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向月在郁归尘凌乱破碎的梦里适应了一下之后,就开始一心二用,进了他的卧室。
不二剑还像原来那样静静地悬挂在郁归尘床头,随着舟向月向它伸出手去,竟像是兴奋一样隐隐颤抖起来。
舟向月很是欣慰,不愧是他的灵犀法器,果然认主。
但他没有直接取走不二剑,只是颇为不舍地围着它转了两圈,最后蘸着血在上面画了个符咒。
符咒在画完最后一笔时亮了亮,然后便消失不见。
接着,舟向月按照自己用小蚂蚁视野时数次推演过的符咒,打开了那扇通往密室的门。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郁归尘垂着头困在锁链之间,眉头紧皱、昏迷不醒,额上蒙着一层薄汗。
他身体四肢与墙壁和地面接触的地方亮起明明暗暗的血红符咒,如同一团团细碎暗火在燃烧。
舟向月走了进去。
拿到【梅花落】那个境灵之后,哪怕问苍生还未到手,他也感觉到了不一样。
再次走到这间禁室之中时,他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了某种冥冥中的指引。
那是他自己的尸骨。
在墙上,应该有一扇难以察觉的门……
舟向月闭上眼,双手在灼热的墙上细细摸索。
找到了。
随着泛起血光的符文一个个勾画在墙上,一道隐形的门缓缓浮现出来。
舟向月睁开眼。
在满室闪烁的血光中,他推开了那扇门。
视野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片荒野,荒野之中盛开着一望无际的血红花海,那是数不清的怒放的曼珠沙华。
花海深处,突兀地矗立着一棵巨大的枯木。
树名问天,花名问冥。
远远能隐约看见,枯木上有一个人影。
一股寒风迎面吹来,撩起了舟向月的发梢。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抬腿向枯木的方向走去。
随着他逐渐走近那棵枯木,浑身都忍不住一点点紧绷起来。
走到近前时,枯木上的人就看得很清楚了。
那是一个红衣少年,遗容竟还栩栩如生。
是曾经的他自己。
红衣如血一般垂曳下来,他长发披散,四肢被缠绕在枯木上的藤蔓束缚在树干上,逐渐与枯木融为一体,仿佛从树干上长出来一样。
红衣少年神情安详,静静地闭着眼,仿佛在沉睡。
一柄银白长剑深深刺进他的心口,将他牢牢钉在树上。
鲜血早已凝固,雪白月光之下,他的眼角仿佛挂着一滴泪。
舟向月被那滴泪晃了一下眼,心中忽然隐隐产生了一丝奇怪的感觉。
为什么那种气息消失了?
明明就在眼前,可是……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一落地,周遭的氛围忽然变了。
风猛然变了风向,凌乱狂风四起。
纷繁浮动的金色符文从他脚下亮起,如涟漪荡开一样一圈圈向外扩展,瞬间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张蛛网般的八卦阵,随即从地面漂浮起来。
无数闪烁的金色光带缠绕在他周围,将四面八方的去路全部拦住。
这是一个有进无出的围困阵法,融合了绝对不只一个人的最强法术。
如果是拥有问苍生的舟向月,那他耗费一些时间其实还是可以解开逃出去的。
但现在,显然没有这个时间了。
阵法显形后,几乎是转眼之间,就有人影出现在了阵法外围。
“是你!”
任不悔一见他就暴跳如雷,“竟然是你!郁归尘真是疯了。”
舟向月微微睁大眼睛,一脸茫然:“什么是我?这是哪里……”
紧随他之后,更多的人影一个个出现在阵法外围的阵眼位置上。
付一笑、乔青云、祝雪拥,然后是闻丑和鱼富贵。
鱼富贵脸上还有个衣服褶皱的红印子,睡眼惺忪地抱怨:“大半夜出这么危险的紧急任务……我要加钱……”
舟向月不明所以地左顾右盼,最后看向付一笑:“……付院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郁归尘的身影在这时出现了。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眼眸中的暗金色燃烧如火焰。
看到他的那一刻,舟向月忽然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该来的终究要来。
郁归尘来到这里,那他今天就不可能逃出去了。
这时,舟向月忽然想起,他才答应了楚千酩明年还要一起去放灯许愿。
随口答应的时候没有多想,但不知为什么,他在这个要命的时刻却突然想起了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能是因为,再也不能了吧。
“舟倾?”
