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当头一棒, 将洛珝砸得晕晕乎乎。

  他彻底无语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试图解释:“我不是...”

  青旸打断他:“你当时对我的承诺,不过是想要先骗过我,能拖一时是一时, 你心里面, 从未想过与我行夫妻之事, 对吗?”

  洛珝哑了。

  青旸说得一点儿没错,他当时的确是想先哄着青旸, 然后今日拖明日,明日复明日, 说不定哪天青旸就忘了呢。

  见他默认了, 青旸周遭气压越来越沉, 好一会儿,他神色漠然地开口:“阿珝,这些时日, 你可有半分爱过我?还是说我之于你, 与一棵草、一块石头、或是路边的一条野狗, 都没有任何区别?”

  洛珝呆怔怔的, 完全没想到青旸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他却又无法反驳,因为他的确没办法对青旸说出自己爱他。

  虽然他是一只爱撒谎的鸡, 但在这种事上, 他觉得还是不要骗人为好。

  青旸眸光定定地凝望着他,那眼里蕴着一种平淡的哀伤, 却仍含有一丝希冀, 无比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不知过去多久, 洛珝才瞄对方一眼, 终于鼓起勇气似的, 小心翼翼道:“你是龙, 不是野狗。”

  烛火幽幽,殿内一片沉寂。

  半晌,青旸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他唇角上勾,描画出一个温柔的形状,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嗯,我是龙,不是野狗。可惜,无论我是龙还是野狗,你这辈子都只能和我在一起,再也飞不出去了。”

  如同平地惊雷,洛珝惊恐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

  那眼睛里爬满细长的黑色纹路,这些纹路如同有意识的虫子一般,从眼白处汇集到他的瞳仁里,与之融为了一体,将曾经清浅如星河般的眸子变得黑暗幽深,如同深渊鬼蜮。

  一种毛骨悚然之感瞬间爬满脊背,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猛地推开推开青旸,哆哆嗦嗦就往殿外跑。

  没跑出几步,只听一阵窸窣之声传来,像是什么冰冷的东西在地面上游走而过。

  那声音让洛珝想起梦中的那只巨蟒,心中更加恐惧,头也不敢回就跌跌撞撞往前冲。

  眼看距离殿门只有咫尺之遥,一根冰凉粗壮的东西倏忽缠上了他的腰身。

  洛珝哆嗦着低头一看,只见一条青色龙尾将他死死卷住,勒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那龙尾却不再是之前如春山般的浅青色,而变成了掺了墨似的深青,墨绿龙鳞在夜色下泛着着森森寒光。

  黑沉沉的天幕上骤然滚来阵阵雷鸣,森白电光撕裂天穹,如风雨欲来。

  洛珝回头一望,青旸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只能看见一条粗长龙尾从青色衣摆下延伸而出,蜿蜒而来。

  龙尾如蛇般锁住他腰际,将他大力往黑黢黢的大殿里拖。

  洛珝脸色惨白,直吓得魂不附体,仿佛身后是什么九幽地狱。

  慌乱间,他死死抠住殿门边缘,仿佛溺水之人抱住一根浮木。

  可那浮木终究是沉了。

  他听见青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低低柔柔:“阿珝,夜深了,该睡了。”

  下一刻,他的指尖猛然脱离了门板。

  骤雨落下,殿门倏地关上了。

  *

  光线落在眼皮上,一片昏红。

  洛珝慢吞吞睁开眼睛,发现天光大亮,已过晌午。

  他动了动被子里的脚,不出意外地听见了丁零当啷的声响。

  浑身酸痛,口唇发干,昨夜难堪的回忆一涌而上。

  雷鸣电闪中,青旸把他锁在怀里,不知弄了多久。面上温声细语,干的事儿却禽兽不如,到最后甚至还用那根龙尾巴...

  洛珝越想越难堪,拼命想把这些回忆从脑子里赶出去。

  他咬着下唇,想了很久,才下定决心似的,呼叫了脑中的系统:阿难律,我不想干了,我不要那十个亿了,你现在就带我去地府投胎吧,随便做个什么人都行。

  阿难律道:你确定吗?按照违约的一亿赔偿金,你现在去投胎,也只会投到一户做生意破产欠债的人家里,一辈子都要被人追杀讨债。

  洛珝:?!

