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境弹幕炸锅了。

  【咋回事,为什么黑屏了?是因为惊动境眼的原因?】

  【我拍了好几下脑壳了,都没有恢复】

  【@魇境,还能不能行啊大锅!专拣这要命的时候断!所以黑影走过来之后发生什么了?】

  【第一次看这个魇境惊动境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无邪保佑!!快恢复啊啊啊啊啊啊!!!!】

  【@魇境@魇境快点修修求求了!!硬件老化就去更新啊,很影响用户体验啊!!】

  舟向月瞥了一眼楚千酩和祝凉。

  俩傻孩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傻愣愣的连害怕都忘了。

  舟向月:……没眼看。

  他对那半跪在自己面前的黑影翻了个白眼:你管不管?

  下一刻,一股撕裂天地、扭曲生灵的未知力量呼啸而至。

  万花筒似的眼花缭乱的景象在充血的视线中如无数碎片碾过,无形的锤子一下下敲打脑中的每一根神经,令人发疯的剧痛从脊椎一阵一阵地向四肢百骸散射,周围地狱洞开、厉鬼尖笑……

  天旋地转,一切都在颤抖、扭曲、尖叫。

  最终归于沉寂。

  ***

  睁开眼时,舟向月置身于一片逼仄湿冷的洞穴。

  一股草木被雨打湿后阴冷潮湿的土腥气扑面而来。

  滴嗒。

  水滴落的声音幽幽传来。

  舟向月只在原地站了片刻,便抬脚往前走。

  没走几步,哗啦!他踩进了一滩冰凉的水。

  他收住脚步,向面前这滩冰凉的水洼看去。

  水面上映出了他自己的倒影。

  这倒影须发皆白、满脸皱纹,除了一身红嫁衣依然红得刺眼,整个人仿佛已经老态龙钟。

  倒影里年迈的他缓缓掀起眼皮,露出了一双血色的竖瞳。

  冰冷而诡异,仿佛一条蛇盘踞在他的□□之中,占据他的灵魂。

  竖瞳闪烁着冰冷的异光,干瘪的嘴唇随之缓缓勾起。

  死寂如镜的水面漾起圈圈涟漪,一道幽深冰凉的声音从水下传出,带着一种瘆人的凉意:“来见无邪君……你想要什么?”

  舟向月微微眯了眯眼。

  随后,他真诚地微笑起来:“啊,我想想……我想在不付出任何其他代价,包括但不限于,我自己陷入危险或我在意的任何人和事物陷入危险或倒霉或任何不利……对,在这样的前提下,我想要一朵每个颜色都能许一个没有限制的愿望的七色花。”

  “嗯,九色鹿也行……”

  “当然,三十六色蜡笔就更好了……”

  水中倒影:“……”

  水中倒影绽开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诡异笑容:“……你觉得无邪君会应下这样的愿望吗?”

  舟向月“哦”的一声,毫不犹豫地改口:“那我换一个。我要把梅生带出这个魇境。”

  水中倒影:“…………”

  水中倒影:“你喜欢什么颜色?”

  同一时间,一条细长而冰凉的东西从背后爬上了舟向月的肩头。

  他像是早有预料,猛一转身便伸手一抓——

  没抓到那爬上他肩头的玩意,面前却轰然弥漫开一片青白水雾,迷了他的眼。

  再度睁眼时,洞穴、水面和苍老的倒影都消失不见,他又回到了那个鬼影幢幢的地洞,只是里面的一切都死寂无声,滚落的泥土也静止在原处,甚至还有凝固在半空中的小石子。

  楚千酩额上青筋半露,嘴巴张得能塞下鸭蛋,地洞里的几人几鬼都保持着惊恐痛苦的神色,像蜡像一样一动不动。

  一切都仿佛定格在了上一个瞬间。

  唯独那半跪在他身边的黑影动了起来。

  黑影身形颇为优雅地站起身,原本遮掩他的黑雾倏忽散去,露出一个身材颀长、墨绿长袍的青年。

  他满头青丝随意地散落到腰间,在一侧长发中混着一根编入了几根柳叶的细长小辫子,垂在胸前。

  额发之下,露出了一双慑人的血色竖瞳,目不转睛地盯着舟向月,仿佛一条蛇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这就是邪神的好朋友,柳长生。

