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宫变未遂事件后,邓绥和刘隆母子关系看起来亲近更胜以往,一派其乐融融。

  刘隆几乎回到了以前住在崇德殿的日子,每日闲暇都呆在后殿,在母后的左右消磨时光。

  翻过年,大汉开始了第一个大朝会。大朝会上,一切如常,即使很多消息灵通的人打听到宫中在年终处决了几个寺人。

  他们也知道了皇帝知道太后并非其生母的事情。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东汉尊崇母族,大部分时候是子凭母贵。

  像如今调任陇西郡担任太守的王符因母亲出身微寒,被时人称为孤寒无外家,甚至因为这个原因被乡里人欺凌,才外出游学。

  皇家虽然与一般人家不同,但还是体现了这些。刘隆之所以能越过大皇子平原王上位,是因为他被皇后邓绥收养,母族顷刻间换了门庭。

  邓绥和邓氏根本不怕刘隆知道生母是谁,他又不能追封生母为太后。

  孝章帝和孝和帝同样被当时的皇后收养,即便明德皇后和窦太后去世,二人也没有追封自己的生母为太后。

  只是皇太后一向仁善,不知为何这次行事十分狠辣果决。大臣心中存下这个小小的疑惑。

  关于江京鼓动小皇帝宫变的事情,明确知道的只有刘隆和邓绥,猜到的不过是陆离、蔡伦和江平等三人。

  这件事情随着新年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正月中旬,刘隆竟然吃到了荠菜,欣喜不已,漫长的冬日已经过去,现在春回大地,万物萌发。

  “母后,外面天气暖洋洋的,你要不要出去走走。”刘隆吃完饭问道。

  邓绥抬头看了眼外面明媚的阳光,稍一沉吟便笑着应了。

  刘隆高兴地扶着母后,一边走一边说:“没想到现在就能吃到荠菜。”

  邓绥笑着摇头道:“这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难为你吃得这么高兴。”

  “荠菜不一样,它是春天的味道。”刘隆一本正经道。

  邓绥闻言笑起来,低头看见地上长着一小片一小片的野草,道:“确实是春天的味道,春天已经来了啊。”

  邓绥说着抬头,不知何时柳条已经积蓄力量在枝条上

  开出褐色的小包。

  “隆儿你现在已经十五岁了啊。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十多年过去了,隆儿都成大人了。”邓绥看着现在比自己还高的少年,忍不住感慨道。

  刘隆顺着母后的步伐走得慢而悠闲,闻言转头笑起来道:“还没过生日,我还是十三岁。”

  邓绥无奈地笑笑,对于刘隆把过生日当成年龄的判断标准十分无奈,对他道:“赶明儿就让宫人给你过十个八个生日,我看你还怎么说。”

  刘隆道:“不管再大,我还是母后的儿子。”

  邓绥闻言道:“母后年纪大了,陪不了你多长时间,能陪你长久的是你的皇后和妃嫔。”

  刘隆一听这话,就知道母后例行催婚,头皮有些发麻。这辈子的催婚比上辈子更可怕,从十五岁就开始催。

  “……啊……呃……母后,你慢些走。”刘隆顾左右而言他:“小心脚下。”

  邓绥抽出手轻拍一下刘隆的手,道:“还是一团孩子气!”刘隆笑了一声,与母后一起继续往前走。

  邓绥转头看向刘隆,道:“明年你就是十六岁了,是个大人了。你现在学习如何?”

  刘隆想了想,道:“还行,经史都有涉猎,不过不太精通。”

  邓绥笑道:“你不考孝廉,又不当博士,懂其大意即可。我想明年让你开始亲政。”

  刘隆惊了一下,忙推辞道:“不行,我年龄还小呢。”

  邓绥轻咳一声,道:“你先不要拒绝听母后说完。”刘隆赶忙洗耳恭听。

  “这些年我身体不大好,你也该接手这朝中事务了。一开始,你先跟着我学,其他慢慢来。”

  刘隆听完,沉吟道:“我听母后的。只是蓦然停课不大好,不如每隔几天,让师傅们过来给我讲课。学海无涯,我虽然读了经史,但这经史又不是那么容易精通的。”

  除了学习外,刘隆还希望通过几位师傅多了解外面的情况。

  邓绥点头道:“如此也好。”

  正月的春风吹到脸上,还带着冬日的寒意。两人在外面走了一会儿,就回到崇德殿后殿。

  邓绥继续处理奏表,刘隆则在一边做课业看书,室内一片静谧,气氛温馨。

  二月初二

  时,天空中飘起了如酥的小雨。

  刘隆站在宫殿门口,天地一片空濛,丝丝细雨滋润了大地。

  他跑回来,笑着对母后道:“母后,今年一定是个丰收的年景。去冬大雪,今春又雨,五谷必定丰登。”

  邓绥闻言停笔,笑起来道:“快回来了,门口冷小心着凉。”

  刘隆听了,笑着从外面回来,感慨道:“真好啊。”该下雨,就下雨,这样的日子在刘隆的记忆中稀奇无比。

  感慨间,刘隆抚了抚胸口,深吸一口气。邓绥余光瞥见他这般作怪,问:“这是做什么?”

