了一颗颗莹白的珍珠。

  一个像是他母亲的女人头发散乱地被绑在墙角,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一下下用头撞在地上:“别打他了,打我!我求求你,求求你打我吧……”

  她的眼泪滚滚落在水池之中化成珍珠,一颗颗又圆又大,而且竟然有了各种不同的色彩,一颗颗表面闪烁着美丽而迷离的光泽。

  挥鞭子的那个壮汉皱着眉对旁边的另一个人努努嘴:“看着点,别让她磕出血了。”

  另一个人应了声,蹲下来揪住女人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她满面的泪水道:“花嫂,你也知道我们不想打你儿子,我们只是需要你哭出更美丽的珍珠而已。你明明有潜力的,不是吗?你看你都长出鳞片了。”

  在他手下,女人的脸侧能看见一片片隐隐约约的银白鱼鳞。

  肉眼可见,那些鱼鳞正在缓慢地生长。

  “我知道,我知道……”

  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会哭出更好的珍珠的……求求你们别打他了,我哭!我保证会哭出更多珍珠……”

  “早这样不就好了?”

  男人说,“你看,你偷工减料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本来就该哭出更好的珍珠,如果只是做到这一点的话,那可算不上惩罚。”

  “你就看着你儿子再被打一会儿吧,你记住,这都是因为你。”

  那人把她的头一放,对挥鞭子的人道:“再打重一点。”

  鞭子更重更密地落在小黑子身上,他哭嚎的声音一开始更加惨烈,慢慢地却逐渐嘶哑起来,在空中挣扎的幅度也越来越小。

  女人瘫软地跪在墙角,身边已经积了一小堆五彩斑斓的美丽珍珠。

  她低着头,仿佛神志不清一般,哽咽地一遍遍重复着:“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会哭出比以前都更好的珍珠的,我会长出鱼尾……”

  直到小黑子几乎没什么力气挣扎了,那两个男人才把他从空中放下来。

  女人抬起头,哀嚎着想要靠近去摸一摸孩子,却依然只能被困在原地。

  一个男人道:“花嫂啊,你之前不是说你就希望看看孩子,就算摸不到也行吗?你怎么又反悔了呢?”

  女人哽咽得说不出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嗓子眼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男人问道:“花嫂,你想再见到你儿子吗?”

  女人像是濒临死亡的鱼一样,通红的眼睛空洞无神地望向孩子的方向,半晌都没有出声。

  “不想……”

  女人闭上眼,“不要让他来见我,我不想见他……”

  一滴泪从她脸颊滑落,表面的莹莹光彩甚至在没落进水里时就闪烁起来,就连站在旁边的两个壮汉都忍不住眼前一亮。

  这颗美丽珍珠滚落的刹那,女人的脸颊、手臂和腿上迅速地长出了一大片细细鱼鳞。

  鱼鳞映着珍珠的华彩,流淌出晶莹剔透的水光。

  一幢幢石屋里大多是这样的场景,一个个人悲痛欲绝地落下眼泪化为珍珠。

  恐惧、愤怒、悲伤、抑郁……所有痛苦的负面情绪,都像是磨刀石锤炼刀刃一样,会让珠奴哭出的珍珠熠熠闪光,散发出更加美丽的光泽。

  尤其是,在痛苦达到一定程度之后,珍珠甚至可以因为情绪的杂糅和变化产生不同的颜色,落在水中变得五彩斑斓。

  舟向月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年幼的孩子基本都在四号船——孩子们阅历有限,能够体会的痛苦也非常有限,单纯肉.体所遭受的痛苦,远远比不上精神上的折磨。

  而在三号船,最痛苦的也是那些最脆弱的人,他们都是因为心中有牵挂而变得更加痛苦。

  任不悔几人只是短暂地经过了这些石屋,根本没办法做出什么反应,就被带到了一个空着的石屋。

  在这里带着上他们的都是高大的壮汉,几人现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身体,完全无法反抗。

  “既然是新来的,就先看看水平,”屋里的男人看到他们进来,对带他们进来的那个男人说,“就从有鱼尾这个开始吧。”

  那人会意地点点头,抬手就把舟向月和任不悔给绑在了墙角,只有鱼富贵被拉到了石屋中间。

  任不悔三人一抬头,面面相觑:“……”

  他们三个难兄难弟,知道彼此都是半斤八两,属于在四号船哭珍珠都不合格的那种,何况是在三号船。

  “快点!”男人催促鱼富贵,“都到三号船来了,还不懂规矩吗?”

  鱼富贵咬着牙脸都憋红了,仿佛在憋着劲生蛋似的,估计是在想自己这一生中最最痛苦的回忆。

  ——不过看他那咬牙切齿的表情,舟向月严重怀疑他不是在想最悲伤的回忆,毕竟以他这种炮仗脾气估计没人能有机会伤害到他……他可能在想自己最愤怒的回忆?