  洛珝:...我突然觉得我还能再坚持一下,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打工人!

  说完,他火速关闭了系统。

  可看着自己一身痕迹,想到自己稀里糊涂就进了一个黑心公司,给一条神经病龙当一根安抚情绪的磨牙小饼干,还连辞职都辞不了,他不禁气得哭了。

  青旸推门而入,正撞见这一副美人泣泪图。

  他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羹,柔声唤道:“阿珝。”

  洛珝浑身一僵,连忙将整个人连脑袋都缩进被子里,转过身背对着他,藏在被子下的单薄肩背都在发抖。

  青旸怕他闷着,将碗放在床头的案上,伸手试图去掀开被褥,放轻了声音:“我做了你最爱的银耳莲子羹,你要喝点儿吗?”

  谁知他手刚触碰到那缩起来的一团,里面的人抖得更厉害了,崩溃的泣声从被褥里闷闷地传出来:“不要...不要过来...”

  那声音一抽一抽,仿佛都快岔气了,青旸心头一紧,手上使力强行扯开了被褥。

  只见被窝里的人脸色苍白,望着他的目光里满是惊惶,一双圆润杏眼都哭红了,肿得像两颗鸽子蛋。

  青旸心尖儿猛然一疼,把蜷缩着的人捞到怀里,轻声安慰着:“是我错了,是我过了头,以后不会了,阿珝莫怕。”

  洛珝却拼命踢蹬着,用手去掰他的臂膀,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这个怀抱里待了。

  青旸的脸色沉下来,指尖携着一抹青黑雾气抚过他额头。

  洛珝只觉得瞬间脱了力似的,手脚一麻,不得不软在了对方怀里。

  他有气无力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青旸从后面吻着他的耳朵:“只要阿珝乖一点,莫要再总是想着逃走,昨晚之事便不会再发生了。”

  洛珝终于忍不住生气道:“我本来就没想着要逃走,是你非要给我乱安罪状。”

  青旸顿了顿,道:“那阿珝可以告诉我,那珠子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吗?”

  洛珝倏地噎住。

  他昨晚险些脱了一层皮,要是这时候把容玉供出去,青旸不得拔光那只雪狻猊的毛。

  万一害得二人兄弟阋墙,他可真就成千古罪鸡了。

  于是他支支吾吾道:“那珠子就是我碰巧得来的,我只是想拿来玩玩儿,没有想用它来逃跑的,真的,你信我。”

  青旸笑着看他,连半点儿犹豫都没有:“嗯,我信你。”

  洛珝:... ...

  不,你不信。

  洛珝抖了抖脚上的锁链:“你到底什么时候才给我解开?”

  青旸温声道:“等瑶瑶出生后。”

  洛珝:?!

  他这只公鸡是不可能孵出蛋来的,那青旸岂不是永远都不会给他解开了!

  他急道:“那它要是一直不出生,你就一直这么锁着我吗?!”

  青旸眸色一暗,声音都渗了寒意:“瑶瑶不会一直不出生的。”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响动。

  青旸推开门,只见蛋正在门口,兴奋得一跳一跳的。

  侍女小跑着赶来,连声道:“殿下恕罪,小殿下非要跑过来,我们拦也拦不住。”

  青旸淡淡道:“下去吧。”

  蛋立刻欢天喜地地滚进殿里,蹦到床榻上,黏黏糊糊地在洛珝身上蹭,藏进去又跑出来,显然又是想让洛珝陪它玩儿捉迷藏。

  洛珝无奈地踢了踢脚上的锁链:“不是我不想陪你,是我现在陪不了你了。”

  蛋一愣,立刻蹦到走过来的青旸跟前,蹦跶两下,突然一跳三尺高,猛地撞在青旸肚子上。

  洛珝看得目瞪口呆。

  这蛋似乎是在...生气?

