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陆远缓缓放下手, 自嘲地笑了下,“我就是那个给艾本尼通信,消失十几年‘启明星’。”

  谢遇知突然一拳挥向陆远, 用尽全力。

  巨大的冲力使陆远身体不受控制摔出去,刹那间颧骨便紫了一片,他面色痛苦,踉跄着爬起来抹了把鼻血,看着谢遇知的眼神却没有半分躲闪。

  谢遇知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又是一拳揍过去。

  陆远没有还手,任由谢遇知的拳头在自己身上疯狂招呼。

  “你这个叛徒!垃圾!黑鹰那么信任你, 他那么信任你!”谢遇知双目通红,愤怒无比,一想到黑鹰最后的下场, 他就恨不能把陆远这个罪魁祸首撕碎, “陆则成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出卖自己的老师出卖自己的队友, 你他妈的还算不算是个人?!”

  陆远咽喉被谢遇知铁铸似的手臂死死掐着, 缺氧使他大脑极度眩晕。

  人被锁喉三十秒就会陷入深度昏迷。

  他知道谢遇知现在情绪激动, 就算弄死他都不过分, 只是他现在还不能死。

  陆远强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闭上眼,挣扎着抓住谢遇知手腕,声音已经非常嘶哑难听:“我不是人, 但这是当时能做的唯一选择, 黑鹰卧底的身份必须暴漏。至于你带到金三角的那些人……是他们该死。”

  谢遇知闻言瞳孔剧震,掐着陆远咽喉的手一滞,嘶吼着咬牙质问:“你说什么?!”

  随着谢遇知手上动作短暂的停顿, 陆远终于得到片刻喘息机会,他深吸一口气, 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早已经被揍得面目全非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丝欣慰的笑意。

  “我说,是他们该死!”

  陆远啐了口血沫子,撑着地面坐起来,他看着谢遇知失声发笑,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侯扭曲到狰狞,“你以为我想看到把我一手带大的老师是那样的下场吗?黑鹰卧底身份已经到了不得不暴露的地步,我能怎么办?净边行动是公安部直接下达的命令,亲自部署的卧底,牵一发动全身,当时我一个二十岁不到毫无存在感的小碎催有什么话语权?他们都要老师死,我像个行尸走肉般到处活动,我跪下来,我求他们,我求他们再考虑一个更安全稳妥的办法,他们只用一句‘身穿藏蓝,肩扛责任,为人民牺牲是每一个从警人员该尽的责任和义务’打发了我。所以,我恨,我每时每刻都在恨,恨那些眼里只有利益草菅人命的毒贩,更恨那些把自己放在道德制高点,为了任务可以毫不犹豫选择牺牲掉自己人的衣冠禽兽!老师做错了什么?老师什么也没做错,他错就错在不该去做一名缉毒警察,傻子!和活活被烧死在火海里的陆则成一样,全都他妈是傻子!”

  “你……”谢遇知看着陆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松开了掐着陆远咽喉的手,深吸一口气:“我们是警察,选择从警的那一天就向警徽宣过誓,恪尽职守不怕牺牲,为实现自己的誓言努力奋斗。你父亲做到了黑鹰也做到了,他们不后悔。”

  “他们不后悔,他们是伟大了,那他们的妻儿呢?有没有考虑过余生要怎么活下去?”陆远定定看着谢遇知,双目圆睁,倔强的要得到一个答案。

  谢遇知抿抿唇,他不想陆远这样偏执下去,轻轻按住了陆远肩膀:“陆远,既然选择了缉毒这个警种,矢志献身就已经烙刻在生命中……”

  “我呢?那我算什么?”陆远静静地回看着他,“眼睁睁看着父亲葬身火海,眼睁睁看着老师被挖眼剜心死的就像块用烂掉然后丢弃的抹布,我都忘记当时是怎么克制住自己不疯掉的了。”

  “陆远,你不要这样……”

  “朱英杰、张远、钟卫国、于立、邓中军、范国俊、曹强、王开勇、刘绍、李采、马光、张孝民、周凯、杨从华。”陆远蓦地打断谢遇知,念出一串名字,“我说他们该死。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你拿他们当同生共死的兄弟,他们呢?你以为我去公大待了一个月是为什么?把这些人凑到一起我费了多大力气?朱英杰,邓中军、范国俊、刘绍,还有张孝民,这五个人的父亲就是我父亲那个行动小组的成员,一个个的为了自保把我父亲推出去送死。至于剩下那些,张远、钟卫国是上级放在你身边的监视你的,他们没少打你小报告。曹强、马光和周晓做事不够缜密,他们年龄大,对你领队根本不服,就算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不满,也不可信,不可信的人都不能留,否则,方尖就是下一个陆则成。”

  “所以,你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找到艾本尼,在我们炸毁双子楼后撤退的路上伏击,把他们都搞死了。”谢遇知恨铁不成钢,抬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陆远,那是人,活生生的人,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你疯了!”

