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七,云海一高的高三年级开学了。

  裘祺洋特地空出了半天时间送他去报到,裘祺清跟着车到了云海一高门口,不过没跟着他们进去,而是转了个方向去了云海大学的图书馆。

  纪年插班进了云海一高的高三(八)班,按照他自己的要求,进了一个平行班,也和班里的同学一起寄宿,一周放一天假,回一次家。

  饶是纪年待的这个班已经是云海一高最低等级的平行班,补了一个寒假课的纪年在入学考试中还是只考了班里倒数第九。

  丢脸得根本不敢回家。

  好在裘祺洋又出差去了不在家,纪年干脆和芳姨说了一声,自己待在教室里重新做入学考的试卷。

  云海一高平行班的学生基本都是本市城区的学生,一天周末都各自回家,纪年孤零零地与题目斗争了不到半天,快到中午时候就接到了裘祺清的电话,问他怎么没回家。

  纪年这才想起来裘祺清还住在裘祺洋家里没走,自然知道自己没回家的事。

  反正考试成绩早就被老师发到了裘祺洋手里,就算没有发他也不敢和裘祺清撒谎,把自己的考试和裘祺清一讲,纪年便忐忑不安地握着手机等裘祺清骂他。

  结果裘祺清“嘁”了一声:“不是还有八个人比你差吗,他们都有脸回家,你怕什么。”

  ……好有道理。

  其实纪年还挺想回家的。

  他从小被陈家人收养,小时候过的日子还行,后来这家人自己又有了亲生子,他就不受待见了。再后来他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找到,可是还没能相处久一些,亲生父母就死于车祸,纪家人怕他分家产,只恨不得让他消失……这才遇到了裘祺洋和裘祺清。

  他知道他身上没有什么是裘祺洋和裘祺清想要的,但他们依然对自己很好,纪年已经偷偷把那个偶尔会显得空荡荡的大房子当成了自己的家。

  然后他就挂了电话一个冲动坐公交跑回了家。

  裘祺洋的房子离云海一高还有点距离,又倒了几趟公交,纪年饥肠辘辘到家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裘祺清睡醒午觉下楼听见楼下的动静还以为家里进了贼,结果是纪年在厨房里偷偷摸摸做冰箱里存着的速冻食品。

  纪年被抓个正着,有点尴尬地搅了搅锅里的馄饨:“我刚才好像也没说要回来……”

  “回来就回来了,”裘祺清说:“记得待会和芳姨说一声,让她晚餐多做两个菜。”

  “我不吃晚饭了,不然赶不回去上晚自习——”

  “今天晚自习请假,”裘祺清打断他的话,顿了顿又说:“明早上我送你去学校。”

  纪年乖乖点头:“好。”

  接话接的太快。

  裘祺清眯了眯眼,诡异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纪小年,你就在等我这句话呢是吧?”

  纪年对这个新称呼丝毫不反抗,盛好馄饨冲着裘祺清讨好一笑:“我就知道哥舍不得赶我走。”

  裘祺清:……

  他觉得自己有点受不了纪年这个眼神。

  裘祺清别过头去,退到厨房外面,又板起脸:“你再话多,馄饨都要凉了。”

  *

  他们班上早自习记迟到的时间是七点一刻,即使是从裘祺洋的别墅里开车出门,不堵车也要五十多分钟。

  六点的闹钟响起,裘祺清的起床气让他的脸比外面未亮的天还要黑。

  但是话是自己说出去的,裘祺清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还是强行把自己拔起来穿衣服洗漱。

  一打开房门却发现纪年正一脸纠结地站在他门外,见他出来明显眼睛一亮:“你醒了啊!”

  裘祺清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斜他一眼:“不信我是吧?”

  纪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他:“走吧哥,今天还是我值日呢。”

  裘祺清也没同他计较,二人拿了车钥匙就启程。

  车开得平稳,路上纪年没忍住,靠着窗睡着了。

  裘祺清等红灯的时候抽空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小孩的眼袋都快掉到下巴了。

  裘祺清自己高三第一个月拿了竞赛国奖就被保送了,没真正经历过高三,以前只听说过高三累,没想到能把人折腾成这样。

  路上很顺,等车开到校门口,还没到七点。裘祺清索性让他再多睡一会,等的时候自己饿了才又想起来两人都没吃早饭,又纡尊降贵地亲自到外面的早餐店和来上学的学生们一起排队买了两份早餐拎回来。

  学生的叽叽喳喳吵得他脑袋疼,裘祺清发誓自己再也不干这种一时心软折磨自己的破事了。

  结果回到车上看见已经睡醒的纪年眼巴巴地四处找他,然后边吃着包子还边小心翼翼地盯着他。

  裘祺清只好说:“好好吃饭,别想东想西。”

  “哥怎么知道我在想东西……”

  “你那个表情就藏不住事。”裘祺清冷哼一声,“在想什么?”