  看它撞青旸的力道,似乎还...非常生气!

  青旸到底是这蛋的爹,一下就明白了它的意思,抱起蛋,温柔地摸着它安抚道:“若是不把娘亲拴着,娘亲就会丢下你跑掉了。”

  蛋猛然一顿,吓着了似的,连忙一蹦三跳地凑洛珝跟前,委屈巴巴地疯狂摇头。

  ——它在说娘亲不要丢下它跑掉。

  洛珝无奈地摸了摸它:“乖瑶瑶,你快些出来好不好?你出来了,娘亲就不用被锁着了。”

  蛋静了静,先是前后点点头,后又左右摇摇头。

  青旸问:“阿珝,瑶瑶在说什么呢?”

  洛珝思索片刻,迟疑道:“它好像在说,它想出生,但又不想,或是...不能。”

  青旸沉默半晌,才走过来,从背后将洛珝和蛋一同拥入怀中,在他耳边叹息道:“阿珝,你爱瑶瑶吗?”

  洛珝想,这小调皮蛋这么黏他,自己要是说不爱,它会伤心得撞墙吧?

  况且...他也不是完全不爱的,只是不是青旸想的那种“母爱”罢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

  青旸又道:“那爱阿妞阿妹吗?”

  洛珝想了想,又点点头。

  青旸道:“爱忘川里那群恨你的小鬼吗?”

  洛珝还是点点头。

  青旸道:“爱你救下的那群一无所知的凡人吗?”

  洛珝一顿,道:“你要这么问,我当然不希望无辜之人被妖魔平白夺去性命了。”

  说完,头顶兀地传来一道轻到几不可闻的笑声。

  洛珝抬头望去,却见青旸的脸不知何时变得苍白。

  他讷讷问:“...你怎么了?”

  青旸露出一个几乎是惨淡的笑容,很轻很轻地说:

  “阿珝爱神、爱鬼、爱人,心中爱如山海,那能不能从众生之中,分一点爱给我呢?”

  *

  飘渺云雾中,竖着一道白玉碑。

  青旸跪在地上,脊背如松。

  他望着那玉碑,好似在透过它看向什么人,眸色很淡。

  “母妃,你会怪罪我吗?”他垂下眸子,“我明知他心中无情,却依旧自私地将他绑在身边。”

  风声呜咽,云雾聚拢又四散,仿佛在回应他。

  青旸伏身叩首,抬起头,眸光定定道:“可我此生,注定成为与父君一样之人。哪怕与他一同神魂俱灭,也绝不会放手。”

  身后忽而有人唤道:“殿下。”

  青旸起身,神色已恢复如常:“何事?”

  风辰道:“距属下近日所查,发现鸟族公主与一带着面具的黑衣人往来密切,看打扮,与殿下描述的巫医有些相似。”

  青旸神色渐渐覆上一层寒冰:“去崦嵫山。”

  *

  崦嵫山,鸟族。

  一向最注重仪容的鸟族公主曦妤趴在地上,头上珠钗落了满地,形容狼狈。

  青旸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公主,想起那人是谁了吗?”

  曦妤抬起头,一张俏丽面庞哭得梨花带雨:“曦妤真的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青旸冷笑一声:“那我再帮公主回忆一番,凡界清河镇,有一妖物,名为餍蛇。如今已经被我亲手捏碎了灵丹,尸身剁成三万六千块,扔进泥里,供凡界万人践踏,永世不得超生。”

  曦妤面色惨白,披着华丽衣裙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青旸蹲下来,收敛了手中翻滚着的黑雾,和善地望着她:“我见公主一身鸟羽甚是漂亮,阿珝向来喜欢鲜艳之物,若是拔下来给他做一把羽扇,他定然十分欢喜。”

  曦妤瞪大了眼睛,她是只五色鸟,平日里最爱惜这身五颜六色的羽毛,此刻吓得眼泪都不敢流了,忙不迭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人只是让我派人去抓这崦嵫山上的人面鸮,把它们的心全都挖出来,送去给那条餍蛇吃。”

  青旸眉头一蹙:“人面鸮?”

