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看不见,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走得轻车熟路,反而是后面两人只能在一片昏暗中隐约看见周围东西的影子,走得很是小心。

  这幢屋子很小也很破,里面的陈设也很简单,或许是因为这里生活的主人是一个盲人的缘故。

  房子里并没有别人。

  这么年幼的小女孩一个人住在这里,令人莫名感觉有几分诡异。

  司马博闻隐约能听见背后门上似乎有令人牙酸的刮擦声,让他忍不住联想到,这大概是浓雾中那些恐怖的头发正在木门上搔刮,或许会从门缝里钻进来……

  这个联想让他一个哆嗦,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然而屋子里实在太暗了,他什么也看不清。

  “你们要点灯吗?”

  小女孩的声音忽然从司马博闻侧后方传来,吓得他低低惊叫一声:“啊!”

  这里太暗了,他甚至没有看见小女孩是什么时候折返到了他身后。

  ……总感觉这个小女孩阴郁得鬼气森森的,吓人。

  小女孩虽然问了这么一句,但并没有等他们回答,径自点起了灯。

  只听轻微的“嚓”的一声,跳跃的惨红色火光从小女孩手中的灯上投出来,将周围的一切映得更加鬼影幢幢。

  司马博闻因为刚才被吓得叫了一声,感觉实在有些尴尬,便轻咳一声:“小姑娘,多谢你救我们……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忽然抬起头,“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灯火晃动的暗红光芒将她没有焦距的双眼映得格外瘆人,如同两颗安进活人眼眶的玻璃珠。

  她的声音幽深阴沉:“原来你们是落花客。”

  这一幕景象和她的嗓音都太过阴森,司马博闻吓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几乎是用尽了自己全部的理智,才没有惨叫着转身抱住他刚结识的好兄弟。

  在这么诡异的深夜身处这个小女孩家中,舟向月和司马博闻都不约而同地觉得这大概不是一个好时机,去追问落花客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女孩就那样沉默地拿着灯站在原地,半晌之后才幽幽道:“我叫阿难。”

  司马博闻一开始还以为是阿南,但看见小女孩手指在空气中划了几道,这才认出来原来是难过的难。

  他心想,这名字起的……

  舟向月也松了口气。

  虽然这小姑娘阿难一副古怪又阴郁的样子,而且对他们的态度很奇怪,但既然回答了问题,就说明对他们起码暂时没什么敌意。

  阿难把灯往他手里一塞,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她走到旁边的一扇门旁,打开门:“你们的东西还在里面。”

  还有他们的东西?

  两人从门口一看,发现那扇门里的小房间墙边摆着两个包袱。

  阿难一句废话也没有:“我睡了。”

  走出两步后,她又头也不回道:“外面快要下雪了,不要出门。”

  说完,她就径自进了另一个小屋子里,反手关上门,门后传来“咔哒”一声落锁的声音。

  似乎真是去睡觉了。

  司马博闻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对舟向月道:“我怎么觉得这小姑娘好……”好恐怖。

  舟向月一拍他肩膀,压低声音道:“眼睛天生看不见的人,听力通常都很敏锐。”

  司马博闻瞬间噤声。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那个阿难说有他们东西的屋子,舟向月把灯找地方挂了起来,他们这才开始压低声音交谈。

  司马博闻道:“青弟,你觉得落花客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我问了一嘴她的名字,她就知道我们是落花客了?”

  舟向月摇了摇头。

  他也在想这个问题,但还没想出答案。

  从灵巫大人到小女孩阿难,这里寨子里的人都对落花客态度诡异。

  灵巫大人说,落花客都是小偷,从神灵那里偷走了三朵梅花,因此会遭到神灵的诅咒。

  他还说,等到他们的梅花凋落时,就会明白落花客是什么意思。

  而阿难则仅凭一句问话,就断定他们是落花客。

  落花客应该是某种很奇特的存在,或许和这个魇境的核心有关。

  舟向月感觉有某个模模糊糊的答案倏忽掠过心头,但他并没有抓住。

  他没什么耐心,一般不会耗费太多时间在看不到明显收效的事情上,便摆摆手:“算了,先看看阿难说的我们的东西是什么。”

  他这么一说,司马博闻的注意力也移到了那两个包袱上。

  包袱用泛白陈旧的布包裹着,一个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另一个则比较简单,捆得方方正正。

  一打开,鼓鼓囊囊的那个里面果然是琳琅满目,什么玉佩、戒指、石头、钱币、折纸、贝壳等等,都缝在一张皮革上,感觉什么都有。

  舟向月想起刚进梅面陇时的拦门礼,指了指内容五花八门的这个包袱:“我感觉这个是我的。”

  沈妄生的子辰佩,看起来就和这些东西很搭。

  更神奇的是,他话音刚落,就在那张皮革上发现了一个空位,上面还有针脚的眼,竟然恰好跟沈妄生的子辰佩轮廓吻合,就好像它原本就是放在这个地方的。

  司马博闻也点头道:“……我感觉那个是我的。”

  他的那个包袱里是好几个笔记本和好几本书,另外还有几支笔,就这些了。

  他掏出自己的之前选中的那个笔记本,与包袱里的那几个本子比对了一下,果然长得很像。

  司马博闻随便拿起一个本子翻了翻,一边翻一边说道:“说起来,我那个本子里居然写了字,而且就是我自己的笔迹。怪瘆人的。”

  舟向月心头一动,问道:“写的什么?”

