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秋练听到皇帝这么说,便是不行也要行,大不了她拉着外祖的衣袖哭。

  “圣上请放心,我会全力以赴。”马秋练郑重道。刘隆赞赏地看着她,点一点头道:“女史慷慨任事,不让须眉。”

  邓绥在一旁笑,问:“大儒来了,你准备将人安排到哪里?”

  刘隆笑回道:“大儒一人可抵广厦华宇,入茅篱寒舍则蓬荜生辉,何愁没有居处?”

  邓绥无奈地朝马秋练笑,道:“你可说清楚了,圣上还没有找好居处。”

  刘隆笑道:“刚才是开玩笑,岂可让有功之人既受苦又受累?若挚公有意来是去京师太学,还是愿意留在某地,朝廷都为其提供执教的场所和其他一切。”

  马秋练闻言,笑道:“我知道圣上的意思。”

  当日傍晚,马秋练就请假回家。女儿突然回去把挚谷兰吓了一跳,她听完个中缘由,张了张口,最后道:“你去吧,他老人家平日只有几个奴仆侍奉我不放心,你要是能将人请到京师才好呢。”

  “那外祖还在京师吗?”马秋练问。

  挚谷兰道:“他早就出京回南山去了,你现在追估计都来不及了。”

  马秋练闻言一愣,道:“外祖父不是说要在京师呆一段时间的吗?”

  挚谷兰道:“呆了一段时间才走的呀,你呀你,你把日子都过糊涂了。”

  马秋练恍然回神,算了下日子,一拍额头,道:“我竟然忘了……嗯,我去追外祖父去。”

  挚谷兰一愣,道:“三辅虽然平定,但路途遥远,你一人前去怕是不安全。”

  马秋练手一挥道:“我好歹是为朝廷办事,一路入住传舍,带上健仆,怕什么。”

  挚谷兰闻言笑起来,将心中的担忧抛去,想了想道:“那咱们一起去,好歹有个照应。来京师几年后,我还未回到三辅看上一眼。”

  马秋练高兴起来,握住挚谷兰的手,兴奋道:“阿母最好了。”

  挚谷兰补充道:“再把三娘带上,咱们一起回京兆。”

  “那阿父呢?”马秋练又问,一家人出行,只留下马融一人在家怕是不太好。

  “不用管他,他年里年外都不得闲。”除

  了教导皇帝,马融还主持孝廉出卷。昨夜他回来又说,圣上有意将明经、明法、明算、从特科改为制科,要他出头编一本明经考试的教材。

  要他请假去三辅探亲,做梦才比较快哩。

  马芝下学回来,听到此事,兴奋地要蹦起来。母女三人愉快地决定了行程。即便是马融回来有异议,也被妻女无情地镇压了。

  马秋练一早进宫说明情况,交接工作,欢欣鼓舞地离宫,与侯在宫门口的母亲和妹妹汇合,踏上去三辅的路。

  马芝见马秋练如此痛快地请了假,惊讶道:“姐姐,你总是说很忙,怎么还能请假?”

  虽然马芝对大姐在宫中当女史十分艳慕,但是一想到早晚都要干活,就忍不住想要退缩,而且即便是休沐的时间,她大姐也不定回来。

  马秋练轻咳一声,道:“我们女史都是有假期的,假期要是用不完还能折算成平日俸禄两倍的钱帛。”

  马芝眼睛瞬间睁大了,马秋练弹了弹身上的衣裳,假装不在意道:“这些年我也就马马虎虎攒了京师一座小宅院,就是没有家里的大。”

  “啊!”马芝又狠狠地羡慕了,问:“皇太后还招女史吗?”

  马秋练摇摇头说:“最近不会招。”母女三人一路说笑朝着西方而去。

  崇德殿中,樊嫽看着一脸畅快肆意的马秋练离去,脸上也露出羡慕的表情。她也想休假出去看看,然而马秋练不回来,她们几个除非有紧急事情,否则这假期很难请。

  “出去走走也好。”邓绥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几本奏表递给刘隆。刘隆不明所以地接过来,翻开一看,眼睛睁圆,然后脸上闪过心虚的表情。

  这几封讨债似的奏表说的是同一件事,大概意思就是皇帝啊,之前你说要通过郡国武举考试的考生再到京师考核,以前打仗顾不上,现在边疆安定,你说话还算话吗?

  不说刘隆忘记了这事,就是邓绥也差点把这事抛之脑后。诸羌未平定时,这些武举人就直接进了军队,阵亡的朝廷和郡国多加抚恤,活下来的都升职加薪,他们也就不怎么在意京师考核了。