  曦妤战战兢兢道:“人面鸮如若修出灵智,便能带来旱灾,想来那人定和餍蛇是一伙的,才借此手段增强其力量,给凡界带来千年难遇的大旱。”

  青旸温声道:“他还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曦妤哭哭啼啼:“他说他知道我不喜洛珝,若我帮他抓人面鸮,他就能帮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那只鸡,却又不告知我是什么方法。我问他为何帮我,他便说与洛珝有些陈年旧怨,别的...别的再也没说了。”

  青旸道:“你可曾看清他的模样?”

  曦妤畏惧地摇着头:“他每次来都穿黑衣,戴着蛇纹面具,也从不告诉我他是谁。”

  风辰上前一步道:“殿下,那人行踪诡秘,想来必不会轻易暴露自己身份,曦妤所说,恐怕八九不离十。”

  青旸收敛了温和的容色,站起身,目光冷冷剜向曦妤:“曦妤公主,我最后一次劝告你,莫要打阿珝的主意。若再有下次,就算你背后有鲲鹏一族撑腰,我也会将你这身漂亮鸟皮,一寸一寸扒个干净。”

  风云自身侧掠过,化作鹏鸟的风辰鼓动着宽阔羽翅,回过头问:“殿下,那鸟族公主心如蛇蝎,就这么放过她吗?”

  青旸摇摇头,神色沉凝:“如今还不是杀她的时机。螣蛇余孽在暗处对阿珝虎视眈眈,若是此时杀了曦妤,鲲鹏族与天界必将交战,三界一乱,正合了螣蛇复仇之意。你且先盯紧她,莫要轻举妄动。”

  风辰应道:“是。”

  崦嵫山。

  寝殿里,一直被定住身体的侍女终于恢复了自由,忙跑过来扶起曦妤,哭得涕泗横流:“公主,那青旸压根不是什么外界传闻的翩翩君子,他那样对你,你别再喜欢他了,我们这就飞去北冥,让鲲鹏族长给我们出气。”

  曦妤理了理衣衫,冷冷道:“我确是不再喜欢他了,只是此事万不能牵连哥哥。碧儿,昨日那人送来的花种呢?”

  碧儿忙翻箱倒柜,找出一个木盒子捧到她跟前。

  盒盖翻开,里面盛着满满一盒紫黑色的球状小颗粒。

  曦妤用指尖拨了拨,漫不经心道:“把这些花种拿去给百花使,让她播到下界去吧。”

  “是。”

  她目光怨毒:“记住,每一座山,每一片田,都不能落下。”

  *

  凤栖殿,洛珝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发呆。

  这几天,青旸哀伤的眼神始终萦绕在脑中,挥之不去。

  不知怎地,他一想到那眼神,心中就泛起细密的痛楚,如虫蚁噬心。

  那日青旸望着他,好像望着世间最珍贵、却永远得不到的东西,那样一个天之骄子,却又是那样卑微地祈求他:

  “那能不能从众生之中,分一点爱给我呢?”

  从众生之中,分一点爱给他?

  那是什么意思?

  他一只鸡,又不是耶稣,爱什么众生。

  况且青旸想要的是凤凰的爱情,他又不是凤凰,他也给不了。

  洛珝苦思冥想半天,忽然灵光一闪,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天灵盖,豁然开朗。

  他对众生的爱,不就是对小花小草、小鸡小鸭、对那群小鬼头的怜爱吗?

  原来青旸想要的是这种爱,也怪不得,毕竟他先是没了娘,后又没了老婆,精神还有问题,“鳏寡孤独废疾者”之中占了快一半儿,可不缺爱缺得紧吗?

  洛珝猛地一拍大腿。

  害!也不早说!多大点儿事儿!

  分他一点儿就分他一点儿嘛,毕竟关爱残障群体,人人有责!

  洛珝越想越觉得这孩子可怜极了,决定今后痛改之前对他的忽视,好生给他老母鸡般的温柔关怀!