  刘隆摇头道:“保护好运气。”他怕老天爷从不遂人愿,往往他说好年景时,就给他来水旱。

  邓绥没听明白,但也没在意,看见刘隆写了一半的课业,道:“无论做什么事情,最重要的是一鼓作气。”

  “再而衰,三而竭。”刘隆提起笔继续写,心里道,可是外面下雨了哎。

  细雨空蒙的北宫比平日多了几分淡雅闲适,连最巍峨的德阳殿也是如此。

  邓绥只是无奈地摇头,她这个孩子对这些雨啊雪啊,特别好奇,真不知像了谁。

  次日,天空放晴,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地面的青草出了绒绒的一层,十分可爱。

  连日晴天,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翠意一天比一天地深,花园中的桃李杏梨都开了花,粉粉白白红红,如烟似雾,梦幻不已。

  春日的气息一天比一天更浓,整个大地仿佛从沉睡中清醒过来,积攒的能量仿佛一下子爆炸开来,化作连绵不断的绿叶,目不衔接的花朵,清脆悦耳的鸟鸣。

  刘隆新年一直都在忙碌,而且过得有些压抑,看见这样的春色,就和母后商量道:“母后,等到了三月份,咱们去上林苑游园好不好?”

  邓绥转头看了眼刘隆,沉吟一下,点头道:“若无大事……”

  邓绥停了一下,只觉得眼前发晕,双手刚要抓住桌案,手腕就被刘隆紧紧攥住,拉着往外跑。

  宫中响起了急促刺耳的锣鼓声,打破皇宫的雍容。

  刘隆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抓住母后的手腕将其拉起,一边跑一边喊:“地震!快往外跑!”

  刘隆刚拉

  着邓绥下了台阶出了宫殿,大地就开始左右晃动起来,几乎站不稳身子。

  刘隆一个踉跄,然后被人牢牢扶住。原来是侯在外面的江平。另一边陆离和寺人们也扶住邓绥。

  两波人护着刘隆和邓绥继续往外面跑,周围不断传来轰隆的声音,让人心惊胆战。

  一群人好不容易来到崇德殿前的广场上,地震仍在持续。

  刘隆被江平领着寺人护在中间,他看着远处宫殿倒塌荡起的烟尘,左右摇晃的朱雀阙,忍不住泪流满面。

  刘隆感到这场地震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耳边不断传来建筑物倒塌的轰隆声,鼻尖弥漫着烟尘的气息。

  “隆儿!”邓绥看见刘隆双目流泪的场景,也想跟着哭。可是,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崇德殿的围墙坍塌了一半,放眼望去满目疮痍,令人心生绝望。

  “母后。”刘隆听了,转头看去,带着哭声道。

  这场地震比上次地震持续的时间更长,破坏性更大,连宫中的宫殿都被震塌了不少。

  邓绥走过来,沾着灰尘的素袜踩在冰冷的石板上,凉意一直冲入邓绥的心中。

  “隆儿不怕。”邓绥抬手拍拍稚嫩面容小皇帝的肩膀。

  刘隆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我不怕。为什么要发生这么大的地震……为什么……”

  刘隆万分不明白大汉年年地震到底是为什么?

  邓绥深吸一口气,朝刘隆颔首,然后扫视左右,大声问:“清点一下人数,力气大的人准备去救援。”

  刘隆伸手擦干眼泪,道:“这次地震还有余震,若非必要,不要回殿中。”

  人群慢慢地聚集到崇德殿这边,蔡伦也带着人过来了。宫中地震自有一套救灾章程。

  蔡伦见太后皇帝平安无恙,心中大安,然后快速地带人安排救灾。

  现在余震未息,邓绥和刘隆只能站在院中等待,焦急地等待,等待余震彻底停下来。

  每一次余震的发生对刘隆和邓绥而言都是煎熬。

  在宫中组织救灾的蔡伦突然跑过来请太后和皇帝移步去御花园休息。

  “启禀陛下圣上,余震不断,奴婢突然想起只怕此地也不太安全。”蔡伦说这话时,抬头看了眼高耸如云的朱雀阙。

  地震中朱雀阙晃得人心惊胆战,万一再来一次大余震,塌了怎么办?

  邓绥听了,与刘隆相视一眼,转头对蔡伦道:“蔡侯你派人命北军中候率领五营兵组织救援百姓。”

  宫中的宫殿尚且如此,外面黄泥草屋不知要倒塌多少。

  大震之下又有多少百姓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