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谢潮生深吸了一口气,挨着他翻了个身,暗夜里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诡异的急促,“我下去洗个澡。”

  言开霁奇怪道:“你刚才不是洗过了吗?”

  谢潮生没答,他睡外面,下床倒也方便,往下爬的时候,言开霁说:“我饭卡在桌上,你要找不着,开台灯找一下。”

  “好。”谢潮生的声音从下面传来,莫名有点喑哑。

  听着下面毫无停顿,径直朝厕所而去的动静,他觉得谢潮生根本没去拿那张用来刷热水的饭卡。

  估计是白天运动健儿逞英豪的时间基本消耗了他的体力,言开霁挨上枕头,脑袋就很快陷入了一片混沌。

  他甚至不知道谢潮生是什么时候上来的,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感觉床宽敞了很多,好像有人坐在床头看着他,又好像有人伸手在他脸上方停了一瞬,但他的脑子完全支撑不住任何思考,眼皮子想抬都抬不起来。

  隐隐约约间,言开霁做了一个梦。梦里一切都是正常的,学校没有变异,大太阳天,他拎着书包从教学楼里出来,就在“沧海大学欢迎你”的牌子前,顾游顶着他那头上个月新染的绿毛,站在岔路口朝他招手。

  梦里的言开霁跑到顾游面前,顾游从身后掏出一根绿舌头递到他手里,“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天太热了,吃根绿舌头吧。”

  言开霁接过绿舌头甩了两下,绿舌头已经化了,变成一根长条果冻摇来摇去,“行啊老顾,你不是从来不吃,嫌这东西像大青虫吗?”

  顾游难得地没呛声,反手在背后一掏,掏出了他的绝世珍宝——《什么是数学》。

  他以一副郑重的神情望着言开霁,“听好了,这是我最宝贝的东西,托付给你了,记得给我寄回家。”

  言开霁本能觉得奇怪,“你在说什么鬼话?下午没课了是不是?还是学校提前放假了?你要留校?”

  顾游看着他,半晌,露出一个称得上和煦的笑容。

  “你就当我在说鬼话吧。”

  言开霁问:“一块回寝室吗?还是你要去图书馆?对了……”想到什么,他又补充:“晚上冯浩然想去海伦斯,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顾游说:“不去了,学校里新开那家剧本杀,我抢到了券,下午去玩玩。”

  言开霁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现在不抓住他,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言开霁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奇怪,他很快松开了顾游,摆摆手,“那你去吧,玩得开心!”

  朝着食堂走的学生大军,川流不息的小南门口,马路上飞驰不断的小电驴……周围的一切忽然扭曲起来,在这句话落地的一刻,就在言开霁的眼前不断旋转化作了无数色块。

  也是在那一刻,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景色一一褪去,他毫不犹豫地朝着顾游离去的方向飞奔而去,伸手想要抓住他,却抓了个空。

  与此同时,一只冰凉修长的手,穿透虚空握住了他的手。

  “言开霁!言开霁?”

  谢潮生的声音缥缈而来,缓缓落入耳中。

  他紧紧握着言开霁的手,“你做噩梦了!”

  可就是在一刹那,梦的内容破散成无数碎片,跟着顾游一起消失殆尽,言开霁想要去捞,却只是徒劳地捞住了只言片语。

  顾游把他的《什么是数学》托付给了他?

  但顾游还说了什么,他抓了两把头发,头发掉了,梦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只隐约记得梦中的场景,那是昨天中午切实发生的场景,时间场景站的角度都对得上,除了《什么是数学》之外,一切都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昨天的顾游点了黄焖鸡米饭,正要去拿,俩人在“沧海大学欢迎你”的牌子前狭路相逢,打了个招呼,言开霁在食堂约了人共进午餐,忙着去抢座位,也就没多交流。

  梦里,似乎有什么不一样。

  到底是哪来的不一样?

  谢潮生侧躺在他旁边,后背抵着蚊帐与围栏,单手撑头安静地看着他。

  言开霁满脑子都是梦里的顾游,映着床帘缝中透进来的一丝微薄月光看了谢潮生一眼,很快闭上了眼睛,脑袋有点眩晕,有气无力地说:

  “不好意思啊,吵着你了吧,我就是做个梦,没事的。”

  谢潮生定定看着他,“你梦见什么了?”