  正想着,青旸便推门进来,柔声道:“阿珝,吃晚膳了。”

  他坐到床边,仔细理了理洛珝脚上的链子,免得将他缠住,又把人抱到怀里亲着:“饿了吗?这半日可有想我?”

  洛珝没有抗拒他的亲吻,乖乖道:“想了。”

  青旸动作一顿,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答,笑道:“今天怎的这么乖,不吵着要出去了?”

  洛珝挪了挪姿势,坐得和他面对面,认真道:“我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觉得以前好像是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这对你太不公平了,所以我决定以后都分一点点爱给你。”

  青旸倏地愣住。

  半晌,他像是克制不住心中的惊喜般,握着洛珝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声音放得极轻,仿佛生怕碰碎了一个美丽又脆弱的幻梦:“真的?阿珝真的愿意...分一点给我?”

  洛珝点点头:“真的,比真金还真。”

  毕竟他也不是白给的,还有十个亿拿呢,怎么说也不能消极怠工。

  青旸深深地望着他,忽然吻了下来。

  微凉的唇瓣贴着他厮磨,又带着满腔无法克制的滚烫心意,涌遍他全身,浸进每一寸血肉骨骼。

  洛珝被吻得快喘不过气,脸都憋红了,终于忍不住把他推开。

  青旸却不似往日被推开时的生气,而是温柔地望着他,眉目浅淡,脉脉含情。

  洛珝收了收脚上的锁链,试探道:“我都答应分一点给你了,那你什么时候给我解开?”

  青旸温和道:“等瑶瑶出生后。”

  洛珝:“... ...”

  这人是不是压根就没相信他要痛改前非?

  洛珝气愤道:“我这样一直不活动,肌肉会萎缩的,以后就会变得又老又丑,浑身都皱巴巴的,变成一只风干鸡了!”

  只见青旸唇线紧抿,目光沉沉盯来,洛珝霎时一缩,慌忙改口道:“风...风干凤凰。”

  青旸带着薄茧的指腹捏着他的后颈,忽然埋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疼疼疼——”洛珝惊叫起来,哭道,“你又是干什么?”

  青旸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他,摩挲着那个深深的牙印道:“日后阿珝每说错一次,这里就会被我咬一口。”

  洛珝一哆嗦,生怕自己那块儿肉都被啃下来,忙道:“不...不会再说错了。”

  青旸温柔道:“孺子可教。”

  经过那天的反省,洛珝好一段时间对青旸的态度都十分亲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还时不时地像从前亲阿妞阿妹一般,在他脸上轻啄一口,以示关爱。

  青旸的反应也从一开始的诧异,变成了后来的习以为常,目光望着他,像是浓得化不开的春水。

  可到了晚间,青旸每每要抱着他缠绵之时,洛珝还是无法说服自己这是在关爱弱势群体。

  他每次都哭着想跑,却一次次被青旸拽着脚踝上的链子拖回来。

  青旸把他圈在怀里,满怀眷恋地亲吻着他说:“我虽只余下几十年阳寿,但日日有阿珝陪在身旁,对我来说,已是天长地久。”

  于是洛珝想跑的心又蔫儿了。

  青旸总归是因为他才落到这个地步的,别人豁出命去救他,他怎么也不能当一个负心汉,便只能半推半就地任龙宰割,权当是在报恩了。

  可终日被这么关着,到后来,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变得蔫熏熏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与青旸的话也越来越少。

  青旸望着他萎靡不振的模样,神色沉凝了几日,终于有一天主动解开了他的锁链,轻声道:“阿珝,到院子里去走走吧。”

  洛珝望着外面的天光,一时竟觉得有些刺眼。

  鼻间花香萦绕,他呆呆地想:这是在放...放风?

  洛珝顿悟了——世界上只有一个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那就是打工。判断打工是否在坐牢的问题,就在回答哲学的根本问题。*

  青旸站在凤凰木下,面带笑意地望着他在草丛里跑来跑去,饶有兴趣地侍弄花草。

  他拿过洛珝手上给花浇灵泉的水壶,放了一片亮晶晶的东西在它掌心,竟是一片龙鳞。

  洛珝大惊失色:“你拔自己鳞片做什么?”

