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高篇(17)

  算上场间休息和暂停的时间,这场比赛一共打了2小时09分钟。

  太长了,不只是选手们累得浑浑噩噩,就连比赛结束后骤然放松下来的观众们,也都产生了一种“啊,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的恍如隔世感。

  而双方选手们还不能走,得借用场地拉伸、放松一下极度紧张的肌肉。

  经历了这么激烈的比赛,不及时拉伸的话对肌肉的伤害很大的,说不定明天连走路都走不动。

  于是,刚刚还在激烈奋战的场地里,出现了十几个人排排躺着、姿势各异地拉伸肌肉的场景。看着竟然有种……诡异的和谐?

  当然,这只是场外人的想法,选手们根本没有精力去多想。

  他们都好累,现在突然放松下来,那种疲惫的感觉更甚,恨不得直接躺在地板上,闭眼睡过去。

  手脚也酸软得抬都不想抬,为什么他们还得留在这里做这些奇奇怪怪的动作啊——

  白鸟泽那边倒是已经习惯了这个流程,青城这边嘛……

  沟口贞幸看着躺在地上闭上眼睛偷偷休息、一脸安详仿佛在说“我的灵魂已经升上天堂啦请不要来打扰我”的橙发少年,毫不留情地把他给喊醒:

  “花鸟,如果明天你还想走路的话,现在最好认真一点。”

  花鸟兜还是闭着眼,呜呜嗷嗷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哀叫,沟口贞幸一个字都没听懂。

  及川彻拉完腿,身子转了个朝向:“大概是在说他好想睡觉啦……”

  沟口贞幸有点惊奇:“真亏你能听得懂啊。”

  岩泉一也在认真舒展着肌肉:“毕竟锻炼了十几年了呢……喂,花鸟,起来了!”

  最终花鸟还是被强制拉起来做拉伸了。

  因为之前偷懒过度,他是被沟口贞幸严格监督着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做完的,再想撒娇耍赖也没用。

  一整套动作全部做完,他的身体是没那么紧绷了,可是人也更困倦了。

  花鸟兜一步三哈欠,摇摇晃晃地走在队伍最后。

  现在他们应该回临时活动室拿随身物品了,一群人浩浩荡荡涌向出去的通道。

  花鸟还想偷懒,走着走着突然感觉自己身边多了个人。

  他迟钝的大脑根本没想过这人除了自家队友还可能是其他人的可能性,于是十分自然地、歪歪扭扭地靠在这个人身上,也不去看旁边的人到底是谁,反正能让他靠着、节省一点力气就行了。

  在整个身子都像是炖得烂熟的鸡肉一样稍微碰一下就可以散架的情况下,有人能给自己支撑真的太幸福了。花鸟甚至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结果他听到了一声有些陌生的轻笑。

  懵懵地抬起头,花鸟发现被自己靠着的人是红头发的。

  这人的红头发还竖起来了,看起来张牙舞爪的,很有特色。

  呃……他有哪个好队友是红头发的吗?

  勉强用滞涩的大脑艰难思索了一圈,花鸟兜惊恐地发现——没有!

  而往这人旁边站的另一个人看去,这张在今天之前他就看过无数次的脸一下子让他累到痴呆的大脑清醒过来了。

  菲斯墨托魔王!

  还有他的队友奇迹男孩!

  花鸟兜噌噌噌连退三步,轻飘飘的声音也一下子大了起来:“怎么是你们!”

  天童觉还在那边笑。

  刚才他怕自己没站稳,靠得不安稳的花鸟不小心摔了,所以笑得很克制;现在花鸟自己退开,他终于能够放肆大笑了,笑得前俯后仰的。

  “出去的通道就两条,我们不能走这条嘛?”

  “哈哈哈哈哈哈你真的很好玩!亲爱的‘变异小熊猫’大人~”

  “而且你好像很喜欢往别人身上撞诶,比赛开始前是不是还撞了若利君?”

  花鸟兜瘪了瘪嘴。

  虽然靠错人是他的不对,撞人也是他的错……但在赛后冲他笑的,一律视为嘲笑!