  司马博闻:“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感觉像是随手记下了很多日常碰到的素材,作家的那种习惯。还有一些我没太看懂的零碎内容,好像也是随手记的灵感。”

  他想了想,半开玩笑道:“感觉我在这个魇境里还有个身份呢,大概是个作家。不过应该是那种赚不到钱的苦逼作家,本子都磨得破破烂烂了还在用。”

  舟向月看了看自己那一包袱鸡零狗碎的东西,笑道:“那你看我的这些东西,觉得像是什么身份?”

  司马博闻闻言果然仔细观察了半天,托腮沉吟道:“说实话……感觉像是在收集东西。”

  “收集东西?”

  舟向月挑起眉,他心里想的是,捡破烂那种收集?

  “就是,”司马博闻有些吞吞吐吐,“你知道吧,有很多连环杀手会喜欢收集搞受害者收藏……就是那种,每杀一个人,就把受害者的一件东西放进自己的收藏。”

  他说着说着,自己都忍不住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哎我乱说的,小说电影看多了。你就当我在放屁吧。”

  舟向月倒是觉得司马博闻这猜测还挺靠谱的,至少比他猜的捡破烂要靠谱多了。

  他们一进入梅面陇,就被要求选择了自己的拦门礼。

  现在,又有与他们的拦门礼画风一致的东西出现在眼前,而且隐约透露出某种身份的特征。

  所以,在这个魇境里,他们都是有特定身份的人物吗?

  他们需要扮演这些人物吗?

  还是说,这些人物的身份本身也藏着秘密?

  他们这些身份的情况背景,或许可以挖掘一下。

  舟向月正在沉思时,司马博闻突然猛一哆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另一只手拍了一下舟向月的肩膀,指向他们身后的门缝——

  不知何时,门竟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黑影就站在那个门缝后面,静静的不知道站了多久。

  是阿难。

  司马博闻是真的快要被这个神出鬼没的小姑娘吓死了,心脏险些跳出胸腔。

  不知是不是听见门里没声音了,阿难敲了敲门,声音里毫无波澜,一点也听不出来她是不是知道自己偷听被发现了:“已经很晚了,你们的说话声和油灯燃烧声吵到我了。”

  舟向月和司马博闻:“……”

  说话声就算了,油灯燃烧声是什么鬼?他们可是隔了两层门板。

  如果是真的,只能说这小姑娘听力可真不错哈。

  阿难又道:“灯油很贵,不赶紧睡觉就烧完了。”

  两人看了一眼油灯,发现里面果然只剩一层油底了。

  阿难依然话不多,似乎过来只是为了让他们早点睡觉,说完就又转身走了。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灯油也已经见底,两人就决定先休息。

  但因为前一晚温良的死,此时他们同时休息便显得有些危险。

  司马博闻主动提出轮流守夜,他先来——理由倒是说的冠冕堂皇,说青弟比他年轻,还要长身体云云,不过舟向月知道司马博闻应该是害怕他是前一晚杀死温良的那个凶手。

  或许司马博闻也有点回过味儿来了,如果舟向月的身份真是他所猜测的连环杀手,他会不会为了扮演这个身份而去杀人?

  那他和自己单独待在一起,岂不就很危险了。

  既然如此,舟向月便也没再谦让。

  阿难的家里很小,这个屋子里更是连床都没有,他们依然和前一晚一样,只能靠坐在地上将就着休息。

  舟向月原本以为自己估计睡不好,没想到闭着眼没多久,灯熄灭了,一股困意就像前一天一样转瞬袭来。

  他只来得及想,如果司马博闻也这么困,他还能守夜吗?

  还没想出来,就睡着了。

  许久之后,舟向月再次睁眼时,竟发现自己又出现在了昨晚众人被关着的牢房边。

  他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不对,他本人并不在这里。

  他只是有一双眼睛在从一个角落看着这个地方,却并不能在这里活动,就像是在做梦旁观。

  他刚想到自己或许是在做梦,就看见一个漆黑的人影无声无息地沿着墙边走向了牢房。

  转过一道微微的亮光,舟向月忽然呼吸一顿。

  那一瞬间,他看到了那个人影手里隐约露出的刀刃。

  以及那人的脸——

  那个人,有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