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冶像孩子一样认同地点点头:“张姨,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放心吧。”

  “行了行了, 去吧,”张女士对乖巧的肖冶完全没有招架能力,挥手让他离开,“记住我说的,擦亮双眼。”

  “好。”

  肖冶走进包间,门一打开就看见祁琰筠一手支在桌子上托着脸颊,另一手随意地转着饭店的笔, 目光仅仅盯着门口,似乎在焦急地等着什么人进来。

  见他推门而入,祁琰筠手中的笔掉到桌面上, 另一只手也不托着脸颊了, 朝他笑笑:“聊完了?”

  “聊完了, 点了些什么菜?”

  肖冶在旁边坐下。

  低头的瞬间, 自己脚上的普通休闲鞋与旁边那双油光铮亮的高档皮鞋形成鲜明对比。

  张姨的话瞬间浮现在心底:这个人会像张姨说的那样, 是别有用心接近自己的吗?

  她的话也有道理, 年轻人这么多,祁叔叔为什么只关照自己?

  但话又说回来,他又怎么确定祁叔叔没有关照其他的晚辈?

  自己的怀疑加上别人的提醒, 很容易让他产生探究的想法。

  该信任这个人吗?

  思考间, 祁琰筠将菜单推过来:“点了白灼菜心和干锅花菜,你再看看别的?”

  肖冶笑了:“祁叔叔也喜欢菜心和花菜?”

  “嗯,喜欢这两种烹饪方式, 一个清淡,一个麻辣。”

  “两个极端的口味。”肖冶翻看菜单, 在番茄牛腩的旁边写了个“1”。

  “再次印证了我们的口味——”

  祁琰筠的话还没说完,肖冶忽然冷不丁问:“祁叔叔结婚了吗?”

  琥珀色的眸子寒芒一闪,紧紧盯着对面那双深邃而狭长的双眼,仿佛猫科动物瞪着猎物随时准备发动致命攻击一样。

  旋即,那道寒芒便消失不见,速度快得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幻视了。

  肖冶是故意这样突然发问的,一个人即使伪装得再好,也会在突如其来的情况下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语言和表情都会说谎,但紧急关头的反应骗不了人。

  这是肖冶被祁爵和顾竹年欺骗之后临时学到的识人技巧,从前他没想着用这种方法试探祁叔叔,既然今天张姨也那样提醒了,那就姑且一试。

  他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祁琰筠脸上,等待对方的答案。

  包间的冷气开得很足,可他的手心却起了一层薄汗。

  祁琰筠视线与他交汇,先是出现错愕,之后双眼不躲避,不闪烁,目光柔和,唇角微微上翘,眼尾现出些细小的笑纹,神态放松而自然:

  “没有结婚,也没有恋爱,怎么突然关心我的私事了?”

  闻言,肖冶反而尴尬。

  冲动了。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而失礼,自己不应该这样的。

  怎么突然就头脑一热做了这样的举动?

  他局促地将手掌放在大腿上擦汗,呵呵一笑:“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抱歉啊,祁叔叔。”

  祁琰筠注意到他的动作,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我反而很高兴。”

  肖冶擦汗的动作停住,纳闷地看着他:“?”

  祁琰筠将烫好的餐具放在他面前:“高兴你终于对我有些好奇心了。”

  肖冶:“…?”

  服务生的到来及时缓解了他的尴尬,他忙不迭地将菜单递给服务生,然后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祁琰筠看着他的动作,眉眼间的笑意更浓了,他主动转移话题:“你和老板很熟?”

  “嗯,福利院离这很近,小时候来这里刷过盘子。”

  放下水杯,他才注意到眼前散发着热气的碗碟,一看就是用开水烫过。

  祁叔叔烫的?

  他眼睛看向祁琰筠面前的碗碟,同样的摆放方式,同样冒着热气。

  “谢谢祁叔叔。”

  听见他突然道谢,祁琰筠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说:“客气什么,我比你大很多,照顾你是应该的。”

  他的话随意而平常,肖冶听了却心里满怀愧疚。

  祁叔叔对自己这么细致,他还要怀疑对方的用意,是不是有些不识好歹?