  而且这话说的,怎么像是他在碰瓷一样。

  他才没心情跟打败自己还来嘲笑自己的“仇敌”讲话,气哼哼地准备走人。

  没想到牛岛若利先出声了。

  他看着花鸟兜,说:“你的体力不足,续航能力太差……一传水平也不到位。”

  花鸟兜脚步一顿,眼前浮现起那一刻的场景。

  最后那声尖锐的哨响,又在他耳边响起。

  他看到旋转的排球砸在自己手臂上,在手臂的皮肤感受到排球转向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这球自己接不好。

  果然,排球飞向了他根本不可能追到的地方。

  所有队友都冲过去了,所有人都奔跑着,追逐着最后的希望。

  可当时的花鸟,却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手臂无力地垂下。

  ……

  花鸟的抽筋早有预兆,从他在第三局尾声感受到肌肉状态不好,却还要坚持比赛就已经埋下伏笔;而他的一传水平……也确实不够优秀。

  他在这场比赛中拦下了很多球,但在最后关头,最关键的那一分,却还是从他手中溜走。

  可是,虽然知道对方说的没错,花鸟还是很不高兴——这人赢了都赢了,还只是险胜,有什么好得意的,凭什么来奚落他?

  他龇着牙,摆出了一个超级凶狠的表情:“你别太得意!明年IH,我会打败你们的!还有明年春高,我们会一直赢下去!”

  这已经无关阿姆斯特朗骑士和克莱斯特公爵的恩怨了,这是他对菲斯墨托魔王发起的复仇之战!

  到时候他要狠狠地赢过菲斯墨托魔王,然后在比赛结束后也狠狠奚落他!狠狠地羞辱他!用尽天底下最邪恶的手段!

  就、就在他输了比赛黯然神伤的时候,也跑到他面前去放声狂笑好了!

  牛岛若利还不知道自己在花鸟脑海里已经提前变成了一只可怜兮兮抽抽搭搭的柔弱小牛,在暗黑破坏神的邪恶笑声中瑟瑟发抖。

  他只是应了一声,声音依然那样平静:

  “期待与你的交手。”

  花鸟兜哼了一声就转身走了,还正好碰上了发现他掉队来捡人的岩泉一。

  他跟岩泉一控诉着菲斯墨托魔王和奇迹男孩的恶行,又叭叭着自己的复仇计划,身后天童觉和牛岛若利的说话声逐渐变得模糊。

  “若利君你是不是挺喜欢小熊猫的?不然怎么会特意提醒他……可是你这样子说话真的很容易结仇诶。”

  “……有吗?”

  “又来了,这幅完全状况外的样子!不过随便你说,反正我挺喜欢的~而且你最后也算说了句人话啦……”

  “嗯……哪句?”

  **

  离开体育馆之后,应援团的大家一边意犹未尽地喊着“大家好棒”,一边按计划跟随者大巴车回程,而载着青城十来人的大巴车却驶向了一个拉面馆。

  打了那么久的比赛,消耗了那么多的能量,选手们也该饿啦。

  入畑伸照没有一起过去,说是怕大家拘束,想把时间留给大家。

  沟口贞幸倒是跟过去了。

  他年纪比较轻,跟队员们的关系也比较熟络。

  主要是他怕这群累傻了的学生吃完拉面就直接躺在大马路上睡觉,万一被坏人捡走了、卖掉了还帮忙数钱怎么办。

  比如说,刚才他才一个没留神,花鸟就掉队了,还得岩泉急吼吼地回去找人……现在花鸟已经变成他的重点盯梢对象了!

  一行人知道马上就要去吃饭了,强撑着没睡觉,终于撑到了拉面馆。

  沟口贞幸提前和店主预约过,让队员们来到这里就能马上吃上鲜美热乎的拉面。

  这家拉面馆的面条口感顺滑,配料放得慷慨,味道也收到过很多人的一致好评。

  之前每次打完最后一场比赛,他们都会来这里吃上一顿,也算是一个小小的仪式吧。

  大家围在一个长桌上吸溜着自己的面。

  一开始还蛮安静的,可吃着吃着,就渐渐有了别的声响。

  顺滑的面条入口,鲜美的高汤划入胃中,让人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舒服得想要喟叹。

  那种因疲惫而浑浑噩噩的状态逐渐消失,大脑也逐渐清明。

  也正是因为如此,被疲惫压过的情绪也逐渐显露出来。

  刚才他们实在太累了,累到脑子里留不住任何东西。

  而现在,那种被掩盖的情绪终于显出了狰狞的面貌来。

  是什么呢……

  是失望。

  是伤心。

  是遗憾。

  是……不甘啊。

  热乎乎的蒸汽飘上来,好像能把眼睛都给氤湿。

  面条里是不是放了醋,不然为什么连鼻子都酸涩起来了?