  柳长生起码是个千年老妖,因为当初舟向月还没死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他了。

  他是从怨气中生出的妖,在舟向月遇到他时,已经是个为祸一方的祸害。

  可谓十分适合做邪神的好朋友。

  舟向月看着他,摇头叹气:“多少年没见了,你还是这么无聊。吓小孩有意思吗?”

  绿衣青年还是阴森森地盯着他,不说话。

  披散的长发一动,从肩头探出一个嘶嘶吐着蛇信的墨绿色脑袋,竟是一条细长青蛇缠在青年的脖颈边。

  舟向月笑了起来,朝青蛇伸出手去:“都长这么大了?小时候我还揪过你尾巴呢。”

  青蛇嘶嘶地盯着他看了几秒,见他朝自己伸手,嗖地拧头回去,转身消失在青年披散的发间。

  前面只留下一条嫩红色的细细尾巴尖甩来甩去,又很快收了回去,很不高兴的样子。

  “……”舟向月嗤一声,“小气鬼。”

  绿衣青年终于动了。

  他舔了舔嘴唇,露出蛇信子一样细长开叉的鲜红舌尖,“无邪君,你还没死啊……”

  “那当然了,毕竟那什么遗千年嘛。”舟向月感慨。

  “……王八?!”绿衣青年冷笑,“你总算承认了!”

  舟向月:“……”

  蛇眼看王八,就是没文化。

  青年呛了他一句,明显心情好了许多,“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舟向月正要开口,他翻了个白眼:“少来忽悠我,你知道你骗不了我。”

  舟向月噗嗤一声笑了:“昨天就醒了。可惜没有记忆,像个傻子一样乱跑。”

  “好像是惊动了境眼……不,大概是境灵碎片汇合让我恢复了记忆,”他懒懒道,“毕竟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绿衣青年看向他的眼神更冷了。

  他上下端详舟向月许久,如同打量一块死肉,“看你这身子骨挺硬朗的,”他绽开一个阴森邪气的笑容,“再活一两个月不在话下。”

  “那借你吉言了,”舟向月忍不住笑出声,往前走了一步,“我也很高兴再见到你,小红。”

  青年的竖瞳危险地一缩:“你再敢说一次这个词,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了。”

  “哎呀我错了长生!”舟向月马上端正态度,“你看你从头绿到脚,小红这个名字多别致,而且这不是和我的‘阿青’是一对嘛!你不想叫小红,你不爱我了……”

  看着柳长生越来越危险的眼神,他及时刹住舌头,“……好好好你不喜欢,我不叫了还不成吗!长生,长生大爷!”

  柳长生:“……”

  他略有些僵硬地撇过头,从鼻腔深处哼出一声:“所以,想通了?这回准备好把你的命卖给本座了?”

  “下次下次,下次一定。”舟向月眨眨眼,“长生,几百年没见,你一句想我都不说,上来就要我的命,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柳长生:“……滚。”

  作为一个妖活了这么久,他是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神。

  舟向月:“对了长生,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重生?还是说,你在这里等了我九百年?救命我好感动……”

  他的重生早就在意料之中。

  只是他死的时候确实没想到,居然一醒来就能跨越时空看见熟悉的面孔。

  物非人是,恍如隔世。

  他毕竟,已经死去九百年了。

  柳长生冷笑一声:“你想多了。这个魇境最近有些异常,我无聊来看看而已。”

  舟向月:“哦。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占了我的魇境都不跟我说一声,没义气。”

  柳长生“哈”地笑出声:“怎么,有意见?几百年了,也没见你从棺材里面爬出来打我啊?……哦,我忘记了,你没棺材,曝尸荒野是吧哈哈哈。”

  “现在倒是回来了,不过你这小身板,啧啧,”他一双针尖般的竖瞳肆无忌惮地打量舟向月,“我一口一个,还吃不饱。”

  舟向月插嘴问道:“我死这些年,这个魇境的人对无邪君的祷告,是你回应的吗?”