  他最近都已经这么配合了,怎么这条龙还在发疯?!

  青旸从掌心变出一根红线,穿过龙鳞,将其变成了一条项链。

  他眸光真挚道:“这是我的逆鳞,只此一片,阿珝可要收好了。”

  洛珝讶然:“你...不疼吗?”

  他听说龙的逆鳞是全身上下最重要的东西,哪怕是轻轻碰一下都很疼,更别说要生生拔下来了。

  青旸柔柔道:“只要阿珝喜欢,我便不疼。这龙鳞上有我的一缕神识,只要你戴着它,便是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

  闻言,洛珝猛地一抖。

  这是给他上了个追踪器?!

  他正瑟瑟后退,便听青旸道:“若是阿珝同意时时刻刻戴着它,我便收回那条锁链,不再锁着你了。”

  洛珝立刻道:“我戴。”

  不管怎么说,戴个追踪器总比戴条锁链好。

  青旸意料之中地一笑,将其戴上了洛珝的脖颈,指尖轻柔拂过他一绺鬓发:“那我便将我的命,交到阿珝手里了。”

  洛珝摸了摸脖子上的龙鳞,指尖刚触碰到,龙鳞便倏地亮了起来,贴着他的胸口微微发热,仿佛与他有感应一般。而他指尖离开,光芒便又顷刻间暗淡下去。

  青旸将龙鳞塞进他的衣领里,细细叮嘱道:“阿珝可要藏好了,莫要叫旁人拿了去。”

  洛珝点点头,问:“我可以出去了吗?”

  青旸淡淡道:“嗯,记得在酉时前回来。”

  洛珝这段时间都快被关疯了,现下得了许可,迫不及待就噔噔噔地跑出了凤栖殿。

  他在天宫中漫无目的地溜达,先是去灵池中美滋滋泡了个温泉,又去广寒宫中逗弄白白胖胖的玉兔,只觉得只要不在凤栖殿那方寸之地锁着,干啥都十分得趣。

  东摸摸西逛逛,不知不觉天色欲晚。洛珝正要打道回府,一颗白花花的蛋忽然从云雾中滚出来,在他跟前蹦蹦跳跳,很兴奋似的。

  洛珝蹲下来:“瑶瑶,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玩儿呀?”

  说着就打算抱起蛋,可蛋却一反常态地躲开了他的手,一蹦一跳地朝前奔去,蹦出几步,还回头朝他摇晃两下,像是在催促他跟上来。

  洛珝心中好奇,便提步跟了上去。

  蛋把他带到天界的养鸡场里,欢跃地转圈圈。

  洛珝一瞧,只见一大群五颜六色的鸡在氤氲升腾的云雾间挨挨挤挤,“咯咯咯咯”地叫个不停。

  这些鸡中有黄的、灰的、白的、黑的、五彩的,颜色和凡间的鸡差不多,但因为每日吃的都是天界的灵虫仙稻,个个都长得油光水滑,十分肥美,个头比凡间的鸡大了不少。

  洛珝还是头一次来这里,直看得眼花缭乱,口水直流。

  他迅速在心中拟好菜谱:这只黄的做成脆皮炸鸡,那只白的做成白切鸡,那只黑的拿来炖一锅乌鸡汤,还有只灰的长得和他好像,就暂时先不吃了。

  他这头正搓着手,蠢蠢欲动,却见蛋纵身一跃,跳到了一只鸡背上。

  洛珝一愣,忙担心道:“瑶瑶,快回来,小心它们啄你。”

  万一把壳啄破了,青旸不得把他做成一盘爆炒鸡丁。

  蛋却不听他的话,猛地一跳飞出老远,又落在了另一只鸡的背上,把鸡惊得扑腾着翅膀,咯咯咯直叫。

  它就这么一蹦一跳着在鸡群中前行,动作灵活,蹿得飞快,显然是把这群鸡当成了软乎乎的脚垫子。

  洛珝无奈,只好跨进鸡群里,一路鸡飞狗跳地跟了上去。

  包围在身边的鸡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仙稻壳子铺成的鸡窝。鸡窝里盛着一颗颗白白胖胖的鸡蛋,白花花地一路铺至天际。

  洛珝低头瞧了鸡蛋一会儿,一抬头,忽然发现蛋不见了。

  他心口一跳,四下张望:“瑶瑶?”

