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归尘那个燃灯祈福夜的梦十分不稳定,几乎是转瞬即逝。

  直到最后梦境破碎,舟向月也没有弄明白郁归尘到底看到了什么。

  不过,他积累了宝贵的入梦第一手经验,下次进入郁归尘的梦境会更得心应手。

  舟向月后半夜睡得很香,哪怕半夜雪下大了,落了一窗台的积雪,也没有再次惊醒。

  然而早上他醒来时,却发现郁归尘不知何时又离开了。

  明明这天早上他就有课,而且舟向月还要上那堂课,但他却甚至没有在家里跟他说句话,直接就走了。

  早出晚归,如果不是昨晚舟向月的小蚂蚁钻卧室发现了他,恐怕要以为他根本没有回来过。

  ……行,这人现在心思完全不在家里是吧!

  舟向月心头愤懑,突然莫名感觉自己好像瘫痪在床,看着妻子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早出晚归却只能无能狂怒的丈夫。

  他悻悻然出门去食堂吃饭,刚进门就看到付一笑坐在不远处一张桌子上。

  食堂里人不算多,大多是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坐着吃饭,不过大家都默契地避开了老师们,所以付一笑一个人坐着。

  舟向月点了糖蒸糕和馄饨,端着自己的早饭一屁股坐到他身边:“付院长早啊!……早饭就吃螺蛳粉哈?”

  他一言难尽地看了眼付一笑的碗。

  色香味俱全。

  “咳,早啊……”

  付一笑正在嗦一根菜心嗦到一半,突然被舟向月点名,一时咬断也不是继续嗦也不是,艰难地往嘴里一塞,有几分尴尬:“那个,我上午没课。”

  “原来是这样!”

  舟向月笑嘻嘻道。

  他又往付一笑碗里看了看,发现碗沿上蔫头耷脑地耷拉着一根绿油油的香菜。

  他不由得想起笑哥明明极其讨厌吃香菜,但似乎好几次看到他一脸艰难地硬吃香菜了——他之前是不是说过,吃香菜是因为答应了一个人?

  舟向月不由得问道:“付院长你还在吃香菜啊?你到底答应了那人吃多久啊?”

  就算是朋友间开玩笑的关系吧,意思意思几根也就算了。哪个朋友这么欺人太甚?

  付一笑脸色一僵:“……会一直吃吧。”

  舟向月瞳孔地震:“啊???”

  这是什么关系,主人的命令不能违背的那种不能说的关系吗?

  他居然没看出来,付一笑还有这种隐藏爱好?……但吃香菜又算是什么情.趣啊!

  舟向月的眼睛八卦地亮了亮,嘴里却道:“他怎么能这么过分啊?明明知道你讨厌香菜,还这么捉弄你……”

  “不是不是,”付一笑连忙解释,“只是朋友间打个赌而已……”

  他低头望着碗里飘了红油的汤,“当时我们打赌,他要是做到一件特别难的事,我以后就顿顿吃香菜。”

  “……”舟向月感到难以理解,“这也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吧?你都吃多久啦,他不是朋友吗?也应该适可而止吧。”

  就知道有人欺负笑哥老实,就这还能做朋友?

  付一笑拿着筷子的手突然一顿。

  片刻后,他才低声说:“他去世了。”

  舟向月一愣,夹着的煎饺掉回了盘子里:“……呃,抱歉啊。”

  付一笑摇摇头:“没事。”

  他抬起头,对舟向月笑了笑:“你们早上是不是还有课,你快吃完上课去吧。”

  舟向月吃完饭去上课,还忍不住琢磨付一笑那个去世的朋友是谁。

  他知道付一笑重情重义,但这种感觉就像你一直觉得一个人是自己最好的兄弟,然后有一天突然发现你并不是他最好的兄弟,他还有好兄弟二号三号四号……

  每一个都是可以让他吃香菜的关系!

  嗯,令人有点不爽。

  这节课是郁归尘上的通识大课,关于符咒与灵赋的特性兼容,各个年级都可以选修。

  这些内容对于舟向月来说都是小意思,所以他一边上课一边神游天外,直到郁归尘从他身边走过,终于忍无可忍地点他名:“舟倾,现在讲到哪一页了?”