  安静的拉面馆里逐渐响起了抽噎声,断断续续,此起彼伏。

  但是除了抽噎声之外,没有人说话,气氛压抑至极。

  沟口贞幸的眼睛也有点热了。他叹了口气,安慰道:

  “今天你们已经表现得很棒啦!”

  只要认真看过比赛,没有人会说青城表现得不好。

  他们这些在场上奔跑的人,可能只是觉得今天的比赛强度好像比以往更大,他们跑跑跳跳,比以前更辛苦了;可是场外的人却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的热爱、他们的激情,他们的勇气、他们的不甘。

  少年的热血意气多么美好、多么炽热啊,炽热到他们这些已经很久没有打过比赛的人都忍不住攥紧拳头,屏住呼吸,心跳剧烈得仿佛要与场内人同拍。

  青城的大家,已经交上了一份最完美的答卷,展现出了一场最精彩的比赛。

  及川彻闷闷地说:“正是因为今天表现得很好……所以,所以才更觉得遗憾啊!”

  他刚才已经擦了眼睛,但是水汽还是马上聚集在一起,让他的视线又变得模糊起来。

  身为队长,他本来应该表现得坚强可靠的,但现在他却完全破罐子破摔——哭就哭吧,反正大家都在哭,也没人看他。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了!

  只有两分之差!

  以前,他们一般在第三局就会遗憾退场,这是他们第一次打到第五局,而且比分还紧紧咬着不放。

  曾经遥不可及的全国大赛,在今天离他们那么近。

  那种感觉,就好像让他们意识到目标触手可及之后,真的伸手去摸时,又立马把东西撤走。

  不甘心……

  不甘心!!

  渡亲治一下子哭得大声起来:“对不起,我今天表现得很差!我漏接了好多球!”

  “哪有,你下半年才第一次参加正式的大赛,已经很厉害了!”

  “是我,是我们没有承担好前辈的责任……”

  “是我!我最后没能追上……”

  现场一下子就变成分摊责任的大会了,只不过不是推脱,所有人都努力把责任往自己肩上揽。

  就连花鸟都插了进来,一抽一抽地哭:“是我!如果我的一传技术好一点,说不定最后那球就能接起来了!”

  沟口幸贞又叹了口气。

  他正了正神色,大声说:

  “不甘心的话……我们就继续努力吧!今天的比赛成果说明,我们其实拥有着无限可能,全国大赛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失败不意味着从此就止步不前。

  能感受到不甘,就说明他们还有向上攀升的野心。

  他们可以把不甘化为前行的燃料,把泪与痛化为成长的养分。

  “明年——明年我们再狠狠吓所有人一跳!!”

  ……

  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家该吃的吃,该哭的哭,各自发泄、收拾着自己的情绪。

  花鸟还向大家展示了一波他的绝活——cos仙台成山公园门口的喷泉。

  右眼被眼罩限制了发挥,他还把眼罩给临时扯下来了一会。

  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出水量,眼泪真的跟喷泉一样哗哗往两边流。但没哭多久他就哭累了,干脆趴在旁边的及川彻身上哭。

  及川彻的情绪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现在正一边吸鼻子一边推他:

  “小花鸟你别靠近我,哭相丑死了呜呜呜……”

  “诶诶诶别蹭我裤子上,好恶心啊呜呜——”

  沟口贞幸无言地看着这一切。

  算了算了,哭一下,就当是发泄了,明天大家还是斗志昂扬的好少年。

  他双手合十,对贴心地送来纸巾的店主告饶:

  “不好意思,打扰到您做生意了……见笑了啊。”

  店主是个长相和蔼可亲的大叔,他摇摇头。

  “没事,小孩子嘛,想哭就哭吧。”

  “刚才我也看了直播哦,之后替我转告他们——大家都超级棒!”

  沟口贞幸没想到拉面店店主居然也会看直播。

  刚好这个时间点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店主也差不多忙完了,就擦了擦手坐在沟口贞幸旁边,聊了会大人之间的事。

  而后他们又聊到了今天的比赛。

  其实沟口贞幸也觉得遗憾和不甘,只是他作为领队……小孩子们可以哭,他不能哭,也哭不出来,只能闷在心里。

  现在有人可以和他聊天,全部说出来之后,他终于舒爽了许多。

  而后,他正准备让大家收拾一下准备回家,回头却见正在高谈阔论的某人——

  花鸟兜早就已经戴上了眼罩,现在正站在桌前,脸颊通红,气势汹汹地说着什么。

  通红的脸,凶恶的表情,再加上纯黑色的眼罩,让人一下子就想起了电影里喝得醉醺醺的海盗。

  沟口贞幸:……?