  无蛋回应。

  洛珝有些急了,拔高声音喊道:“瑶瑶?你在哪儿?”

  只有咯咯咯的鸡叫回答他。

  洛珝彻底慌了,这么大颗蛋,竟也能丢了!

  他立刻便打算回去告诉青旸,刚要转身,却见身前的一窝鸡蛋动了动,一颗大白蛋倏地从里面拱出来,骨碌碌滚到他脚边,又蹦又跳又转圈,得意洋洋。

  洛珝恍然明白过来,哭笑不得。

  这孩子是找到了一个捉迷藏的好地方,要带他来玩儿呢。

  他摸了摸蛋,柔声道:“乖瑶瑶,今天很晚了,我们先回去,明天再来玩好不好呀?”

  蛋不满地摇摇头。

  洛珝无奈道:“好吧,那再玩一小会儿,但要是娘亲找不到你,你就要马上跑出来哦。”

  蛋立刻欢喜地点头。

  一开始,洛珝还只是当那个“捉”的人,后来在蛋的强烈要求下,又转换角色成了那个“藏”的人。他兴致来了,也化出原身,藏在一大群五颜六色的鸡里让蛋来找他。

  一鸡一蛋,玩得不亦乐乎,不觉天色已晚。

  洛珝玩得有些累了,便抱着蛋坐到一个鸡窝旁休息。

  这个鸡窝里的蛋好多已经孵出来了,黑黑黄黄的小鸡仔们毛茸茸软乎乎,张着小尖喙,叽叽喳喳地叫着。

  洛珝看得手痒,忍不住伸手去摸。

  忽地,一只小鸡仔跳到他手上,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黑溜溜的小眼睛瞅着他,好奇得啾啾叫。

  洛珝心软得不像话,勾着手指揉了揉它的小脑袋。

  小鸡依恋地蹭着他的手指,忽然口吐人言:“舅舅!”

  洛珝:?

  他手一抖,松懈的精神都吓清醒了。

  定睛瞧着小鸡仔,再一听,哪儿有什么“舅舅”,他多半是将“啾啾”给听错了。

  洛珝又放松下来,只觉得精神疲惫,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风和日丽,烂漫野花开满山头。

  一只雪白的小鸡仔摇摇晃晃地站在他掌心,像是连路都还不怎么会走,黑珍珠似的小眼睛却乖乖望着他,嘴里不停地叫道:“舅舅!舅舅!蜂蜜!甜甜!”

  梦里的他也是用指腹温柔地揉了揉它的小脑袋:“今天已经吃过蜂蜜了,你娘亲说不能再给你吃了哦。”

  小鸡仔一顿,生气似的转过去背对着他,扑棱扑棱短小的翅膀,竟从他掌心飞了出去。

  天际飞来几声清越锵鸣,一只小凤凰从云间振翅而来,羽翼未丰,一身纯白羽毛却已出落得如山巅霜雪,不染纤尘。

  小凤凰落于地上,化作一个四五岁的男孩,随着他收敛羽翅,一阵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男孩朝他小跑过来,期待地问:“舅舅,我飞得怎么样?”

  洛珝听见梦里的自己赞道:“不错,比你舅舅我强多了,我当年八岁才学会飞,从小到大,你娘没少拿这事儿嘲笑我。”

  闻言,男孩张开双臂,高兴地朝他扑过来,可画面却陡然一变。

  幽暗山洞里,一根根洁白鸟羽上染了血色,乱七八糟落了满地狼藉。

  心脏猛地袭来一阵剧痛,洛珝霍然从梦中惊醒,脸色苍白,惊惧地大口喘息。

  蛋察觉到他不对劲,立刻贴着他胸口蹭了蹭,安慰似的。

  “阿珝,你在里面吗?”