  但是虞诩王符等人都没有忘记,现在除了边郡,其他地方的孝廉都要考试。显而易见,边郡的孝廉与内郡相比要差许多。

  五年过后众人处在同一起点,边郡的孝廉能通过一半就是谢天谢地。朝廷政策虽然对西部偏斜,但那仅仅是低保啊。

  孝廉是边郡往中央输送人才的重要途径。出身边郡的官员减少,朝堂为边郡考虑的人就减少了,说不定边郡遇到难处,朝堂又会出现放弃并凉的建议呢。

  关东出相,关西出将。

  既然孝廉比不上,那就推武举。想必内郡人与边郡人在弓马骑射等方面的差距与两者在文教上的差距一样大呢。

  于是护羌校尉虞诩和王符等边郡太守几乎同时上书,请求皇太后和皇帝开武举。

  虞诩和王符这两人不仅提了建议,还提了详尽的解决办法,即是武举科考的章程。

  “人才啊!”看完奏表的刘隆赞不绝口。

  他现在摆着手指头算算,发现朝中现在好像是人才济济。

  “母后的意思呢?”刘隆转头看向邓绥。

  邓绥道:“大汉边境有鲜卑、夫余、乌桓、匈奴、诸羌、西域诸国、西南夷、南蛮,不可无武将镇守。”

  刘隆颔首,道:“我也是这么想,那母后的安排是什么?”

  邓绥道:“先让人把章程定好,然后下诏让各郡的武举人过来考核。至于主办人……隆儿,你觉得特进如何?”

  朝廷中就一个特进,邓骘。

  刘隆道:“大舅父熟悉军中章程,又出身将门,自然是合适的人选。”

  不得不说邓骘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虞诩王符邓遵等善战又识文的将领都在外面镇守,京师内部的多为文臣。

  让这些文臣主持武将的事情,只怕倒时麻烦多如牛毛,而且多不称意,不如一开始选一个能压住场子又听话的人来做。

  邓骘就是这样一个人。邓绥和刘隆在背后掌控大局,邓骘依命做事,再适合不过。

  刘隆说罢,念起好久没见邓骘进宫,对母后道:“母后,今日天气和美,不如把大舅父请进宫一起用膳,然后商议武举的事情。”邓绥含笑点头应允。

  千里之外的边郡。

  虞诩受邀前去观赏金城郡太守举办的武举。战事平息,武举也比以前严格了许多,但还是选出了四五个人才。

  结

  束后,金城太守悄悄问虞诩:“虞校尉,你说上面会同意将武举制式化吗?”他心中仍然惴惴不安,作为边郡人他希望武举能够保持下来。

  诸羌虽平,但人仍在。若将来矛盾冲突激化了,想必还会发生战争。

  兵戈加身,再求良将,只怕是晚了。

  虞诩道:“明府放心,陛下和圣上都是英明之人,定能看到大汉潜在的危机。”

  南匈奴和西羌都是大汉千辛万苦才平定的。大汉若再势弱,压制不住周围的外族,只怕外族内迁,造成的破坏要比诸羌还要严重。

  “国家虽然暂时安宁,但内忧外患仍然存在啊。”虞诩感慨一声,眺望西方。

  太阳的余晖落在大地上,他不知道大汉会不会像太阳一样再次落下又重新升起。

  金城太守乐观道:“现在大汉不是慢慢在变好嘛。”金城太守看着现在百姓安逸祥和的生活,简直不敢回想前几年是怎么走出来的。

  每每想到过去朝不保夕,食不果腹,亲人死别,浑浑噩噩只能依靠意志和本能生存的日子,金城太守的心头就涌上一阵阵酸涩。

  “一切都会变好的。”虞诩看见远处倦鸟飞还,炊烟直上,日落霞染。

  邓骘接到宫中的口信后,忙换了衣服,骑马来到宫中。邓骘常作武将装扮,头戴武士大弁,一身红衣,腰佩长剑,系着革带,革带上挂着一个虎头的革囊。

  虎头眼睛用的猫眼石,活灵活现。在刘隆看来,这个虎头凶萌凶萌的,有种另类的可爱。

  “大舅父!”邓骘刚踏进崇德殿,就听见小皇帝元气满满的声音。

  “下臣拜见圣上,拜见陛下。”邓骘恭敬地行礼道。

  刘隆起身下来扶起邓骘,请他坐下,问:“大舅父身体可好?”说完这话,刘隆抬头看邓骘,突然发现邓骘似乎老了。

  眼角额头多了条条沟壑,双手也变得粗糙干瘦,但脊背依然挺直。刘隆忍不住在心中算起邓骘的年龄来。

  四十九岁!

  邓骘身为兄长,已经送走了大妹、二弟、四弟。

  意识到邓骘年华逝去,刘隆猛地回头看母后,记忆中与母后的初见情形在脑海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刘隆甚至有一种这

  是两个人的错觉。

  绝艳容颜沉淀成举重若轻的气质,如明珠照人的脸上盛着慈和而坚定的微笑,星灿月朗的眼睛边不知不觉多了细密的鱼尾纹,而那让刘隆羡慕的乌发落了霜雪。

  岁月并没有因为她的容颜或者地位而多加怜惜,母后如普通人一样红颜逝去,身历风霜。

  刘隆蓦地陷入一种惶恐,邓氏兄妹多早逝,母后会长寿吗?

  “隆儿,你怎么了?”邓绥的声音打断了刘隆的胡思乱想。

  “没,没什么,”刘隆缓了缓,道:“只是觉得时光易逝。”邓绥和邓骘闻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时间俱沉默下来。

  过了几息,邓绥突然笑道:“人固有一死,想这些干什么,过好眼前就是。”

  邓骘连忙附和,转移话题说:“陛下和圣上叫下臣过来,是有什么要事?”

