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国信仰着一位神秘的神明。

  这位神明不存在于书里的文字, 景断水只能从姜国的寺庙和故事之中窥见神明的一角。

  景断水一直觉得姜国人口中的神明会是消失已久的世界之识,可是如今看来却不是如此。

  “你们明明是修仙之人,竟然会不是那位神明的信徒。”新皇咳嗽了两声, 低喃了一句:“怎么可能......”

  “神明?修仙之人讲究因果,却不会信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得到飞升的大能我们会称之为仙人,但是神明这种东西并不存在于世界上。”

  桑行山说完回头, 看了一眼景断水。他腰间的剑闪了一下光,一股劲风自他的脚底升腾而起。

  “小水,你往后退。”

  体弱多病的新皇在这一刻放弃了人类的皮囊,无数翠绿色的小芽自他的皮肤下钻出。

  “你们,你们竟然不信仰神明!”

  他脸上的皮肤像是风化的墙皮那样一块一块地剥落下来。

  “如果不是神明, 谁还会让我能够活下去, 谁还会给我这般的力量。他是不是神明我一点都不在乎, 重要的是他能够回应我的乞求。”

  “我真的只是想要活下去。”

  新皇的瞳仁逐渐涣散, 他用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那几个字:

  “活下去......”

  “活下去......”

  桑行山挡在他和新皇之间,一剑径直朝着新皇斩了过去。

  修真之人避讳因果,所以仙家不能够介入凡人的事情。景断水从很多古籍之中都看过相关的故事, 无论那些仙界像凡人施以惩戒的理由是多么正当, 无情的天道都会降下惩罚。

  弱小的修士尚且会灭队天道的雷霆之怒......

  那如果像是桑行山这种修为滔天之人执意要毁灭一个王朝的帝王呢?

  狂风自门口吹入宫殿之中,猛烈的风压几乎要将人撕碎。天边的云层已经越来越厚,惊雷炸响的声音比野兽喉间的嘶吼更加的粗狂。

  天道在震怒。

  这道雷劫......

  桑行山常年镇守镇魔塔已经耗了大半的灵力,这样的他能够挡得住这道雷劫吗?

  景断水感觉自己的心脏一阵绞痛。桑行山是原身的师兄, 这次在皇宫之中算是他这个便宜师弟和师兄的第一次见面。

  算起来, 桑行山算是他的陌生人。

  但就算是因为良知, 因为愧疚, 他也不应该这么难过才对。

  “师兄——”

  桑行山是个很好很好的师兄,他不应该会折在这个地方的。

  景断水想要提脚去拦下那一剑, 可是他绝望地发现桑行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他施了一道定身术把他禁锢在了原地。

  一个靠着禁术获得力量的凡人在天下第一剑的面前当然渺小地如同蝼蚁,体弱多病的新皇被那一剑击中的瞬间身体分崩离析,什么都没有留下了。

  桑行山云淡风轻地收了剑,甚至还有心情对着景断水笑了一下,嘚瑟地说:“看吧,小水,我说过有师兄在你不用担心任何的问题。”

  “师兄能够帮你解决所有的问题,所以再相信一点师兄好吗?”

  景断水没有心情回应桑行山的话,他抬头看了一眼殿门外的劫云。

  桑行山顺着景断水的目光望过去,随口道:“哦,还有雷劫要渡。”

  “这里的凡人太多,我害怕波及到他们,师兄我过一会儿再回来。”

  景断水中了定身术不能够走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桑行山转身离开。走到殿门口的时候,桑行山还很轻松地朝着他挥了挥手。

  景断水终于挣脱了定身术,他跑到殿门口,发现殿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桑行山设下了一道保护用的屏障。

  景断水脱力地垂下了手。

  桑行山不会这么冒失地做下这一切的,他敢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把握与考量。

  所以自己一定......一定不用那么为他担心吧?

  大部分的仆从都已经四散而去,只有姜槐里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殿中央。刚刚的事情显然给这个木讷的小师侄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结界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景断水无法知道桑行山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再怎么担心也是没有用的,因此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小师叔,小师叔你还好吗?”姜槐里上前试探着拍了一下景断水的肩膀。

  景断水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排开了姜槐里的手。

  望着小师侄受伤的表情,景断水张了张嘴。他想说对不起的,在沧明山的时候他一丁点儿都不排斥小师侄的亲近,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姜槐里的气息并不像往常一样能够让他安心下来。

  漂亮的小仙君语气缓和下来:“对不起,我现在情绪有点不太对劲。”

  “明明说着是要帮你的,可是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能为你做。”

  姜槐里摇摇头,回答:“小师叔其实您已经帮助我很多了。如果不是您决定来姜国,那么新皇的统治大概还要维持很久,我还要等待很久很久才能够报仇雪恨。”

  “我想,小师叔不用为掌门担心。”

  “掌门向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还有——”这一次去沧明山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了。

  姜槐里张了张嘴,想要把那剩下的半句话说完。姜国于他而言没有什么快乐的回忆,如今大仇得报,再呆在这里也徒增伤感。更何况如今秋离被镇压在镇魔塔之下,再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威胁,他或许可以借这个机会重新回到沧明山。

  正在这个时候,他的目光悄悄地瞥了一眼掉在景断水脖子上的琉璃塔。琉璃宝塔发出微弱的红光。

  那一丝丝微弱的红光叫他通体发麻,他的耳边回荡着戏谑的笑声。

  一开始,姜槐里还以为这是他的错觉。可是很快他就确定,那阵笑声是从景断水脖子上的宝塔吊坠之中发出来的灵力传音。

  秋离让他听见这声笑声的原因不言而喻。

  如果他此刻对这个小师叔表现出半分的亲昵,那么被困于塔中的弦师将会用千万种方法让他生不如死。

  或许.......