  “是啊,”柳长生冷哼一声,“怎么,嫉妒?本座累死累活帮你完成KPI,你在地下白赚睡后收入还不高兴?”

  舟向月直直地盯着他看了片刻,轻笑出声:“长生,几百年没见,你的演技一点长进都没有。”

  柳长生:“……”该死的王八活千年!

  他啪地一甩头发,冷冷道:“你回来干什么?”

  舟向月很是认真地想了想,噗嗤乐了:“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柳长生露出了看智障的眼神:“……”

  舟向月丝毫不尴尬,一脸理直气壮:“身为邪神,我不给那些玄门正道找点麻烦说不过去吧?他们当年杀我的时候可是没手软,而且还扣了我的东西没还呢,我怎么都得抢回来。”

  他想起了什么,玩味地眯起眼,“而且……要是不给我那小徒弟找点事儿做,岂不是对不起他那漂亮的一剑。”

  说来惭愧,邪神也有玩脱过的黑历史。九百年前,他被深受邪神肆虐之苦的玄学各门联手诛杀,最后甚至是他自己的那位正道之光好徒儿给他一剑穿心送走了。

  ——对了,也不知道他那好徒儿现在混得怎么样了。

  毕竟是邪神名义上唯一的徒弟,可别丢他的人啊!

  柳长生:“……”

  他都忍不住了,“又是你那只小肥羊啊?这都第几次了,光逮着一只羊薅,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那种东西我没有。”舟向月嘻嘻一笑,“你知道的,我们邪神不需要良心。”

  “哦,也是。”柳长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他沉吟片刻,舔了舔嘴唇:“那也算我一个。”

  反正给那帮道貌岸然的所谓正道添堵,怎么都很有趣。

  舟向月含情脉脉地眨眨眼:“长生,唯有你对我这般一往情深。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恩情的!”

  柳长生:“……滚!离我远点,我怕沾上晦气。”

  不要靠近邪神,会变得不幸。

  舟向月报之以谴责的眼神。

  “哦对了,”舟向月看向旁边圆圆脑袋耷拉到一边的枣生,“你既然有这个神通进来,是不是有办法把一个鬼弄出去……”

  “没有。”柳长生断然拒绝,“这还是你自己创造的魇境,你都没办法,我哪里有办法?”

  “这样啊……”舟向月犹豫地看了眼地上的面具,“我本来打算用这个境灵带他出去的,不过……”

  “你要用境灵带鬼出去?!”柳长生打断了他的话,露出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几百年没见,你更蠢了。”

  舟向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一死傻千年啊。所以要仰赖长生兄照拂啦。”

  柳长生:“……”

  柳长生怒其不争地白了他一眼:“你最好先研究一下你自己的魇境。在你死的这些年里,它可是演变了不少,恐怕连你也得适应一下。等会儿破境结算,说不定你还有机会讨价还价。毕竟所有人都知道魇境的主人是个抠门穷神。”

  舟向月恍然大悟:“有道理!多谢!”

  柳长生冷笑:“时间也差不多了,就算是我的灵力,也只能在魇境里暂停三分钟。你准备准备作死吧。”

  舟向月:“好嘞!”

  魇境中的时间再度开始流动。

  凝固在半空的石块扑通坠落,火焰的高温一瞬间逼近,穿梭的黑雾将一切映出红黑交错的诡异光影。

  铜铃声乱响,舟向月也忍不住吐出一口血,好在一点都不痛。

  ……说起来,哪怕恢复了记忆,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这次重生后突然就不怕痛了。莫非是他阴德积够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看向身边。

  学院的俩孩子晕得东倒西歪,皱着眉很痛苦的样子。

  梅生浑身蓬乱皮毛炸起,恐惧地低声呜呜着。

  而他们中法力最高强的那两个……现在是这里一滩那里一坨的状态,化整为零了算是。

  舟向月:“……”

