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桦英的居所在旧城区边缘, 离福利院遗址不远。儿时生活的地方早已是一片废墟,周夜声经过时隔着车窗瞥了几眼,心里意外的很平静。

  从前每次看到或想到这片废墟时, 他都恨不得穿越回去把罪魁祸首碎尸万段。但现在,即便虞晓也说过要帮他找到凶手, 他自己却反而有些释怀了,想着有些事一直找不到真相, 或许注定就该放下的。

  把目光放到前方,就不会再那样沉湎于过去的不幸。

  他靠在后车座上,漫不经心地摸着袖子,被遮住的手腕上有两道鲜明的血痕, 是早上虞晓哭得狠了,推开他时抓出来的。微微的刺痛泛着痒意,他舍不得这感觉太快消失, 故意控制异能让抓痕不要愈合。

  出门前他把散落满床的小珍珠都收集起来了, 才一晚上就收了满满一盒。

  他的男朋友哭起来是那么漂亮,身体反应敏感又诚实。

  他的男朋友是稀世珍宝。

  人鱼怎么会是不懂得爱的生物呢?他们的精神体高度发达, 相对应的感情也会更加细腻深刻才对。他被那双美丽的碧绿眼眸注视过, 所以更加深信不疑。

  周夜声又看了一遍时间。这是他出门后第五次看时间了,才刚离开十分钟,就已经感到分外思念。

  福利院的遗址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激起他的怒火和杀意,或许是因为他大部分的心神还留在异管院里,留在那只贪睡的人鱼身上。

  他闭上眼睛,想借着回忆昨晚的一幕幕画面来压制分别的焦躁,稍微一动念头就把自己想得支棱起来, 不得不换了个欲盖弥彰的坐姿。

  理论上他还处于青春期, 第一次谈恋爱就谈到个这样完美的男朋友, 属实是太超过了。直接把标准拉到最高,让他以后再也不可能遇到更心动的对象。

  好在他这辈子也没打算再谈第二个。

  他还嫌这一辈子都不够用呢,不敢想象几十年后自己与世长辞,虞晓再拥有别的配偶。那时候会是什么情形?

  还会有另一个人或人鱼,能看到那么漂亮的宝贝,亲吻他脸颊滑下的珍珠。或许也会在堆满黄金珍宝的秘密洞穴里热情地缠/绵,在缀满珊瑚宝石的砗磲王座上把他送到高/潮。

  周夜声睁开眼睛,杀.心又起了。

  不知道人类死后鬼魂是否真的存在。他拥有特殊的异种血脉,如果也能像伏旭那样,精神体脱离肉/体独立存在,一定会跟着虞晓回到海里。任何胆敢靠近虞晓的海洋生物都会被他清理干净。

  但最好还是活着,毕竟有身体才能做更多爱做的事。他更希望那个把宝贝按在王座上干到高/潮的人是自己。

  恨不得向天再借五百年。

  他一路都想着些有的没的,出租车停下时才收敛不正经的心思,端正态度上楼敲门。

  虞桦英独居多年,一直没有娶妻生子,连个像样的女伴都没有过。他们平时见面基本都是在学校,到虞桦英家里来的机会很少。

  上一次他是在除夕夜和虞晓一起来的,也没上来打扰,只是在楼下不远处放了烟花。

  周夜声定了定心神才敲门,但敲到第二下时有些迟疑,一双黑色的猫耳从发间立起来,机敏地抖了两下,又迅速地消失。

  和虞晓一起久了,他对精神波动的感知也更加敏锐,察觉到里面不止一个人。这趟来得有点不是时候,但他还来不及离开,门就已经被打开了,“院长……下午好。”

  虞桦英神色冷凝,对他的突然拜访似乎感到意外。

  然而更意外的人还是周夜声自己,因为院长身后突兀地传出的小女孩声音。

  “虞叔叔,是谁?”

  “……”

  一瞬间,周夜声尴尬得结巴起来,“您这,这里还有客人?”

