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后, 天气转凉,沧明山的银杏树随着微风摇动出一片金色的风浪。

  景断水和姜槐里之间的关系还停留在之前的状态,两个人怎么看都是一对相处融洽的师叔侄。

  景断水几次想要张口询问姜槐里, 又怕是问情石不准会错意,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少年人的感情来得快去的也快,假装不知道可以避免很多的麻烦。他只是觉得, 一切顺其自然就好,反正早晚有一天姜槐里的这份爱恋会淡去的,就像现代社会里的那些人一样。

  山下新开了一个集市,里面最近出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儿,景断水闲来无事的时候时常扮作普通人过去散心。

  巫新苗这一次同景断水一起去了。

  他们去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无数五颜六色的河灯从上流的远处一齐漂来, 交织在一起仿若星辰。

  “我说怎么今天的集市开到这么晚, 原来是在放河灯啊。”巫新苗咕哝着。

  旁边卖河灯摊位的婆婆插话:“那是, 今天是七夕节哩。”

  景断水这才知道这个世界也有过七夕节的习惯,男男女女都会放一盏河灯诉说自己的倾慕与思恋。

  “很多人都会在河灯里写上平常不敢说的话,然后让这盏灯漂到极远的下流去。”婆婆介绍。

  “那万一谁偷偷捞了河灯看怎么办啊?”巫新苗问。

  “一般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大家都会遵守的。”

  婆婆的话还没有说完, 不远处就传来孩童的哭声和妇人的骂声。

  “跟你说了不能捞了看的,你看看你,这尊不尊重人家!”那个妇人领着小男孩的耳朵,咬牙切齿的, 小男孩的手里还有一盏湿漉漉的河灯。

  “说, 里面的内容看了没有!你给我找人家道歉去!”妇人道。

  “没有, 真的没有!我捞的时候灯全湿了黏在一起根本打不开了。”小男孩解释。

  妇人叹了口气。

  巫新苗这个时候走了上去, 道:“阿姨能不能把这盏灯给我,我可以把它复原重新放到河里。”

  “这盏河灯里可能包含了主人的心意, 我觉得还是让这盏灯顺着水流漂走比较好。”

  那个妇人面露喜色,道:“这自然是最好的。”她拍了一下男孩头,道:“还不快把灯给人家姑娘!”

  这种复原小物件的法术仙家人人都会,巫新苗只是念了一段咒语,过不了多久灯就复原了。

  只是这个时候她突然之间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旁边的妇人问到。

  巫新苗不好意思地笑笑,把灯重新放入水流之中。

  她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在小吃摊前还不小心打翻了自己刚刚买的豆花。

  “刚刚放完灯你就有点不对劲,你这是——”景断水问。

  “小师叔,虽说河灯里的东西是隐私,但是我思来想去还是告诉你更好。”

  “刚刚河灯里的东西我不小心看见了,但是真的只看见了一点点,我发现那个河灯是姜师弟放的。那里面写的内容都和小师叔有关系。”

  “姜槐里他可能喜欢你。”

  那天后来景断水和巫新苗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两个人匆匆回到了沧明山。

  景断水的离火峰有特殊的阵法,能让这里永远温暖如春。不过他总是习惯临走的时候把阵法停掉,一是帮师兄节约一点灵石,而是变相告诉沧明山的弟子们自己不在。

  快要进门的时候,景断水在门口看见了一道人影。那个人二十多岁的年纪,初秋的寒意虽不说刺骨,但是在夜晚穿得那么单薄总归不会是多么好过的。

  那个人看见他,站了起来。逆着光影,景断水瞧见了那个人的样子。

  他看上去有些呆愣愣的,鼻尖因为冷气被冻得彤红。他拍了拍衣袖,然后对着景断水露出了大大的笑脸,道:“小师叔,你回来啦!”