  愤怒的情绪也是令人痛苦的负面情绪,大概也可以作用于珍珠。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种情绪好像比较难让人哭出来。

  最终,鱼富贵拼尽全力,终于挤了两滴眼泪出来。

  啪嗒,啪嗒。

  那两滴眼泪落在漆黑的地板上,在水池里弹了两下。

  哦吼,完蛋。舟向月想。

  珍珠光泽平平,若是在四号船也只能勉强算个中下,在三号船则属于完全不够看的那种。

  甚至比鱼富贵之前在四号船里哭的珍珠还丑,居然发挥失常了。

  看着他们的男人怀疑地眯起了眼,下意识地去拿鞭子:“你这是……”

  鱼富贵瞪圆了眼睛大叫:“等等,刚到这艘船里水土不服,发挥失常,发挥失常!你先让他们俩试试!”

  那两个男人看向任不悔和舟向月,脸色已然变得不耐烦。

  “这里可不是四号船,”一个男人冷冷道,“那里都是些没什么用的玩意,产的珠也少,他们恨不得能抓住每个珠奴多榨取一点,好坏都顾不上,让你们多酝酿酝酿也有可能。”

  “但你们听好了,在三号船,我们可不缺优质的珠奴。如果你们现在没法哭出质量过得去的珍珠,那就只能立刻扔出去了。”

  “有的是四号船来的珠奴想住进来吃用更好的呢,把你们扔出去喂水鬼,正好给他们腾地方!”

  鱼富贵脸色一变,有点着急了。

  之前他带着另外两人从四号船冲刺到三号船,已经是他的能力极限。

  哪怕他能在水里快速游动,也无法招架那些恐怖的长发水鬼。他之前在水里迅速地瞥过上方,发现越靠近水面的水域里,那些一大团一大团的头发就越密集。

  而且在水域清澈的时候,从四号船就能隐隐约约看到三号船的轮廓,但从三号船上往上看,却完全看不到再上面的船体,说明再上面的二号船距离三号船比三号船距离四号船要远得多。

  别说再带上别人,鱼富贵自己都没有信心能一口气杀出重围游到二号船去。

  而且二号船甚至不一定在三号船上面,万一它在不知东南西北哪个方向的十几里外,那让他上哪找去?早就喂了水鬼了。

  鱼富贵着急,任不悔也黑着一张脸。

  他下颌线绷得紧紧,舟向月怀疑他正在咬牙切齿地想解决方案,但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

  而他自己的眼泪就更不用提了。

  舟向月想了想,试探地问道:“那个,不知道可不可以取血变成珍珠?”

  他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看到魇境里的人都这么注意不让珠奴流血,再联想到凌云塔尖那颗鲛珠里隐隐透出的血色,猜想或许不止眼泪可以变成珍珠,血也可以。

  如果血可以的话,不才他自夸一下,他的血一般还是可以在魇境里开个挂的……

  当然如果血真的可以变成珍珠,那血珍珠大概有什么问题,不然这些魇境里的人也不会这么忌讳流血。

  “你想取血?”

  一个男人怪笑了一声,“蠢货,你还不知道血珍珠一个搞不好就会产生血咒吧?”

  血滴落进水池里,确实也是可以变成珍珠的。

  但是生成这种血珍珠并不稳定,而且有一定危险性,有相当大的概率不仅不能生成珍珠,反而会产生血咒。

  如果一滴血没有变成珍珠,就一定会附带血咒。

  这种血咒会传染给所有触碰到这滴血的人,血咒的具体作用和持续时间全都未知,之前出现过的血咒中频率最高的有失去五感、霉运缠身、失忆、心智退化,还有可能像毒蘑菇中毒一样产生无法摆脱的幻觉,沉浸其中无法辨别幻觉和现实。

  曾经有一个人就因为幻觉从三号船跳进了水里,结果当即就被一直在舱门外虎视眈眈的几个长发水鬼给撕成了碎片。

  在深水沉船之中,这些血咒都会产生难以预知的危险。

  “越是远离心脏的地方,取血产生血咒的可能性越大,只有心头血的血咒少一些,”男人嘲讽道,“但这里可没有医生,要取心头血,你还不如直接哭呢。”

  “啊……”

  舟向月仔细地思考了一下,“我可以取心头血的。你们要是不放心,那我自己来?你们离我远点不就行了?”

  一个男人盯着他,恶狠狠道:“你想搞什么名堂?你要是想跑尽管跑,出了这条船,你死无葬身之地。”

  “不跑不跑,”舟向月从善如流地答应,“给我一把很小很小的小刀就够了……我知道我跑不掉啦,外面的水鬼好可怕,我吓死了,求求你们千万别把我扔出去啊!”

  最终,两个男人带着一脸“从未见过这么不怕死的蠢货”表情守在了石屋的门口,远远地看着舟向月。

  舟向月坐在漆黑墙壁边的角落里,拿着刀在心口上比了比。

  本来应该很熟练的,但因为突然变成了小孩子的身体,所以还得重新找一下位置。

  不过没关系,找准位置之后,一切好说——

  舟向月手指轻轻一动,刀尖灵巧而熟稔地挑开皮肉,细长刀柄仿佛只是微微一动,就有一连串的几滴鲜红血液滴落进水池里。

  血滴落的一瞬间,竟迸发出火光一样的金红色光芒,如同暗夜流火一样照亮了一片漆黑的石室。

  任不悔瞳孔微缩,鱼富贵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这……”

  两个男人蓦然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一幕说不出话来。

  落进水池里的几颗血色珍珠闪烁着璀璨夺目的灿烂光华,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惊世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