  邓绥笑着对邓骘说:“你问他。”

  刘隆知道邓骘的性格严谨认真,若事先不说清楚,只怕他饭都吃得不安生。

  “有一件事着实要劳烦大舅父。”

  “下臣不敢圣上劳烦二字。”

  刘隆转头朝邓绥似真似假的抱怨,说:“大舅父总是这么客气。”

  邓骘这么“客气”,当然是因为得到了同为国舅窦宪不客气的教训。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前些年为了选拔可堪为将帅者,郡国举行了武举,说是次年来京复试,但因为战乱一直搁置。如今护羌校尉和边地太守联名上书,说乱虽平但忧患仍在,请求朝廷继续举行武举,选拔培育良才。我和母后属意大舅父主持这件事,不知道大舅父可否愿意?”刘隆道出缘由。

  邓骘听完,道:“下臣谨遵圣命。只是不知这武举什么时候举行?”

  刘隆转头看了眼邓绥,想了想道:“最晚在明年二三月份。大舅父确定考试时间后,莫要和孝廉明经等考试相撞,也莫要让一些边郡的考上赶不上考试的时间。”

  邓绥待刘隆说完,补充道:“大兄之前参与武举考核的设计,想必心中有些许丘壑。武举定为制科,每次选拔的人数、选拔后官吏的升迁路径……大兄都要考虑。”

  刘隆又道:“大舅父既通军旅之事,又知朝廷政务,是最合适不过做

  这件事的人了。”邓绥颔首。

  邓骘深吸一口气,道:“陛下圣上谬赞,下臣领命。”

  正事说完,刘隆拍手笑道:“政事说完,我们一起用饭。大舅父只当是家宴,不要拘束,也不谈政事。”

  邓骘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二妹,似乎有些应付不来这样热情的皇帝。

  邓绥微微朝他颔首,邓骘这才放下心,稍稍放松。

  邓绥心中好笑,她这个孩子若有求于人,说话都甜上几分。

  邓骘在宫中吃了一顿味同嚼蜡的饭后,立马托词武举事情重大,匆匆带着资料告辞离去。

  恭谨慎重渗入邓骘的骨髓,一朝被皇帝热情相待,邓骘立马高度集中精神严阵以待。

  “大舅父人真好啊。”刘隆望着一心扑在工作上邓骘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感慨道。

  同时熟知这两人本性的邓绥没有说话,让这个“美好”的误会继续存续下去。

  孝廉考试的第一场出结果了,二百二十一位孝廉只有两位没有通过考试,其他全部通过。

  按照去年的惯例,杨震将两份落选的试卷送到皇太后和皇帝的面前。刘隆看完,一张是白卷,一张答非所问辩论有德未必有才。

  刘隆先拿起白卷,问:“这人是怎么回事儿?”

  杨震回道:“这位考生在考卷发下来后突然晕厥过去不省人事。”

  刘隆又问:“故意还是有意?”总有人想要寻求捷径,发现过不去后,就做滚刀肉。

  杨震回道:“派太医看了,说是心悸晕厥。”刘隆闻言颔首,将两份试卷掷在桌案上,夸赞起杨震。

  杨震欲言又止,待皇帝说完,眼睛瞟了一下写满字迹的试卷,问:“圣上,臣在乡野之中确实见到许多有德之人,因各种原因不曾习过诗书或者熟读诗书。如今孝廉以文取人,只怕……朝野有遗贤。”

  刘隆闻言,一双眼睛认真地注视着杨震:“杨卿,孝廉选出之后是做什么?”

  杨震道:“规范天下,牧民一方。”

  刘隆闻言笑起来:“既然是牧民一方,必要懂文书才能布宣诏令上达民情。长官不识字不写文书,就容易被小吏欺瞒,到时受罪的都是百姓。”

  “至于德行…

  …周公辅政流言蜚语,时人谁又能相信他是一心为周?王莽谦恭礼贤下士,时人谁又知道他要谋朝纂位?大奸似忠,大忠似奸,真真假假。”

  “若拿百姓去检验这些人的真实德行,朕不做这样的事情。”刘隆的言语掷地有声。

  杨震闻言,神情一怔,良久道:“圣上考虑周全。”

  刘隆不可否认确实有大德不识诗书之人,但是这样的人毕竟凤毛麟角,更多的则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邓绥对于刘隆和杨震之间的对话十分满意。皇帝镇定自若将大臣驳得心服口服,这大臣还有正直之称。

  “杨卿,朕与圣上有意在郡国开办学校,你有想法可以上奏表来。若文教盛行,卿口中的有德者不必再受制于文字。”邓绥道。

  杨震闻言,心中一动,然后坚定道:“陛下与圣上英明。”

  刘隆又问起这场考试考生的质量如何,杨震一一答了。刘隆听完点一点头。

  全国大部分郡国都采用考试选拔的办法,将通过的孝廉举荐到中央,选出的孝廉素质自然整体比以前偏高。

  君臣讨论完后,杨震一脸激动地离开了,他现在对大汉对未来充满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