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局长不急不慢地用茶杯盖撇着浮沫:“老李把大概情况都给我说了, 你们要抓的人,周宴琛,暗网庄家, 涉嫌走私人体器官、非法买卖毒品、故意胁迫、杀害妇女儿童、肢解分尸,根据昨晚市局刑侦队出警情况,我给你们交个底,经过查证,玉兰花街的日光倾城酒店是暗网在国内的一个小服务器据点,他们在餐厨做了隔断机房,服务器就在机房里。”

  “小服务器据点?” 宗忻皱眉, “也就是说,他们还有大服务器据点?”

  谢遇知接话解释:“互联网服务器都这样,很多金融诈|骗|一类网站都不会买国内服务器, 一是价格贵不划算, 二是受国内法律管辖, 作案成本高, 容易被查到。所以, 很多网站看着是在国内运营, 实际追责却要追到国外,立案抓捕就变得异常困难,这些投机取巧的人为了规避风险, 天南地北到处有机房, 狡兔三窟。”

  “谢副队说的没错,二十多年前,京台市就针对打击西南金三角毒品展开了一场禁毒行动, 行动代号净边。当时,我和老李还在省厅, 一起参与了那场行动,我们一组七个人,秦许国、杜忠、贺嘉良、盛祈言,林溪、还有我和老李……”

  “谁?!”宗忻忽然情绪激动地站起来:“你说谁?!”

  李副局伸出去阻止邓峰的手悬在半空,还是晚了一步。

  邓峰被宗忻的突然暴起惊了一下,他茫然看向李副局,疑惑问道:“你这……什么情况?他怎么这么大反应啊?”

  李副局捂住额头嘶了一声,根本不想回答。

  “盛祈言和林溪,是我父母!”宗忻目光复杂的看着邓峰,恳求道:“邓局,我的父亲盛祈言,他是个药剂师,而我的母亲林溪是三川中心小学教师,他们不是普通职工吗?为什么你说他们是警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啊!”

  “你……你是盛祈言和林溪的儿子?!”邓峰此刻内心除了诧异,还无比震撼,激动地质问李副局:“老李,老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三川那边不是说,盛祈言一家三口在震中全部遇难,连三岁的儿子盛阳也……”

  不对!

  邓峰忽然闭嘴。

  眼前这个干净利落长相俊秀的小警察是盛阳,那就说明……

  在公安系统干了近二十年,邓峰立刻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内情。

  李副局眼看着事情已经瞒不住了,只得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口道:“当时盛祈言和林溪夫妇俩身份暴露已经被毒贩盯上了,地震发生前的那天晚上,他们早早蹲守在盛祈言家门外准备进行枪杀,盛祈言为了保护妻子和孩子腹部中弹,准备逃离时,三川发生了里氏8.0级地震。是我负责和盛祈言碰头对接的,地震发生后我第一时间跟着武警官兵入川,可找到人时,他们早就殉职了。我给他们夫妇俩收了尸,为了保护小阳能平安长大,第一次动用了手上的权利,把地震中另一个葬身废墟里的男孩和小阳的身份做了调换。”

  他说完,看向宗忻,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没脸面对眼前这个英雄的儿子。

  “二十多年来,盛祈言的墓被撅了不下七次,一家三口骨灰都被扬干净了。”

  宗忻听着他说的这些,嘴唇不自觉已经抿到泛白。

  “小阳……”李副局咬咬牙,“二十年前的大毒枭陈丁卯已经在净边行动中落网,盛祈言和林溪的仇也算报了。至于我迟迟没有告诉你真相,瞒着你你的父母是缉毒警的事情,是因为在我们禁毒队有一条严明禁令:缉毒警察牺牲以后不能公开任何信息。”

  所有人都知道,缉毒警信息一旦公开,那就意味着他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活着的亲人了。

  宗忻咬紧嘴唇,眼睛里闪过一点水色,他看着李副局,非常用力地握紧了手掌:“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印象里,他的妈妈长得很漂亮,性格温柔坚韧。

  其实,他那时候很小,能记得的事情也少,记忆里很多东西都是后面一点一点在脑海中慢慢美化过的,他努力构建了一个虚幻的、美好的幼时生活环境和完美的父母,一边想要从中寻找到些许亲情填补缺失的心,一边又非常清醒地知道那都是自己的假想,继而变得越来越痛苦,尤其夜深人静只有自己的时候,他人格解体就变得愈加严重,所以,迫切想要从父母认识的人口中得知一点和父母相关的、真实的东西。

  李副局狠狠剜了眼旁边的罪魁祸首邓峰,自知现在想瞒也瞒不住,干脆也就不瞒了。

  “秦许国和杜忠两人是津台警院毕业的,贺嘉良外招,我、老邓和你父母都毕业于公大,除了是校友,还是同班同学,和我们同班的还有一个人,就是现在公大的蒋文川。”