付一笑难以置信地盯着舟向月:“怎么会是你……”
只有邪神或他最核心的信徒,才会想要重启这里未完成的长生祭。
他们耗费数十年时间在葬神冢布下阵法,为的就是在邪神出现的时候能第一时间困住他,让所有人有时间赶到。
他永远忘不了这个地方。
一千年前,他就是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师父和师弟相继死去。
他也永远忘不了那一天,血月落下猩红光芒,万里山川的葱茏草木在一夜间尽皆枯死。
但在一片片枯败的枝头,所有的花一夕间全开了,绯色蔓延成血海。
天降异象,有人成神。
这一切,玄学界意识到的太晚。
几年间,邪神的信仰已不知不觉在人间那些最阴暗逼仄的角落里滋长。
凡有他的身影出现的地方,必定有灾殃。
越是天灾人祸的黑暗之中,绝望的人们越是会向神祈求那一点光亮。
那时,翠微山的众人终于回想起舟向月从小到大的种种异象。
他来路不明,却天赋异禀,他的预知精准近妖。
他谎话连篇,有小偷小摸的习惯,心思常不放在正路上,早就被罚了无数次依然屡教不改。
他常常独自下山,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在做什么——后来证实,这些时间线和狐面邪神大多都可以吻合。
在每个人的眼里,他的形象似乎都有一点微妙的不同,刚刚好在他们喜爱和容忍的范围内,精准地把握着他们的喜好。
无数人的印象拼凑出一个千变万化的模糊身影,没有人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最重要的是,曾经他们杀死断生魔嬴止渊的屠魔之战里,因为嬴止渊实在是太过强大,所有人近乎全军覆没,任不悔不顾一切地用了几乎同归于尽的惨烈绝命招去与他对抗,在场所有人都在巨大的冲击中受伤昏迷。
此后,嬴止渊的断生刀就神秘消失了——那是一个能让人成神的存在,他死时距离成神只有一步之遥。
在场所有人都能作证,当时舟向月是第一个清醒过来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几乎毫发无伤的人。
换句话说,他也是唯一有机会趁所有人昏迷时拿走法器的人。
一千年后,这一切似乎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舟向月自己就是嬴止渊的孩子,不管是嬴止渊死前将神器给了他,还是他自己弑父夺取神器,都有充足的动机。
哪怕在当时,面对这些一桩桩一件件的疑点以及最大的铁证,就连一向袒护舟向月的白晏安也只能勉强安抚众人:“他虽然有些顽劣,但本性不坏,从未真正做过不可饶恕的坏事,大家朝夕相处,应该都看在眼里吧?”
“当务之急是找到他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可能只是误会……”
任不悔猛然揪住他的衣服打断他的话:“白洵!你真的要当着他的面说这些?”
他说的是郁燃。
十六岁的少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沉默地听着他们争论,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其实他才是在场所有人中与舟向月相处时间最短的人,也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但他与他之间却有着最不可逾越的血海深仇。
付一笑有点担心地看他:“郁师弟你……”
“没事。”郁燃垂下眼。
他面无表情道:“我会杀了他。”
以其血肉,祭此苍生。
白晏安无话可说。
不是受害者,就没有替受害者说原谅的资格。
人群散去后,他私下对任不悔说:“我不能让郁燃去杀他。这么年轻的孩子,不该背上这样的杀孽。”
任不悔气急败坏:“白洵,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现在的重点是什么?”