  舟向月:“……”

  对不起他错了,他还没把书拿出来。

  看他说不出来,郁归尘也不说话,把他晾在那里就要继续往前走。

  只是他刚往前走出一步,后面好几个人同时动了——

  坐在右边的楚千酩、左边的杜秋秋,前面的钱多,甚至后面的两个舟向月不认识的同学,同时把自己的书往他面前一送。

  结果几人的书“砰”地撞到了一起,钱多的书“咣”一声掉在了地上。

  在几百人的大教室里很响,很尴尬。

  郁归尘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舟向月面前垒成小山的书。

  舟向月低头飞速扫一眼,挤出一丝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78页。”

  楚千酩捂住了脸。

  ……是79页啊!如果不是他的书被挡住了,其实他原本是想给师弟指一指那个正确页码的……

  唉,只怪师弟人气太高,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结果各方撞车了。

  郁归尘:“……”

  郁归尘什么话都没说,继续往前走,讲课去了。

  于是舟向月就被罚站了。

  本来罚站也没什么,舟向月向来没什么心理包袱,而且当年他自己正经当弟子的时候成天调皮捣蛋,挨的罚可比罚站多多了,这才到哪儿。

  但这么站了一节课之后,郁归尘下了课就走,也没跟他说一句话。

  到了晚上,舟向月要睡觉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舟向月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伸出手漫无目的地划过窗户玻璃上的霜花,终于咂摸出一丝不对劲来——

  合着这几天来,其实郁归尘跟他没有半点交流,就只在公开大课上跟他说了一句“现在讲到哪一页了”???

  这个发展势头不太对啊。

  舟向月心里产生了一点危机感。

  他这段时间正在筹划如何让郁归尘再进一次密室,还要利用这次进密室的机会找出进入葬神冢的线索,最好还能一鼓作气把葬神冢的封印打开。

  葬神冢封印已经有千年,要在翠微山这些故人们的眼皮底下开启,绝非易事。

  为此,舟向月自然要善用手中那些最为灵活好用的筹码。

  比如说舟倾。

  上次抢问鬼神的时候,舟倾这个筹码就用得十分顺手。

  在舟倾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郁归尘甚至能抛下拿到问鬼神的邪神,立刻去救他。

  这也是当时舟向月抢到问鬼神之后还能够全身而退的最关键一步。

  但最近郁归尘的表现,却让舟向月产生了一点怀疑——他是不是已经不那么在意舟倾了?

  他每天早出晚归,几乎没什么和舟倾单独相处的时间,也许他已经不想让舟倾住在同一个房子里了,只是碍于教养没有直接说出口而已。

  最现实的问题就摆在眼前——如果天平的另一边是葬神冢甚至是邪神复苏,另一边的舟倾还能像原来那样牵动他的情绪吗?

  舟向月皱眉思考着,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问苍生可能已经落入了邪神的手里,邪神恐怕迟早要复苏。

  但在这种情况下,郁归尘却居然还沉得住气,而没有立刻去追本穷源找他算账,舟向月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舟向月向来是在暗中算计别人的那一方,不喜欢被动等待未知情况出现。

  他望着房顶磨了磨牙,决定主动出击。

  首先,舟倾必须在郁归尘面前再刷刷存在感,不能这样放任两人疏远下去。

  舟向月很快就有了灵感,还是最近刚得到的灵感。

  他发现,“卑微的痴情恋爱脑”这个人设好像格外容易惹人同情——从千面城主对舟倾手下留情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就连千面城主那样心性冷漠无情的人都会对这样的人心生怜悯,何况是郁归尘这种对自己道德要求比较高的人。

  要让这种人产生怜悯甚至是愧疚感,实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说干就干,舟向月立刻翻身起来,决定今晚不睡了,等郁归尘回来。

  一等不来,二等不来。

  舟向月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看看窗外深浓得夜色,满心幽怨地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郁归尘。

  可惜舟倾的身体不如意志力坚强,他一开始在床上正襟危坐,随后靠在窗台上东倒西歪,最后困得神志不清,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可能是因为熬太晚,半夜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醒来。

  舟向月记得自己是坐着睡着的,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就连被子都盖得规规整整,脚下都掖进去了。

  嘿,没想到他睡着了也会自己盖被子,还盖得挺严实的。

  可惜等待郁归尘夜归失败,早上又是不见人影,舟向月甚至都不知道他昨晚回没回家。

  ……对不起,重来。

  第二天晚上,舟向月长了教训,弄了对简单的小符咒,一张贴在门后面,另一张贴在自己脑门上。

  只要有人开门,就一定把自己唤醒。

  做好准备工作,舟向月和衣往床上一倒,舒舒服服去睡了。

  深夜,他被脑门上发烫的符咒惊醒。

  门打开了,他听见外面呼啸的风声,看见窗户玻璃上凝结了厚厚的一层斑驳霜花。

  风声忽然消失,舟向月甚至没有听到一点关门的声音。

  他一把揭掉脑门上的符,翻身下床。

  门口,郁归尘极轻地关上门,脱下落了雪的黑色大衣挂在门口,用一张符咒轻轻扫了扫上面的积雪。

  他体温高,如果用手去拨雪的话,雪都会瞬间融化成水把大衣打湿。

  就在这时,一双手臂忽然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腰,微凉的身躯紧紧贴在他身后,脸埋在他背上。

  郁归尘整个人骤然绷紧。

  身后传来的声音因为埋在衣服里而显得闷闷的,带着难以掩饰的委屈哭腔。

  “……师父,你为什么躲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