  景断水没想到姜槐里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愣愣地点了一下头。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

  然后,他闻见了一股酒气,是那种很浅淡很优雅的酒香气,隐隐还夹杂着一丝微弱的茶香。

  “小师叔,今天是七夕节,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来了。”

  “其实我真的很喜欢小师叔,是道侣之间的那种喜欢,我觉得我还是要告诉你。”

  “我出生到现在,与所有人之间的关系都极其淡薄,没有人与我建立过任何的联系。除了小师叔你。你是第一个和我建立了联系的人。”

  “我曾经以为一个人也很好的,但是遇到你我才发现其实那样也有点无聊,或者说是寂寞更恰当。”

  “好的坏的都无所谓,其实我真的想和别人建立一点关系的。”

  不知道怎么,景断水突然想起了弦师一族。

  其实最开始在小说里看到弦师的设定的时候,景断水注意到的不是他们毁灭天地的开挂能力。

  他其实觉得弦师一族有点可怜。

  他们能随意地操纵他们和别人之间的因果关系,那么人们便会忌惮与他们的交流。于是,没有人与他们往来,就连父母骨肉至亲之间也都是彼此防备的。久而久之,在这种孤寂之中,大部分的弦师都会变得性格扭曲。

  都说人是社会性的动物,怎么会有人真的能和别人什么交集都没有呢?

  更何况他的面前,说出这番话的是从小到大没有感受过爱的小师侄,他甚至没有弦师那样的能力。

  他不知道怎么样拒绝这样一个孩子。

  景断水张了张嘴,可是他的小师侄却比他更快开口:

  “小师叔不用告诉我回答,我只是想要单方面告诉你而已。”

  “我想要等到更加合适的时候再知道答案。”

  ......

  那段看起来借着酒意的告白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因为姜槐里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来看过他。

  不过很快景断水就没有心思想这些了。

  因为千宗论道会开始了。

  沧明山的千宗论道会办的格外盛大,现在的沧明山里随处可见身着各种门派服饰的弟子。

  沧明山的林间栈道上,几名穿着别宗宗门服饰的外门弟子,他们打量着沧明山的一花一草,颇感新奇。

  一行人中微胖的男修开口:“十年一次的千宗论道会今年轮到在沧明山举办了,但是据说最近镇魔塔里的动静有点大,沧明山的掌门和副掌门并不在门内,一切事物都由燕回芝长老代理。”

  “是啊

  。”同行的女修叹了一口气,“估计这一次的千宗论道会也是由那位仙师主持。都说桑掌门的流明剑法名动天下,当世却没有几个人看见过他的剑,这次前来不能一睹其风采实在是一件可惜的事情。”

  “倒也不必如此扫兴。”男修折扇一摇,开口:“今年开春的时候桑掌门新收了一名亲传弟子,而在此之前燕回芝燕仙师也收了一名女弟子,这两位弟子据说还都是凡人家的孩子出生。沧明山收徒的标准严苛,能够入外门都是无上殊荣。这一次白玉楼登仙会这两位都会参加,说是历练,我很好奇能被掌门和长老收为亲传的弟子究竟会是怎样的存在。”

  白玉楼登仙会是千宗论道会最重要的项目,甚至可以说千宗论道会的诞生都是因为这座白玉楼。这座白玉楼是从上古时代就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秘境,没有人知道它为何会存在,不过修真界之中这些不知来历的秘境不计其数,所以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奇怪。

  在大家的眼里,重要的是这座白玉楼每隔十年都会打开一次。 白玉楼开的时候就是千宗论道会举办的时候,白玉楼一共十二层,各门各派不论男女老幼,只要没有去过登仙会的人均可参加。

  其间有无数的天材地宝,并且这个秘境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没有生命危险。

  受到致命伤的人会被自动传送出秘境,并且身上不会留下任何秘境之中的伤痕。因此各门各派也都允许自家的小辈过去锻炼。

  仙家大部分都是要脸的,在仙楼里对显然对自己构不成威胁的小辈动手,面子过不去也不划算。

  近百年来,登顶仙楼的人寥寥,但这些人无一不成为了闻名天下的高手。

  而第一个登顶仙楼的人,会被视为是接下来十年的天下第一。

  “怎么样的存在?”孙妙妙冷哼了一声。“我昨天已经见过他们两个了,都是没入门多久的家伙,论根骨也很是一般,根本比不上其他宗门的天才。这次登楼也多半是来走个过场罢了。”

  她说着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男孩,他生的又瘦又小瑟缩着注视着孙妙妙。

  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一下子满足了孙妙妙的虚荣心,她故意扬起下巴,发出一串笑声,然后手指顶着男孩的额头抬高声音:“那两个蠢货也就是命好。就和你这个呆子一样,是吧?”