  他又向店主确认了一次:“这家店里没有提供酒水吧?”

  店主连连摆手:“来吃面的大多都是学生,我们怎么会提供酒呢!都是果汁和气泡水。”

  沟口贞幸犹豫地指了指还在叽里呱啦的花鸟兜:“那怎么——”

  他和店主都仔细去听花鸟在说什么。

  而花鸟兜正语气抑扬顿挫地诉说着他的故事:

  “……数年之前,我见证了骑士公爵与魔王的巅峰之战!那一战,天崩地裂,天地变色,天翻地覆,天……咳咳,身为正义使者,我挺身而出、勤学苦练、功力大成,两年过去,终于到了支援前线,抗击魔王的时候了!”

  “可惜百密终有一疏,我的术法中有一式没有修习完毕,最终还是败于魔王手下,还惨遭魔王讥笑。”

  说到“讥笑”这个词的时候,他的语气变得愤愤不平起来,连脸上的红晕都更加浓烈了,像是整个人都泡在酒坛子里一样,醉醺醺的。

  他甚至还打了个嗝。

  “呃……嗝!v我五……不对,跟我打球,倾听我的复仇计划!”

  店主:?

  他突然不确定自己店里是不是真的没有酒精饮料了。

  难道说这几天自带酒水的客人,走的时候没把酒水带走,他又刚好把饮料给搞混了?

  他不太放心,去检查了一下,最终确定,这位打扮奇特的少年确实只是喝了两杯气泡水而已。

  真的,只有,两杯气泡水。

  他有些不确定地对沟口贞幸说:

  “也许……有的人会醉气泡水呢?”

  沟口贞幸:……

  突然觉得好丢人。

  他捂住脸,勉强应和:“呃,也许……可能?大概?”

  **

  沟口贞幸留下来看人的决定是明智的。

  这群小朋友吃饱喝足,倦意更深,更想睡觉了。

  好不容易说服他们睁开困倦的眼睛上了车,操心的沟口麻麻才暂时松了口气。

  他坐在前排,还得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小崽子们的情况,看他们有没有不小心从座位上滑下来。

  花卷贵大和松川一静睡相还不错,抱着双臂靠在一起;渡亲治比较累,脑袋放在了矢巾秀肩膀上;其他人也都各睡各的,有的人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响。

  最后那排坐了三个人。

  及川彻正靠着窗户、仰着头睡,睡得非常安逸。看来今天是累惨了。

  也对,之前他们一般打完三局就宣告失败了,今天却打满了五局;而且二传可是超耗神啊,更别说今天及川还小宇宙大爆发了一波,硬生生靠他精密巧妙的安排拿下了第二局、又把第五局拖到二十多分钟才结束。

  花鸟兜靠着及川彻睡。他的脑袋非常自然地放在及川彻的颈窝上,像是把他当成免费靠枕一样,整个人都要滑到他怀里去了。

  啊啊,花鸟也很累吧,还在体育馆的时候就哼哼唧唧不肯爬起来。

  至于岩泉一……

  岩泉一算是三人中比较清醒的。

  他还没睡过去,只是困倦地垂着眼皮,右手还按在花鸟的手腕上,预防身旁这两个睡得天昏地暗的人直接滑到座位下面去。

  可能是怕行车颠簸,直接把人颠出去,他们三个坐得很近,看起来就像三只挨挨挤挤凑在一起的猫猫。

  两只猫猫睡了,剩下一只强撑着,承担起守护他们人身安全的责任。

  还挺可爱。沟口贞幸忍不住笑了一下。

  岩泉一、及川彻、花鸟兜……

  他听说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岩泉一和及川彻本来就有超常的默契,而现在多个了花鸟,三个人之间还是非常融洽。

  他们之间的默契也在这次的比赛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沟口贞幸想起了入畑伸照离开前说过的话。

  “……或许可以把他们往‘铁三角’的方向培养。”

  马上就要到寒假了。

  紧接着又是春假、开学,社团会迎来新的血液。

  距离下次大赛还有很久。

  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