  一双小短腿飞快地跑过来,脚丫砸得地板咚咚响。她从虞桦英身后探出头来,中气十足的声音隐隐有些耳熟,“是你!我记得,你救了我。”

  周夜声看清她的模样,满脑子“小情人”“私生女”的狗血猜想才消停了,“……小帆,你也在?”

  “我当然在啦。”她红润的脸蛋上是神采奕奕的笑容,“虞叔叔帮我检查身体,带我来玩。”

  周夜声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虞桦英示意,“进来吧。”

  “进来吧,”她学着大人的语气说话,把自己逗笑,又对周夜声说,“但是这里没有玩具,有点无聊哦。”

  她一只手还攥着从家里带来的小熊玩偶,拖在地板上东跑西跑,精力旺盛的模样。

  周夜声还记得那天救出她时,那奄奄一息的瘦弱身体和惨白发青的小脸,跟现在这样活泼健康的样子差距可太大了。

  坐下时他已经想明白,“院长,您负责了她的义体吗?”

  小帆的身体患有严重的先天病。作为市长的女儿,她需要更换义体器官,当然会有最权威的科技公司为她服务。由夏氏负责也就不意外了。

  虞桦英是夏氏义体研发中心的负责人,每年和她见面的次数都不少,对她的身体情况的了解程度,甚至远远超过她的亲生父亲。

  “嗯。”虞桦英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精明的眼光放在周夜声的脸上,“被绑架过后,她回家只休息了一晚就恢复健康。我给她做了全身检查,一切都正常得过分,尤其是她精神活跃度非常惊人,几乎能跟一些异能者相提并论。”

  “她的义体强度并没有改变,却和身体契合得更好了,即便是换到成年人身上,这样的契合度也非常少见。”

  他看着周夜声说,“你参与了她的救援,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周夜声怔了一下,思绪飞快地闪过脑海,脸上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这是因祸得福啊。”

  “……”

  虞桦英显然不适应他如此自然地露出这种表情,但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孩子状态松弛,看起来离开学校后过得更自在了。

  他原本不打算再跟周夜声有任何接触,因此切断了一切联络方式。以周夜声的聪慧程度,应该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思,也会识趣地就此止步。

  除夕夜的烟花,他原本看成是周夜声的告别。

  但没想到的是,周夜声还会忽然找上门来。他从小看着周夜声长大,知道这是个内向沉默的孩子,现在居然会厚脸皮地用笑装傻了。

  “是因为你身边的那只人鱼吧?”虞桦英忽然沉声问。

  “人鱼之心有净化精神体的能力,传闻中甚至能够起死回生。即便只是注入普通的精神能量,也足够拯救一个濒死的人类孩童。”

  周夜声是第一次听到人鱼之心,不知道和海洋之心是否同一回事。但他知道在救回小帆的路上,虞晓的确为她吟唱人鱼族的安魂曲,帮助她克服了义体过载产生的精神紊乱。

  他本以为是暂时的缓解,现在看来,却是让小帆的精神体强度直接向上进化了一个层次。

  这是现产的任何抑制剂都做不到的事。几乎等同于神迹。

  “怎么会有这样离奇的传闻?”周夜声停顿片刻才说,“起死回生……是神才能做到的事吧。人鱼也只是一种海洋生物,怎么可能完成神迹。”

  怀璧其罪。

  夏氏和研究所的关系千丝万缕,虞桦英身处其中多年,在把那本堪称遗物的周繁手记交给他之前,从未对他透露过任何相关情况,也是一种保护。

  他不是信不过虞桦英,只是本能的无法信任夏氏。尤其是他知道,夏氏在人类进化中所探索的机械飞升道路,正缺这样一种能量,能够完美代替抑制剂,解决人体与义体不兼容的问题。

  夏洲已经死了,那个董事长父亲却还在。他没有跟夏高鸣打过交道,从各种新闻报道中也看得出,那是个十足的野心家,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

  绝不能让那样的人发现虞晓身上的秘密。

  但他还太年轻,即便已经表现得非常自然,想要保护人鱼的心意还是昭然若揭,起码逃不过虞桦英的眼睛。

  “院长,我今天来是向您告别的。”

  他直入主题地说,“还不确定去哪,但是不止一个目的地。所以离开天池以后,我可能三年五载都不会回来了。”

  他故意把时间说得很久,到最后还是幼稚地期待虞桦英会因此表露出多一些不舍。

  虞桦英的表情变化有些微妙,是他看不懂的那种,“三年五载?”