  一开始一个比一个牛逼轰轰,到头来一个顶用的都没有。

  他一边吐血,一边扶着墙歪歪扭扭走了两步,捡起中间那一大团血肉混合物上面的邪神面具。

  “叮……滋滋……恭喜……获得……滋滋……境灵……”魇境的提示音像生锈一般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舟向月看见楚千酩痛苦地紧闭着眼,额上青筋暴起,嘴巴飞速翕动。

  看着嘴皮子都快磨冒烟了,也不知道在碎碎念什么。

  他凑过去一点,才听清楚千酩在叽里咕噜地祈祷:“……王母娘娘玉皇大帝元始天尊如来佛祖真主耶稣上帝阿撒托斯道格拉斯盘古女娲三皇五帝……救命啊!!!”

  舟向月:“……”

  这孩子虽然脑子有点问题,但记忆力还蛮好的。

  他叹口气,把面具往脸上一摁,忍不住念叨:“这么多神,你都供的过来啊?每天翻块牌子上柱香,初一十五专宠一个是吧……现在的孩子,啧……”

  ……

  楚千酩头痛欲裂,意识昏沉中,感觉自己突然被捏开了下颌,粗鲁地往喉咙里灌了什么温热的药水。

  药水又苦又涩还辣嗓子,难喝得很。他很想反抗,却浑身痉挛、四肢无力,只能软绵绵地任由那人摆弄。

  他楚千酩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他吚吚呜呜地挣扎着,最后也只是拼命睁开眼睛看了那人一眼。

  朦胧视线中是一个戴着狐面具的红袍人,背后明亮的火光给他镶嵌了一层金灿灿的轮廓。

  耳边恍惚传来忽远忽近的呓语,幽幽怨怨,莫名有点酸溜溜的感觉:“别祈祷了,你的神才听不见。”

  “唔……”楚千酩整个脑袋都变成了一团浆糊,完全没法理解听到的意思,也一点都记不住。

  意识中最后一个画面,就是那人掐着自己灌药,仿佛还幸灾乐祸地对自己笑了笑。

  “但我听见了哦。”

  “叮!滋滋……”楚千酩没听到耳边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提示音,“你获得了无邪君的祝福……聆听……一次保护……”

  柳长生跟没骨头似的歪歪扭扭靠在墙边,玩味地看着舟向月把两个小朋友料理了,又朝梅生走过去。

  舟向月走了两步,忽然停下了:“对了,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魇境不太对劲?”

  柳长生白他一眼:“邪神的东西有对劲的吗?”

  “谢谢夸奖,”舟向月面不改色,“我是说,按理说这个孩子这么大的怨气生成了这个魇境,他应该会掌控整个魇境。但他实际上却几乎没怎么出现,只在记忆和境幻里能看到他。”

  “我那新收的小徒儿就不用说了,七窍少了一窍的小傻样。可最后找到的境主也是……没什么灵智,像是个抽去魂魄的空壳一样。”

  舟向月若有所思:“小红,你说,像不像蝴蝶飞走了,只留下一个空的蛹?”

  柳长生竖瞳紧缩:“破小船,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舟向月举双手投降:“对不起,都是嘴巴自己的主意,呸呸呸,我道歉!”

  他如同脚底抹油,三两步就走到了梅生身边。

  柳长生没有再跟过去,而是站在远处,看到舟向月伏到那个怪物耳边,开始低语。

  听不清在说什么。

  但慢慢的,梅生颤抖绷紧的身体出现了呼吸起伏。他听着少年的絮絮话语,绷紧的身子一点点放松下来,逐渐变得轻盈透明。

  像是一片散逸在空中缓缓消逝的水雾。

  柳长生竖直了耳朵,也只听清楚最后一句。

  “……梅生,睡吧。这只是个梦。”

  漫天熊熊烈火中,响起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叮!魇境【梨园梦】境主梅生消逝,此魇境将在十分钟后湮灭。”

  “破境结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