  纪年抿了抿嘴:“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

  “没让你睡个好觉……”纪年一顿,“我下回一定不这样了。”

  裘祺清听了这话竟也没觉得舒服多少,但他也说不出“没关系”这种话,只是把眼神移到校门口源源不断进入校门的学生们,“快点吃饭,别迟到。”

  *

  纪年之后就真的没再回过家里。

  他们年级在全市一模里面排名不理想,领导发了话,让他们把礼拜天下午用来在校自习,虽说是自愿自习,但除了个别学生,都乖乖地待在学校自习了。

  纪年更不会搞特殊。

  于是剩下的这半天时间不够他回家,只够他睡个懒觉再和同学们打打篮球。

  四月初高三进行了二模,纪年的成绩从班里倒数第九到了倒数第十一。

  家长会召开了。

  就放在周六下午。

  裘祺洋出差还没回来,裘祺清开研讨会抽不开身,纪年就和班主任报了请假。

  班主任也知道他的情况,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家长有时间可以单独来学校再聊聊。

  纪年低着头答应。

  到了周六下午果然没来人,但是这算是他多了四分之一天假,朋友喊他去打篮球,他很快把这一丁点失落忘记了。

  等他们大汗淋漓地打完一场球赛,却听见班长跑过来找人。

  小姑娘跑的气喘吁吁:“纪年,你家长刚才散会时候过来了,现在在班主任办公室谈话呢。你家长让你到时候等他谈完一起吃饭。”

  纪年一愣,手里的篮球被同学拿走,男生们嘻嘻哈哈地推着他往前:“完了兄弟,还是没逃过这一劫啊……”

  纪年倒不是很怕,他跟着班长一起往回走,“班长,来的是我哪个家长啊?”

  李潇潇一乐:“那我哪知道,不过挺高挺帅的,看年纪不像是你爸爸。”

  “不是我爸,”而且俩看年纪都不是我爸,纪年想了想,“来的人戴眼镜吗?”

  这回李潇潇回答地很干脆:“戴。”

  纪年点头:“那是我哥。”

  “那还好,”李潇潇说,“一般哥哥都不会很严的,你还是算逃过一劫。”

  纪年点点头,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他有一次去了云海一高的校史馆,优秀毕业生的簿子里就翻到了裘祺清的名字,当时十七岁清俊瘦削的裘祺清捧着硕大的奖杯面无表情地站在照片正中心,底下两行小字:“云海一高时隔五年再捧华罗庚赛特等奖——获奖学生:裘祺清”。

  一个现在在中文系的教授,高中拿的是数学竞赛的奖。

  都不用想这人在高中时候是怎样一个全能的学霸。

  这样一个学生多年后回校,居然是给一个班级倒数来开家长会。

  纪年觉得自己到时候可能要承受裘祺清的阴阳怪气了。

  *

  在办公室里的裘祺清倒没觉得如何。

  纪年的班主任是个中年女老师,女老师很温和中肯地告诉他,纪年学习很难追上来的原因不是因为不努力,实在是前几年基础打得不牢固,学的东西甚至有错,所以现在学习起来很费劲,但是现在时间太紧了,他要是从头补起又会耽误现在的进度,得不偿失。女老师笑着说只有语文还好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长是中文系教授的缘故。

  裘祺清跟着笑了笑。心里想起纪年前十几年待的小乡村,也没说别的,只问他以后大概能考个什么样的成绩。

  “保持这个努力程度,差不多能蹭个一本线。”

  蹭个一本线,那几乎就没有一本大学读了。

  “家里条件好的话,可以看看出国。”女老师补充,“不过他的英语短时间内也过不了考试,不如看看联合办学的学校——可惜艺考来不及了。”

  裘祺清一一记下,道谢后离开办公室。

  教室里已经关灯锁门了,裘祺清向教室的方向走了两步,就看到纪年蹲在走廊的灯底下发呆。

  裘祺清刚准备叫他的名字,却见一个女生从另一边的走廊过来,站在纪年身前和他说了一会话。裘祺清便等他们说完才叫了一声“纪年”,少年便望过来,而后站起身很快地跑过来。

  临到跟前裘祺清这才发现纪年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了,五官也长开了,纪琛的英挺和年锦的姝丽几乎完美地融合在了他的这张脸上。

  难怪班主任不仅提到了艺考,话里话外还提到了要家长关注别让他早恋影响学习。

  裘祺清叹了口气,在强压着忐忑的纪年肩上拍了一下,“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