  “嗯。”

  小帆坐在一旁的地毯上摆弄玩偶,好奇地望着他们。

  “你自己决定。我说过,不再干涉你今后的生活。”

  虞桦英摆了摆手,“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走吧。”

  “为什么要赶他走?”小帆不解道。“让他陪我玩啊。还有那只会唱歌的人鱼,他唱的歌好舒服,跟别的人鱼不一样。”

  “下次吧。”

  周夜声勉强笑了笑,在童言无忌中莫名感到不安,起身离开。

  他走得太干脆,因此没有注意到虞桦英目送他离开的眼神。

  就像在看此生最后一眼。

  **

  离开院长家,周夜声片刻不停地往异管院赶。

  他来时以为,见过院长后会有些离别的愁绪,但事实上,他完全顾不得离愁了,心中被强烈的不安充斥着。

  许久没见,虞桦英为什么忽然和他说那些话?

  那更像是种提醒——对于可能存在的,即将到来的危机。

  他讨厌打虞晓主意的海洋生物,讨厌海洋把王的荣耀与束缚强加在虞晓身上,但也不得不承认,至少海洋对虞晓而言是安全的。

  陆地上却未必。他不知道虞桦英是从哪里得到人鱼的情报,如果只是因为小帆的事,泄露了虞晓能让人类精神体进化的能力,或许夏高鸣本人还不知情。

  他要尽快带虞晓离开天池,离开夏氏的耳目。顺便在黄昏回来之前快点把鱼拐跑,打个时间差还能多享受几天蜜月。

  出租车太慢,周夜声索性下了车,直接跑回异管院。他现在还有异管院工作执照,就算在街道上时速三百公里风驰电掣,随机吓晕两位小朋友,回头也能上报是在执行公务。

  离异管院只剩一条街时,他感到一阵地动山摇的轰鸣,喘/息着原地刹住了脚步。

  大地在震动,建筑都在摇晃,干净整洁的道路上凭空出现了裂痕。街道旁的人们惊慌失措地四散而逃,“地震了……地震了!!”

  路灯剧烈摇摆着倒下,周夜声撑住灯杆,一只手把吓到腿软的路人扶起来,高声喊,“往空旷的地方跑!”

  滚滚浓烟升起,正是异管院的方向,如同心中的不安得到证实。他顾不得帮忙疏散路人,心急如焚地往宿舍楼跑。

  在他跑进异管院正大门的前一秒,宿舍大楼在强烈的异能撞击中轰然倒塌。

  院内火光冲天,一片狼藉。所有人员都从办公室里跑出来,紧急救火,异能者和普通人都在院里混乱地移动。

  漫天灰尘中,一双蝙蝠翼低空滑翔到他身边。封春顶着一脑袋灰逃出生天,惊魂未定,“卧槽!什么鬼情况啊,睡个午觉差点给我埋里头了!”

  “……”

  不远处有人焦急地喊,“快点撤离这里,办公楼也要塌了!”

  周夜声视若罔闻,游魂般往前走,站在已然坍塌成为废墟的宿舍楼前,头脑一片空白。

  一只贴着卡通贴纸的空水壶咕噜噜地滚过来,撞到他脚边。布满裂痕的玻璃受到最后一次撞击,蓦地碎了一地。

  “我的鱼……在哪?”

  作者有话说:

  我的鱼呢,那么大一个鱼呢(流泪猫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