  袅袅雾气中,忽然传来青旸的呼唤声。

  洛珝抬头一望,暗道糟糕,青旸让他酉时回去,而现在都快戌时了,回去定少不了被摁着一顿罚。

  忽然,他灵机一动,抱着蛋问:“瑶瑶想被爹爹打屁股吗?”

  蛋一抖,疯狂摇头。

  洛珝道:“那就跟紧娘亲,我们偷偷溜回去哦。”

  蛋毫不犹豫点点头。

  说罢,洛珝“咻”的化作一只灰扑扑的鸡,翻动着鸡爪吭哧吭哧跑,几下就藏进了鸡群中,变成了成千上万只鸡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只。

  他在密密匝匝的鸡群中缓慢地挪着步,而蛋藏在他的肚子下面,被密实的羽毛挡着,跟着他一起慢吞吞地滚。

  洛珝觉得自己真是个小天才,青旸在这里找不到他,就会去别的地方找,自己则趁他走后溜回凤栖殿,神不知鬼不觉。

  哪儿知下一瞬,青旸忽然闪现在他跟前,垂眸望着他,眼里噙着无奈又宠溺的笑意:“阿珝,这是在做什么呢?”

  洛珝尴尬地恢复人形,抱起蛋,掩饰地咳了两声道:“或许...你听说过捉迷藏吗?”

  青旸轻笑:“我不是已经与你玩过许多次了吗,每一次,阿珝都会被我捉到。”

  洛珝老脸一红,不吱声了。

  这说的是之前他每次跑路都被抓回来的事。

  青旸握住他的手,温柔道:“回家吧。”

  当夜,青旸逼着他在凤栖殿玩儿了一整晚的捉迷藏,无论他藏到哪里,最后总会被青旸找到,圈在怀里一顿欺负。

  洛珝哭着控诉:“你这是作弊,我不要戴这片龙鳞了!”

  说着就要去扯脖子上的红绳,却发现怎么都扯不动。

  想来定是青旸又在这上面施了什么术法,让他根本取不下来。洛珝试了半晌,不得不颓丧地放弃了。

  青旸笑着去揉他的手:“那片龙鳞只能让我感应到你的大致方向,在东南西北哪一边儿,至于你具体藏在哪儿,我是感应不到的。”

  洛珝气呼呼问:“那你怎么还能找到我?”

  青旸亲了亲他:“因为我是阿珝夫君,阿珝心里想什么,我一猜便知。”

  洛珝绝望道:“我不玩了,我要睡觉。”

  青旸搂着人躺下,温热气息吹在他脸上:“好,睡觉。”

  *

  凡界。

  时值中秋,搪瓷盆里的田螺个个长得肥厚壮实,螺壳泛着锃亮的水光。集市上,摊贩们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一黑衣青年与一白眉老者并行于市,在人群中低声交谈。

  鬼陌戴着半张蛇纹面具,淡淡道:“各地的螺卵,可都孵化了?”

  老者恭敬道:“护法放心,都已孵化了。”

  鬼陌面色无波:“只是苦了那些小螺,一出生便要受此磨难。”

  老者忙停下脚步,微微躬身道:“护法哪里的话,少主用心良苦,让我的子子孙孙不必再苦苦修炼,我螺族上下皆是感激万分。至于那一时的皮肉之苦,自是他们该受着的。”

  鬼陌亦是顿步,神色沉凝,灰眸直直定住:“螺王,你记住,若他日天界当真查到你头上,你只管将我供出去,却万万不可供出少主和那些小螺。”

  老者一愣,旋即就要当街跪拜下来:“少主大恩,螺族无以为报。我老螺纵是粉身碎骨,也绝不会泄露少主的行踪。”

  鬼陌扶住他,淡声道:“去吧,看好那些小螺,切莫出了岔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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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原句:“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判断生命是否值得继续,就是在回答哲学的根本问题。”——阿尔贝·加缪《西西弗斯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