  一直在宗忻身边坐着没说话的谢遇知闻言抬了抬眼皮。

  蒋文川是公大现任校长,行政一级警监,全国公安科技英才、二级英模,十几年前,还担任过谢遇知的|□□。

  “你母亲林溪,是我们那届警花,长得漂亮又厉害,拿过枪击女子一等奖,格斗擒拿女子一等奖,你父亲盛祈言曾是她手下败将,就是因为输给了你母亲,他整个大学都在苦练格斗,每次小有成绩就去找你母亲挑战,但每次都是林溪更厉害些。虽然你父亲输了格斗,却赢得了让整个公大羡慕的爱情。”

  李副局说起二十年前那段过往,整个脸上都带着恬淡和煦的笑容,沉潭般黑漆漆的眼睛里闪烁着少年时期的光。

  “他们有共同的目标共同的理想,是因为信仰而相爱,又怀揣着对公安事业的一腔热情,奋不顾身投入到缉毒工作中去。”李副局说,“他们是英雄。”

  宗忻一怔,他看着李副局错愕良久,忽然垂目,身体不受控制的抖动着。

  原来,他的爸爸是公大毕业的警察,妈妈是公大最厉害最漂亮的警花,他们不是普通职工,而是缉毒英雄,也不是为了救自己才死于地震,而是因公殉职。

  他忽然抬起下颌,欣慰地弯着眼角笑,却有两滴眼泪从侧颊滑落。

  一只又大又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宗忻下意识侧头。

  谢遇知用力在他手心攥了攥,带着满满的安全感。

  “我对二十年前的净边行动其实有些疑问。”谢遇知两根手指有规律的轻轻敲打着桌面,另一只手仍旧握着宗忻的手没有放开,“秦许国,也就是我那个舅爷爷的儿子,我的表叔,他当年不是死在了滇缅线嘛?陈丁卯也是在滇缅线被抓的,为什么盛祈言和林溪阿姨却在三川?”

  李副局和邓峰互相看了眼。

  “当年陈丁卯怀疑身边有警察派过去的卧底,但不知道是谁,所以舍了云贵那边的两吨冰|毒来吸引目标,后面杜忠贪功冒进中了陈丁卯的圈套,连累切着三川毒品运输通道的盛祈言也暴露了身份,盛祈言一直在陈丁卯三川的化工厂工作,说是药剂师,其实是制毒师,参与过陈丁卯毒工厂的□□配制。”

  这就说得过去了。

  谢遇知点点头。

  净边行动收网的时候,第一批潜入滇缅线搞缉毒的前辈基本全牺牲了,最后只保下秦许国一个人。几年后,秦展再次受命,在滇缅线混了三年才终于和秦许国对上线,而那会儿盛祈言和林溪夫妇俩早就震亡了很多年,宗忻已经就读高中。

  “怪不得李副局对小花一直多有照顾,之前我还以为是因为……”

  谢遇知忽然意识到,说这个不太好,毕竟李副局拿小花当女婿待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反倒是自己和小花的感情更不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遂闭了嘴。

  “对,我就是因为和他父母是同学,是同志,我不能让盛祈言和林溪两个人的儿子再出意外,活到这把年纪我都半入黄土的人了,不能到了那边给不了他们一个交代,没脸。”李副局立刻表明心迹,“这件事放在我心里多少年了,是块心病,甭说深网案和二十年前的缉毒案有些牵扯,就凭上次他们差点把小阳炸死在红山化工厂这一项,我就不能不管不问。”

  谢遇知:……我不是想说这个来着。

  不过,李副局有这种觉悟,谢遇知挺开心,有人愿意替他们家小花出头,这是好事,小花父母已经不在世上,以后举办婚礼,有李副局坐镇,他们家小花也就算是有个娘家人了,他也就没有反驳,欣然听完接受下来。

  “哦,对了,你看我,光给你们说这些,差点忘了重要的事。”李副局一拍脑门儿,说起正事,“这次确认了你们追踪的人的确是深网庄家周宴琛,为了审问你们抓到了那两个被砍掉手脚割断舌头的人,局里很废了些力气,不过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真的拿到了有用的口供,结果还是可喜的。”

  “周宴琛昨晚中了三枪,谢队打的。”宗忻接道,“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要害,但以他现在的样子和状态,估计跑不了很远。”

  “中了三枪?”邓峰不敢置信的看向谢遇知,“怎么没有再多补两枪?好歹打到吊着一口气儿抓回来,咱们市局的法医们死活都能给他治好拉起来再打几枪。”

  谢遇知垂目想了想京台市公安局法医口众人。

  一个毒舌恨嫁女青年贾宝宝、一个成天到晚惦记着挖他墙角抢走小花一生双标懒得掩饰的李斯、还有两个全国各地公安局跑脚不着家,哪里需要哪里搬的资深实习中年验尸专家……

  谢遇知觉得就凭这些生蛆肢解巨人观的专业工作人员觉悟,他还是把周宴琛弄死再带回去,更让法医口那帮变态兴奋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