  或许连天下第一剑的封印也根本困不住他。

  “怎么,你想说什么事情吗?”景断水竭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在这个晚辈的面前显得镇定一些。他摩挲着脖颈间的吊坠。他没说一个字,这个宝塔吊坠就传来一阵微弱的振动。

  殿外这个时候突然刷得一亮,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景断水的身体下意识地震颤了一下。

  又是一道灵力传音透过宝塔吊坠传入姜槐里的耳朵。

  “告诉仙君叫他不要担心,桑掌门出去的时候带了雨濯春尘剑。”

  “声音要轻柔,要能安慰仙君。但是你要是有一丁点儿的逾矩,等我出来我就杀了你。”

  姜槐里在原地顿住。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脖颈处有一道灵力汇聚成的无形的刀刃。

  “我知道的,你有一点儿喜欢仙君的。收起你的那点心思,有我在这里你不会有任何的机会的。更何况仙君能这么和气的对你,都是我假扮成你在沧明山处处照顾仙君的缘故,你可不要妄图抢占我的功劳。”

  灵力传音带来的压迫感让姜槐里的额角出现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偷偷地用衣袖把那层汗抹去,不让景断水发现半丁点儿的端倪。

  姜槐里的手攥成了拳头。

  “我知道的,你其实很恨我吧?你觉得我抢占了你本应该得到的一切,而在你的复仇一事上,你也觉得我一丁点儿都没有帮你。”

  姜槐里没有回答秋离的话,可是他竭尽全力掩盖自己情绪的模样早就暴露了一切。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一个落魄的皇子,怎么可能会这么碰巧在皇位争夺战中死里逃生?你们祖上根本没有出过修士你又是哪里来的修炼天赋?你真的觉得你是侥幸得到了沧明山掌门的青眼吗?”

  弦师的声音甜腻,带着显而易见的恶意。

  “回想一下过去的一切吧!你本该在权力的厮杀中凄惨的死去,你觉得会是谁救了你?”

  “一条性命已经足以交换这一切了吗?”

  秋离没有再说下去,可是姜槐里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深吸了一口气,咽了口唾沫,最后机械地抬起头,依照着秋离的指示开口:“小师叔,您的剑也被桑掌门带走了,雨濯春尘能够抵消掉大部分的伤害,我想你应该不用太过担心。”

  漂亮的小仙君敛着眸子,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是的,没有关系的。

  当初在白溪秘境之中,他就是靠着这柄剑才能活下来的。现在雨濯春尘剑经过了改装,理应该比原来更强大。

  他是姜槐里的长辈,在这种时候不能表现出慌乱。他咳嗽了两声,说;“谢谢你提醒我,我想师兄一定会没有事情的。”

  因为忌惮着秋离,姜槐里始终不敢离景断水太近。他只是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然后对着景断水露出微笑。

  弦师施加在他身上的威压始终没有减少。

  终于,就在姜槐里即将到极限的时候外面的雷劫停了。

  桑行山重新走进殿内,他的头发被雷劈地翘了起来,散发出一阵焦糊的味道。不过他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倒是很不错,景断水稍微放心了些许。

  “你看,师兄我说过的,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桑行山笑道。话毕,他转过身对着姜槐里嘱咐:“姜国接下来的事情就要麻烦你了,就照我们之前商量的那样做就行了,处理好这些事情以后想回沧明山或者留在这里都随你。”

  姜槐里点了一下头。

  “哦,对了。”桑行山想起了什么,“小师弟,听说姜国的酒酿圆子特别有名,在来之前我特地向城里的店家订了一份特质的。我现在就去取给你。”

  景断水想叫桑行山不要费心,他们可以一起去拿的。可是他话还没有说出来桑行山已经掐了一个法诀消失在了原地。

  在记忆里,这个师兄有些时候总会一些不着边际,景断水也就没有在意。

  ......

  桑行山没有直接去取那份特制的酒酿圆子。

  他回到了之前订的客栈,用灵力把门窗都给封死。

  做完这一切,他开始在床上打坐。灵力还没有在身体里运转,他的唇角就已经淌下了鲜血。

  他面目表情地抹掉了嘴里的血,继续运转灵力。

  自古以来鲜有修士会涉足凡间的事情,就是因为他们惧怕这道雷劫。说实话,这道雷劫比他预想的还要厉害百倍,他都差一点儿没有撑的过去。

  更加迂回委婉地处理好姜国的事情?或许。但是那一定要花很久的时间,他的小师弟或许还会受到什么伤害。即使知道雷劫的威力,他还是选择在他的小师弟面前假装云淡风轻地渡过雷劫。

  他是沧明山的掌门,是景断水的大师兄,因此一定要表现得足够强大才行。

  他想起了那个雪发的弦师见到他的时候,在他的耳边说的那几句悄悄话。

  “仙长说您自己有对抗天道气运的方法,您有的是手段对付我,您叫小水不要担心。”

  “在下愚钝,不知道仙长您这话究竟是对谁说的呢?”

  那个叫秋离的孩子说得没有错。

  抵抗天道气运的手段其实并不完美。

  他刚刚的那些话与其说是对秋离的震慑,不如说——

  他只是很单纯地想让他的小师弟安心。

  他想告诉小师弟,他什么都不用怕。

  师兄会帮他摆平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