  这可是祁氏集团的董事长,去哪里不是无数人前呼后拥地伺候着,结果到他这里一点善意都被曲解为别有所图?

  不应该,太不应该。

  也许是自己被祁爵和顾竹年伤怕了,以至于对任何温暖都抱有警惕心。

  可是仔细想想,从接触到现在,祁叔叔除了和祁爵是叔侄关系外,还有其他值得怀疑的地方吗?说的话和做的事有破绽吗?

  没有。

  这个答案意味着两个可能,祁叔叔确实没有别的心思,或者祁叔叔是个顶级的伪装者,以自己的道行根本看不出来。

  事实究竟会是哪一种呢?

  肖冶肯定是期待第一种的,可是,自己真的值得拥有不求回报的真挚温暖吗?

  服务生敲门送菜打断了肖冶的思考,两人开始用餐。

  祁琰筠给肖冶盛了一碗西红柿牛腩:“你多大就开始打工了?”

  “谢谢祁叔叔,初中的时候就开始了。”

  说完,他又补充道:“不算童工,张姨给我布置的任务很少,就像在家里做家务一样,不多的。”

  祁琰筠笑笑:“放心,我不会说什么的。”

  肖冶放松下来,喝了一勺汤,然后幸福地微微眯起眼睛:“还是原来的味道,祁叔叔你快尝尝。”

  说着,他盛了一碗汤端给祁琰筠。

  “谢谢,终于轮到我说谢谢了。”

  两人相视一笑。

  “确实很不错,”祁琰筠尝了一口后夸赞道,“看来这位女士对你很好。”

  肖冶点头:“特别好,张姨经常给我开小灶,我小时候个子很矮的,能长这么高全是张姨的功劳。”

  祁琰筠试探着问:“福利院吃不饱?”

  “也没有,主要是我青春期的时候太能吃了,比现在还能吃。”

  说完,肖冶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又给祁琰筠夹了一筷子干锅花菜。

  祁琰筠道过谢又问:“那你小时候打工是为了?”

  “为了买学习资料,那些需要另外的钱。”

  饭桌上忽然没了声音,两人安静用餐,似乎各有心事。

  期间祁琰筠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后提议:“今天的学习任务完成了吗?要不要去海边散散步?”

  听见这个问题,肖冶有些惭愧。

  上一次祁叔叔这样问的时候,他借口要学习,其实是为了调查祁氏集团的事,不成想祁叔叔竟然将这个借口信以为真。

  他低头擦了下鼻尖:“完成了,去散散步吧。”

  祁琰筠笑着说好,然后又给他喝空的茶杯里添茶。

  两人边吃边聊,到最后三道菜吃得干干净净。

  肖冶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但凡吃饭,必定光盘。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挨过饿,所以他总是会担心吃完这顿没有下顿。

  因此每一次吃饭,他都将这顿饭当成最后一顿吃得津津有味、盆干碗净。

  祁琰筠全程看得心疼不已,为什么没有早点遇到肖冶,为什么没有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帮助肖冶?

  亏欠和自责的情绪早已在心里扎根,如果早点遇到,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如果能早点遇到,肖冶应该会成为真正乐观开朗的孩子吧,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明明在笑,眼睛里却含着泪花。

  看着肖冶瘦弱的胳膊,他心里更加酸涩了。

  吃完饭,肖冶去柜台结账,张女士却说账早就结过了。

  “哎呀,小野,刚刚我试探了一下你带来的那个人,看着冷漠,倒是蛮有礼数的…”

  “不过你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男人的嘴那可真的是骗人的鬼,该提防还是要提防。”

  肖冶在心里庆幸还好祁叔叔没有跟他来,不然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张姨,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张女士会心一笑:“这就对了,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两人吃完饭刚好是晚上七点,祁琰筠驱车带肖冶去往海边。

  锦城三面临海,海边还修建了漂亮的步行道,每到傍晚就会有很多人来这里跑步或是散步。

  每次肖冶在打工途中路过这里的时候,都会羡慕这些人闲适的生活,快乐自在,不用为生计发愁,朝气蓬勃的脸上展现出对未来的期待和信心。

  肖冶只会偶尔产生这种期待,最近更是时时担忧不已,仿佛身边定时炸弹环伺,随时准备着把自己炸成血沫。

  什么时候能真正拆除那些炸弹,什么时候他才能真正放松下来享受生活。

  祁琰筠的车越开越快,到最后直接上了高速。

  肖冶疑惑地朝窗外打量,然后又看向左边。

  祁琰筠感受到他的目光,笑着问:“害怕吗?”