  “我救不了我爸。”

  “……”

  “我是怎么眼睁睁看着我爸死的,秦展就是怎么眼睁睁看着老师死的。”陆远重重搓了把脸,疼痛早已麻木,他只觉得手掌冰冷,手心粘的红色液体格外触目,“你父母双全,家庭幸福,我不奢求你能和我感同身受,当然也不想你能有和我感同身受的机会,我是疯了,早就疯了,都是被他们逼的。我早已深陷地狱,老师的出现曾将我从地狱短暂拉回过人间,后来,老师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光,而我,也就彻底跌入深渊。”

  “不是。”谢遇知用力掰过他肩膀,蹲在他面前,缓缓摇头,“不是这样的!陆远,你给我振作起来,跟我回去把一切坦白,用余生去赎罪,只要你愿意,你仍旧身处在这人世间。”

  “不会了。”陆远惨然一笑,“再也不会了。”

  谢遇知抿抿唇,“你父亲他一定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替他活下去。”

  “可能吧。但是谢遇知,即使我后悔也无路可退了。况且,我也根本不想回去,我咳咳咳……”

  陆远捂着心口猛地咳嗽起来,突然胸口一阵起伏,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你怎么样?”谢遇知看着喷在自己袖子上的血,立刻变了脸色,“是不是我刚才下手太重了?”

  陆远艰难地摆摆手,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你下手重不重自己心里难道没有一点b数吗?他指指大青石,断断续续道:“把……把我挪过去……靠会儿。”

  谢遇知看陆远都快肿成充气气球了,浑身上下哪儿还有半点平时瘦削沉稳的样子?赶紧把人拖到青石旁,从裤袋里掏出纸巾处理脸上的伤。

  “苏韫亭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这次不会再让滕纾德和前几次那样逃脱,你不用担心。至于我这伤就留着吧,把小宗带走的人肯定是艾本尼,一会儿我拖着伤去找艾本尼跟他坦白身份,就说我给他传递消息给人发现,九死一生才逃出来,我拖住他的时候你就趁机去找小宗,找到人立刻把人带走千万不要多做逗留,下了山立刻找秦展碰头,等武警支援一到,不用管我直接炸山!”

  谢遇知斩钉截铁打断他:“我会把小花救出来,你下山。”

  “我不是在和你客套!”陆远情绪激动,猛地薅起谢遇知衣领,怒目圆睁,“听我的,现在只有我去找艾本尼才能成功把他拖住,你和小宗不行,谁都不行!如果艾本尼恼羞成怒来个同归于尽,你们就白死了,更坏一点的结果,你和小宗都落在他手里被他拿来做人质要挟秦展,你难道还要让他再面临一次痛失亲人的抉择吗?”

  陆远的话,就像盆三九严寒天的冰水当头浇下,谢遇知浑身冰凉。

  “只有我去才是最合适的。”陆远死死盯着谢遇知,“我犯下的罪拿命来抵,你说你苟且偷生十五年,我又何尝不是?我早该和长眠地底的老师在那边团聚,呵,人不人鬼不鬼的赖在世上这些年,生命亦如枯树。这次,就让我给故事画上最后的句号吧。”

  一个完美的句号。

  ·

  都峰,山顶。

  马仔拎着自制|步|枪急匆匆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汇报:“老板,整个东山都被条子控制了,十几辆伪装过的警车正朝都峰这边来,还有……还有……”

  "说。"

  艾本尼脸色阴沉,手上擦着枪口的动作越来越快。

  马仔咽咽唾沫,“他们封山了。”

  “哼,好,好得很。”艾本尼扔掉擦拭枪口的毛巾,转而恶狠狠盯向宗忻,“你说,我把你绑到那些警察面前,他们还敢不敢对我开枪?”

  宗忻手被绑在身后,谢遇知从衣服内衬撕下来给他缚眼的布条早已不知去向,眼皮擦伤露在外面,风一吹钻心的疼,更严重的是,刚擦伤的时候还没肿,现在已经肿的几乎睁不开了,他都不敢想象现在他这张脸是怎样狼狈不忍直视。

  “喂,我们老板问你话呢。”

  见宗忻根本不理人,艾本尼身边的马仔忍不住了,一向被他们视为大哥的阿金被那个姓谢的一枪爆头,丧家之犬般曝尸荒野,他心里本就气愤,眼下这个孱弱的条子还满副清冷孤高看不起人的样子,他恨得牙痒,走上前去抬手对着宗忻就甩了下去。

  “妈的,你聋了还是哑巴了?!”

  这一巴掌扇下去,宗忻嘴角立刻就出现了血丝,却仍旧没有开口。

  “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我他妈这就送你去……”

  “阿江,够了。”

  艾本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开口制止了阿江。

  “老板,我们不能放过他,他们弄死了金哥,我们要给金哥报仇!”马仔愤愤不平。

  “退下。”艾本尼冷冷看着宗忻,厉声呵斥完阿江,收起枪转而摸出一把匕首,缓缓走到宗忻面前,弹了弹刀锋,“我现在没有什么耐心跟你在这里耗,我记得之前你说过,知道怎么避开边防连离开国境,只要你带我们这些人离开,我可以放过你。”

  清脆的刀锋和手指碰撞的声音传入宗忻耳中,宗忻脸色微变。

  “如果我拒绝呢?”

  “好说。”艾本尼把匕首架在他喉间,不咸不淡的笑了笑,“你不同意,我就生割你身上一块肉,从手臂开始,每次间隔十分钟,你好好考虑,再不同意就继续割,直到你同意为止。你们中国古代管这种剜肉的刑法叫什么来着?哦——”他忽然想起来什么,语气阴阳,“凌迟。听说,你们条子都受过专业训练,能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意志力非常强悍,我至今都记得十几年前落在陈丁卯手里那个警察,生剜内脏,眼球都被扯出来当成灯泡踩了,陈丁卯怕他受不住疼晕,还特地给他注射了□□,不知道你和那个警察比起来,能撑到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