  言开霁勉强笑了笑,“我室友,真的没事。”

  谢潮生给他掖掖被角,动作在一方狭小的床帘后显得相当促狭,轻声道:“有什么事和我说,我可以帮你。”

  人家估计就是客气客气,言开霁心想,但不论客不客气,在这样一个夜半的梦醒时分,有个人在身边的这个事实,都给他带来了一丝慰藉。

  他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约摸过了半个小时,他的眼睛又睁开了。

  麻绳专挑细处断,好事总是成双来,言开霁悲哀地怀疑,自己被消失的室友吓失眠了。

  他不怎么失眠,所以没什么经验,隐约记得微博里好像收藏了一条拯救失眠的办法,于是翻了个身,手伸到挂在床头的篮子里掏了手机出来。

  起身的时候,他看见谢潮生面朝着他睡觉,谢潮生睫毛很长,闭着眼睛的时候垂下来,让他的脸上少了白日的棱角,倒多了一丝乖顺感。

  言开霁不知道为什么,向来不爱学习的自己会在这种场景下联想到他的美学作业,老师的要求是“谈谈你对生活中美的瞬间的认识”。

  程洛洛当时问他,觉得生活中有什么美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说:“我觉得我就挺美的,你写我吧,就写蝉鸣声下的午后,大帅哥言开霁的侧脸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程洛洛毫不犹豫地对他进行了一番辱骂。

  现在看来,失眠也不是一无所获,如果还有交作业机会的话,他也找到了一幅可以在他的美学作业中描摹的场景。

  瞧瞧,人一旦睡不着觉,什么都想得出来,这样的场景下,他居然开始构思作业了。

  他拿起手机,调到静音,试了试角度,打算给他的作业拍张照片,回头方便写。

  白色的闪光灯猝然亮起,一瞬间将昏暗的床帘内打得骤亮,光影在谢潮生的脸上转瞬即逝,言开霁立马乐呵呵地点开照片看。

  照片拍得很完美,绝对是个扔进电影学院也不会逊色的氛围感帅哥,唯一的毛病是,谢潮生漆黑的瞳孔正正望着镜头。

  抓包当场。

  言开霁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但他没能扔出去,因为就在那一刻,他的手机上方弹出了一条显示——

  【1个联系人发来1条新消息】

  没有备注,微信名“回校的诱惑”消息栏里,躺着一条刚刚发来的新消息。

  “快跑”

  只有两个字,简单有力,但足以让言开霁在这个深夜的寝室里,冷汗哗啦哗啦往下淌。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回校的诱惑”忽然发起的逃跑诱惑,让被抓包的言开霁一下和盯着他的谢潮生拥有了新话题。

  他慌忙把手机举到谢潮生面前,“昨天晚上跳楼的人,我跟你说过的,他让我快跑。”

  谢潮生淡淡问:“那你现在跑得掉吗?”

  这是个好问题啊!

  言开霁诚实地说:“跑不掉。”

  “跑不掉的话,再给我照两张?”

  话题回到了原点,言开霁心虚地抿了下嘴,“我马上删。”

  “为什么拍我?”

  虽然写作业也不是什么张不开嘴的事,但是人也不能太诚实,该说好话的时候得学会说,于是言开霁面不改色道:“因为你好看。”

  事实证明,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能拯救百分之八十的悲剧,谢潮生枕着言开霁三年前买学校被子时赠的抱枕,一条胳膊抬了下,虚搭在言开霁的枕头上方。

  “不用删,挺好的。”

  听起来他挺高兴。

  “回校的诱惑”再没发来新消息,言开霁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估计是折腾一顿困劲儿又上来了,就这么迷迷糊糊到了天亮。

  冯浩然下床的时候眼圈乌黑,去阳台拿衣服的时候一脑袋撞在了门框上。

  “哎哟卧槽!”

  言开霁给自己泡了杯麦片,正蹲在饮水机前面接热水,循声回头哈哈大笑。

  冯浩然捂着脑袋,没呛回去,有气无力地说:“我一宿都没怎么睡,梦着真真了,她好像和我说什么来着……”

  言开霁现在满心都是即将面对的那群没眼睛猫狗。

  他搅了搅杯中的麦片,原本是专供早八的,但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如果按着顾游纸条上的写的“6.15”来看,在没找着可信的食物来源前,最好还是节衣缩食,把宝贵的自热米饭留到最饿的时候。

  一问谢潮生和宋雨至,他俩都表示不吃,估计是客气,已经在他们这儿睡了一宿,也就不好意思再多吃了。

  言开霁从左边摞着的快递箱子里拎出一个大塑料袋,“这里面有海底捞的零食,上回我们拿了不少回来,你们拿两包吃呗。”

  谢潮生拿了一包,靠在他的梯子上,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待会儿吃。”

  这个“待会儿”一待就待到了出门。

  从他们寝室的角度,可以看见沧海大学的风景,此刻风景依旧,路上却空空荡荡。

  上午九点四十五第三节课上课,现在正该是路人成群的时间,本该三五成群奔赴教学楼的学生们,不知道跑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