“我很清楚,小船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白晏安面容平静,“没教好他,是我的问题。”
任不悔:“你……”
白晏安打断他的话:“就算他真的该死,也要由我这个师父去杀了他。”
任不悔不是怀疑他的实力,但他心下总是隐隐感到不安。
他盯着白晏安,想和他一起前去,可白晏安看似心慈面软,实际打定主意要做什么事的时候,没有人能改变他的想法。
他到底还是自己一个人去找了舟向月。
那一天,等他再次见到白晏安的时候,那个永远白衣胜雪、慈眉善目的人满身鲜血,已经没了气。
那是当时在场的翠微山所有人永远忘不了的梦魇。
他们得到消息,赶到那个后来被称为“葬神冢”的地方时,正看见红衣的身影从白晏安心口拔出剑,鲜血很快就将他雪白的衣服染得一片血红。
舟向月背对他们站在白晏安的遗体旁,血溅在他身上,转瞬就消失在猎猎飘飞的红色衣摆中。
无数纵横交错的暗红色符文如鬼火一般在巨木周围十几步的范围内漂浮旋转,就像是一片冰冷燃烧的星河。
每一簇符文都折射着冰寒冷刺骨的杀意,让人无法靠近。
沉沉的压迫感降临在所有人心头,令人本能地心生畏惧。
“既然都来了,就一起上吧。”
舟向月没有回头看围在四周试图破阵的人,随手将自己那把染血的不二剑一扔:“剑还给你们,我不欠你们什么了。”
“舟向月!”
付一笑看到这一幕,当时就崩溃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师父他……”
舟向月站在那棵枯木下,缓缓回过头。
他黑发披散,脸颊上溅了几滴鲜血,在苍白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面无表情道:“他要杀我,所以我把他杀了。”
“你疯了!你怎么能……你这个王八蛋……”
付一笑哭着怒吼,“这么多年师父是怎么对你的?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他真要杀你,早就可以杀你了!”
“我是什么人,他不会不知道,居然还能愚蠢到相信我本性不坏,”舟向月冷漠地看着他,“一个人总该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舟向月……”
付一笑只觉得全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什么理智、情谊,全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那一天的场面实在太过混乱,他又气得一直有愤怒的泪水在打转,只记得符咒乱飞、光芒闪烁,所有人都使出了全力,却依然无法攻破邪神的法阵。
甚至于他们的灵犀法器在接触到他那个诡异阵法的瞬间,就被狠狠地震开,受到了或多或少的损伤。
那一刻,他从未那么清楚地意识到,成神的确是迈过了一道天堑,从此便是天壤之别。
最后,任不悔甚至不顾一切地准备使出当初杀死嬴止渊的绝命招,想与他同归于尽。
可他被郁燃打断了。
郁燃拿起了舟向月丢下的那把剑,他自己也像是一柄刺破星河的燃烧的剑一样,骤然冲进了那片满藏杀机的符阵。
一簇簇符文在他身上刻印出深可见骨的伤,鲜血飞溅。
但鲜血和符文随即就化成火焰在他身后燃烧坠落,他满身是血,踏着漫天流火冲到那个红衣人影面前,一剑穿心。
那道冲力太过巨大,邪神被重重地钉死在那棵枯树上。
所有的暗红符文都在那个瞬间砰然炸裂,燃成无数道灿金流火,在人群上空划出一道道炽烈的璀璨光尾,仿佛下了一场火雨。
那样瑰丽,又那样壮烈。
流火辉映间,付一笑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从舟向月垂下的手中落下,掉在了地上。
他忽然眼前一黑,有一瞬间短暂的恍惚。
等他回过神来时,漫天流火依然在一道道坠落熄灭,地上残余着一点点昏暗的火苗,很快也都熄灭了。
付一笑视野一片模糊,看到有人谨慎地逼近树上那个一动不动的红衣身影,更多的人则围到了地上白晏安的尸体旁。
“问苍生和问鬼神……”
他听见有人在紧张地确认。
“……都在这里,看好了!”有人回答。
任不悔跪在地上,紧紧抱着白晏安的尸体,任由他的鲜血染了他一身一脸。
付一笑从未见到过向来严词厉色的他那样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好像整个世界都已经碎裂,剩下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全部意义。
付一笑脑中嗡嗡作响,整个人像抽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样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两步,却一时心头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边走。