  肖冶摇摇头:“不怕。”

  “这么相信我?”祁琰筠看一眼右侧的后视镜,微不可察地挑起一边眉毛。

  “嗯,相信。”

  肖冶有些心虚,饭桌上自己还在猜测对方靠近自己的目的,现在却在说这种话。

  但无论如何,他倒是真的不担心祁叔叔会把他带到什么危险的地方。

  这是一种莫名而来的信任,肖冶根本想不清楚,但他选择遵从本心。

  他托着下巴:“不知道为什么,您给我的感觉很温暖,就像…”

  祁琰筠握着方向盘的手突然用力,手背上青筋凸起,苍劲而有力。

  他控制着声音,平稳地追问:“像什么?”

  “像…”肖冶一时半刻找不到恰当的形容词,最后只好说,“像温厚的长辈。”

  祁琰筠:“……·”

  抓紧方向盘的手瞬间放松,内心激荡的情绪也归于平静,甚至有些消沉。

  还是长辈。

  不过没关系,有的是时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得信任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慢慢来。

  他唇角一弯:“其实我也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你就心生欣赏,想要更多地了解你,了解得越多越就越欣赏你,甚至想要把我心底的秘密分享给你。”

  肖冶不好意思地搓着手:“我也没有那么好…”

  祁琰筠挑眉:“你在质疑我的眼光?”

  “哈哈,”肖冶被逗笑,“不敢不敢。”

  他话锋一转,问道:“祁叔叔心底有什么秘密呢?”

  “太多了,”祁琰筠目视前方,“以后有机会慢慢说给你听,到时候可不要嫌我烦。”

  肖冶看着他:“怎么会呢?只要祁叔叔说,我洗耳恭听。”

  语气说不清道不明,似喜似悲,似期待又似惭愧,纠结得如同他的心一样。

  汽车又行驶一阵后离大海越来越近,肖冶看着窗外:“我还以为是去沿海的步行道散步。”

  祁琰筠转动方向盘驶入匝道:“双脚不接触沙滩和大海,怎么能叫海边散步呢?”

  片刻后,车子驶入一个类似庄园的地方,大门识别车牌号后自动打开。

  祁琰筠一直往离开,直到停在距离沙滩最近的地方。

  他们下车后,等在一旁的一群人低头鞠躬,领头的中年男人向前迈一步后说道:“先生,都已经准备好了。”

  祁琰筠点点头,然后手伸向沙滩的方向对肖冶说:“这边。”

  海风轻轻地吹来,带着抚平一切的魔力,肖冶亦步亦趋地跟着对方走。

  不到一百米就走到沙滩,椰子树底下有个提前支起的遮阳伞,伞下并排放着两张沙滩椅,中间有一张精致的小圆桌,上面摆着饮料和水果。

  祁琰筠率先坐在沙滩椅上:“把鞋脱了吧,不然会进沙子。”

  肖冶便听话地坐在另一张沙滩椅上脱鞋:“这里是?”

  “我个人的一片度假海滩,你要是喜欢可以常来玩。”

  祁琰筠将高档的皮鞋随意放在一边,然后问:“会游泳吗?”

  肖冶一边脱袜子一边摇头:“不会。”

  “有机会我教你。”

  祁琰筠低头,皙白而漂亮的脚冲破袜子的束缚,完完全全地落进他眼睛里。

  完美的希腊脚,瘦而薄,左脚脚背上一颗鲜明的痣摄人心魄。

  肖冶继续脱另一只袜子,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祁叔叔是不是呼吸凝滞了一下?是心脏或呼吸有问题吗?

  应该不会吧,祁叔叔才三十岁,看起来也很健康,应该是自己听错了。

  也许是海浪的声音吧。

  下一秒,祁琰筠弯下腰,卷起了肖冶的裤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