  那个又黑又瘦的小男孩嗫嚅着点了一下头,这幅瑟缩不安的模样看得孙妙妙心烦,她狠狠地退了一把小男孩。小男孩一个趔趄,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

  “看吧,说你是个呆子你就是个呆子。搞不好你还不如沧明山的那两个蠢货。”

  在天下第一剑门的地盘嘲笑当今天下第一剑的弟子,这让和孙妙妙同行的几个人一下子变了脸色。

  “仙子慎言,被沧明山的人听见了可就不好了。”

  孙妙妙对着空气啐了一口,“听见?哼!沧明山最厉害的两位都不在了,我说的让人听见了又怎么样?这本来就是事实,怎么还让人说不得吗?”

  “燕仙师的徒弟不练剑跑去做了医修,乌仙师的徒弟......就那个什么姜槐里的。事情早就传开了,人家仙长收他为徒弟是因为邪祟为祸姜国,碍于天道因果仙长不好直接出手,就想着培养一个来自姜国皇族的弟子来解决这个问题。”

  “结果呢?结果这个人什么事情都没有办到,最后还不是桑掌门他亲自出手了?”

  “本来这件事了结以后他留在姜国安安心心过他的日子也就算了。结果这个姜槐里等到事情解决以后死皮赖脸地要回到这里。我看啊他八成是见识过了仙家的生活以后不想回去了!在姜国留下一大堆烂摊子害得那里的百姓继续受苦受难!”

  “我看如今的沧明山估计多半已经烂到骨子里了,不然怎么允许这两个一无是处的家伙登楼丢脸。”

  “不过——哎......”孙妙妙斜了一眼旁边瘦小的男孩,道:“我们揽月宗的情况也是半斤八两,我真不明白掌门为什么一定要让你去登楼。”

  她说着又拍了一下男孩的脑袋,“你这个呆子给点反应啊!”

  那个男孩大概是被逼急了,鼓起勇气:“我不是呆子,我有名字的。我叫解临,是掌门亲自给我取的。”

  “哦,你还敢顶嘴!”孙妙妙说着一个耳光扇了上去,男孩捂着自己的脸,羞愧地无地自容。

  但是即使如此旁边的弟子们都没有劝架的意思,在他们看来这是人家门派里自己的事情,只要不和波及到他们怎么样都好。

  解临愣了片刻以后扭头跑走了。

  孙妙妙捂着嘴笑得却特别大声,“那个没用的东西,就像条狗。狗都是贱骨头,再怎么被主子打骂,晚上的时候总是会乖乖地回家的。”

  林间的栈道离景断水的离火峰很近,景断水走路的时候解临撞到了他。这一次的千宗论道会担子大部分落到了他的头上,他其实心里真的很不想管这件事,可是他实在不想让师兄们失望。

  有人突然撞到他,让他对脸色一下子很不好。

  尤其是在下一刻,他发现撞到他的弟子出自哪个门派——

  “你是——揽月宗?”景断水上下打量着解临,神色莫名。当初庄诺那一糟让他对揽月宗的印象很不好。他不知道师兄们是怎么处理这件事情的,但是现在看来师兄们还是给揽月宗准备了请帖。

  再下一刻,他发现了男孩额头上的青紫。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后面就有一个少女提着裙子追了过来,嘴里念念叨叨的还在骂着什么。

  这个瘦弱的孩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像是在求救。

  “跑跑跑,你倒是继续跑啊!”少女道。

  “哦,你也是揽月宗的。”景断水道。

  见到还有人,少女突然之间一愣。

  景断水真的有些生气了,他扬起下巴道:“你们有什么吵的闹的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但是你们现在在沧明山,我是这次论道会的主持,你们在这里闹事等于是不给我面子。”

  “我为你和这个孩子单独各准备一间房,希望你们在千宗论道会开始之前就不要出来了。”

  虽然之前嘴上说着看不起景断水,可是见到真人的时候孙妙妙还是挺怂的,毕竟景断水还是代表着天下最厉害的门派。

  她转头离开了这里。

  景断水不耐烦地看着拉着自己衣角的少年,道:“你怎么还不走。”

  他没想到,少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笑脸。他的目光停在景断水脖颈间的塔型小吊坠子上一段时间,然后对着景断水道:“我就知道仙君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