一边是惨死的师父。
另一边,是惨死的师弟……
付一笑像是凭借惯性一样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忽然感觉浑身完全不听自己使唤了一样,趔趄地栽倒在地。
耳边传来重重的□□和骨骼撞击地面的声音,还有四周远远近近的哭声。
鼻尖满是燃烧的纸灰味和血腥味,一切都是人间炼狱的模样。
再也回不去了……
付一笑终于跪倒在地,无声地痛哭起来。
***
再次回到这个惨痛之地,付一笑只觉得心中剧痛,曾经不堪回首的痛苦回忆如同烈火一样在他脑中灼烧。
同一个地方……
同一个场景……
他看着金色阵法中央困着的那个人,胸膛剧烈起伏,几乎抑制不住浑身的颤抖。
他忍不住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冰冷的空气,不让自己心中的梦魇侵入现实。
和过去不一样。
不会有人死,他们有足够的力量、理智和准备活捉那个人,他也绝对逃不掉。
一千年过去,当年那么多无法解释的谜,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会从他嘴里撬出来……
在法阵的中心,舟向月四面环顾一遍,小心翼翼地抬起双手。
刚伸出手,就有一道符文仿佛警告般撞在他手背上,砰然炸开一小簇血花。
舟向月一抖,战战兢兢把手举过头顶:“等等……我,我是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不动我不动,有话好好说行吗?”
他满脸惊恐地看过一张张警惕的脸,目光最后落在了郁归尘身上,哀求道:“师父……”
郁归尘往前走了两步,踏进法阵之中。
虽然他表现的好像若无其事,但即使隔着这么远,周围的人依然能感觉到他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热意。
付一笑心里咯噔一声。
怎么这么巧,他正在反噬中,而且反噬的程度不算轻。
他皱眉提醒道:“师弟,你要小心。”
这个法阵因为融合了太多人的灵力所以高度复杂,必须有一个人镇守法阵里面的阵眼。
虽然按照原本的计划,在里面那个阵眼上的人确实应该是郁归尘,但和计划不一样的是,现在他处于反噬状态,如果因为被困之人鱼死网破而对法阵造成破坏,对他的伤害会更大。
郁归尘微微点头示意,就继续向法阵中心舟向月的位置走去。
里面那些漂浮的符文触碰到他的身体,并不会攻击他。
他走过去的路上,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舟向月。
舟向月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他,直到他站定在自己不远处的位置。
他微微仰头,直直地看进郁归尘眼中:“所以,你也在怀疑我……和上次问鬼神那时是一样的怀疑,是吗?”
如果他是个全然无辜的不知情人,那他应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围堵他到底是为什么。但凡他多知道一点,都说明他并非无辜。
但是,舟倾并不是一个傻子,他就算是全然无知地站在这里,在看到枯木上的尸骨之后,就不该联想不到他们到底在怀疑什么。
事已至此,所有的怀疑其实都已经摆上了明面。
就算这次他装得再天衣无缝,也不可能再取得他们像以前一样的信任。
换句话说,舟倾这个壳子活着的价值,已经用完了。
而且,他发现问天枯木上那具尸骨是假的——虽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既然他在走出密室的时候感受到了自己尸骨的气息,那尸骨的位置一定不远。
确认这一点就足够了。
舟向月当年在这里留下了一个未完成的长生祭,为了保护它也留下了足够凶残的符咒,没有人能够破坏那个祭坛,只能封印。
就算有他们的封印,只要他的尸骨在附近,长生祭也在脚下,那这里就是他的主场。
金色符文静静漂浮在空中,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一片沉默。
郁归尘站在几步外的地方,隔着无尽漂浮的符文与法阵里的人对视,眼眸中的金色碎光比空中的符文更加炽烈。
不用他开口,舟向月都知道他要问自己什么。
他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就曾与一双这样的金眸对视。
在直视这双金眸的时候撒谎,就像是眼睛里生生烧起一团火一样痛苦。
舟向月没有去看别人,只看郁归尘一个人:“你觉得……我是邪神的信徒吗?”
“可是我不是……”
舟向月声音微微发颤,“如果我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你能相信我吗?”
良久的沉默过后,他笑了笑,低声道:“你不相信我。”
他闭上眼,一边摇头一边后退一步,轻声道:“你看,你想错了。他不可能为了我放过你的。”
这话听起来实在古怪,旁边的几人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舟倾这是在跟谁说话吗?
郁归尘则脸色骤变。
就在这一瞬间,他不远处那个瘦削的身影突然猛地转身一扑,身上瞬间迸溅出道道血痕,仿佛有无数根隐形的丝线缠绕在他身上一样。
他摔倒在地上的瞬间,面前突然凭空出现了另一个红衣的人影。
那人原本站在他身后,手中延伸开道道血丝,正纠缠在舟倾身上。
红衣的,无比熟悉的人影——
付一笑在心底失声喊道:舟向月!
他根本来不及喊出声,因为变故发生得太快了。
电光石火间,舟倾那病弱的身躯仿佛突然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哪怕瞬间就被缠在身上的丝线割得遍体鳞伤,也拼尽全力地将“舟向月”扑倒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嘶喊:“我也不会放过你!”
随着这一扑,仿佛突然有什么沉眠地底的东西动了起来,地面上的金色法阵骤然大亮。
“等等!”付一笑目眦尽裂。
郁归尘比谁都快地冲了过去,但依然来不及。
无数森然白骨骤然从舟倾瘦削的后背穿出,血雾喷溅出来。
犹如万箭穿心。
同一时间,法阵的金色符文也如洪流般向被舟倾按在地上的“舟向月”涌去,炸开无数刺眼的金色火光,将那个身躯直接给炸碎了,尸骨无存。
郁归尘扑到那里的时候,只接到了一个浑身浴血的舟倾。
身后似乎有人在大声叫喊,有人在说话,但他什么都听不见,只看到眼前的人。
少年胸前的衣服上满是被白骨穿透的裂口,鲜血已经连成一片浸透了衣服,滴滴答答地从衣角落在地上。
舟倾的喉咙里起伏不定地喘着气,他抬不起头来,只能费力地转动眼珠看他,嘴唇颤抖着发出气音:“这样……你能相信我了吗?”
祝雪拥第一时间冲了过来,探手到舟倾背后一摸。
她随即抿住唇,对郁归尘无声地摇了摇头。
舟向月感受到这具身体像一个掏空了棉絮的破布娃娃一样,生命马上就要流失殆尽。
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其实原本他还想过让郁归尘被袭击,然后舟倾奋不顾身地去救他。
但这实现起来太难了,毕竟舟倾这病恹恹的一个破身子,怎么也不可能来得及飞扑过去替他挡箭,而且就算做到了,也显得有点太过刻意,看起来简直更像是他自导自演。
现在这样装成舟倾是被他胁迫着来到这里,最后还宁愿和他同归于尽也不愿对恶势力屈服,他已经尽力了。
舟向月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抱着他的郁归尘,只觉得周身无尽寒冷,只有他怀里是温暖安全的。
他缓了缓呼吸,拼尽全力地向他伸出手去:“抱抱我……”
郁归尘抱住了他,低下头来。
他呼吸沉重,灼热气流扑在他脸上。
舟向月突然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力量,抱着他后颈的手臂一用力,向着郁归尘的唇吻了上去。
但郁归尘在最后一刹那一偏头,他只吻到唇角灼热的皮肤。
舟向月闭上眼,眼泪终于从眼角滑落。
他没有睁眼,无声地翕动唇瓣。
“我恨你。”
郁归尘像是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低头看着抱在怀里的人,感觉到他轻得仿佛只有一把骨头的身体逐渐瘫软下去,本就偏凉的身躯慢慢地变成真正的冰凉。
少年闭着眼,惨白脸颊上有泪痕倒映着火光,闪烁着珍珠一般的光芒。
郁归尘凝视着他的眼中浮起一片猩红,明了又灭。
无数惊涛骇浪一般的情绪在沉沉瞳孔中翻涌而过,最终沉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
他无声地闭上眼。
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