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久久不愿散去, 时延也没急着让玉州回去,他们去了广灵寺里,广灵寺是国寺, 很多人喜欢来这里上香求签。

  时延先前还有些担心, 怕玉州不能进寺庙这样的地方。

  玉州听他说, 还笑起来:“你是不是也听过话本?说佛祖神灵是要诛杀妖精的?”

  “不是吗?”

  玉州摇头:“当然不是了。要真是这样,我连这个寺庙的门都进不来呢。”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 前面带路的僧人就像是没听见。

  一行人走到了正殿,玉州抬眼便看到了那塑着巨大金身的佛像。

  玉州记得从前榕树讲, 佛本是无相,在人的心中是什么相, 便塑成什么样, 眼前的大佛眉眼都含着笑。

  广灵寺住持年纪已经很大了,这会儿盘腿在蒲团上打坐, 玉州跟时延说了一声,便凑到住持的身边, 学着他的样子打坐。

  玉州自己修行的时候,不拘泥自己是什么样子, 歪着,躺着, 各种,贸然打坐,他还有些不习惯。

  住持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并不像一般老者一样混沌, 而是十分清明。

  “不必拘泥, 自在随性便好。”他的声音似乎是远山一般的广阔无垠,玉州像是听到了袅袅佛音。

  玉州就重新在蒲团上坐下, 是最舒适的一个坐姿,他身上换回了常服,被厚厚的大氅裹着,面前的大佛似是看着他,目光慈爱。

  他看向住持,想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佛法曾言,众生平等,不必有负担。”住持的那一眼似乎将所有都看去了,玉州只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玉州的嘴角往下压了一点,有点想倾诉,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

  住持捻着佛珠,朝他摇了摇头:“你所求之事,上苍不是已然给了你答案了吗?”

  玉州低下头:“可我想要的,还想更多一点。”

  他不想时延生老病死,他不想要自己度过漫长等待的岁月,他想时延能一直陪着他,他不想跟这个时延只有一世而已。

  住持的目光仍是包容,他笑了笑,那笑意跟那佛像有五成相似:“愿你所愿皆所得。”

  玉州听了他的话,也轻松起来,虔诚地在佛像面前磕了头。

  午饭是在寺院里用的斋饭,时延以为玉州无肉不欢,却没想到斋饭他也能吃得很起劲,这里的菜都是僧人们自己种出来的,可能是心理作用,玉州觉得每一样菜都鲜美无比,时延便陪着他多吃了些。

  吃完斋饭后又在广灵寺里逛了逛,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他们两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等到寺外的人都散去,他们才启程回宫,路上时延问他:“跟住持聊了些什么?”

  玉州摇头:“不能告诉你,总之是好事。”

  住持说希望他所愿皆所得,佛像也含笑看他,他似乎天生就幸运,生在了雾鸣山,没经历化形雷劫痛苦,有良师益友,还遇到了此生所爱。

  他一直都是被好好爱着的,所有人都待他很好,连上天都偏爱,在他话音落的一瞬间,便有万丈霞光。

  自从广灵寺之后,京城的天气就格外地好,天空碧青如洗,寒风吹散了天边乌云,太阳也不再藏着踪迹。

  曾嬷嬷见玉州实在是学不进去,便也不再拘着他每天来,只是对小枣更加严苛了一些。

  玉州空闲的时间变得多了起来,他在时延下朝批折子的时候会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时延批折子,他看话本,他如今认的字够多,能看简单的话本了。

  有时候看累了,他会到时延的身边,帮他磨墨,捣乱似的给他按头按肩,像先前是人参的时候一样。

  时延并不阻拦他出宫,只是让他出宫的时候做好伪装。

  时延很忙的时候他就去文相府里找符心玩。

  冬天的符心不爱动,总是宿在暖阁里,玉州去了就陪他待在暖阁里,管家给玉州上点心的时候,专门叮嘱玉州不要喂它。

  “实在是体重长得太多了,兽医说不能再让他多吃。”管家给玉州倒茶,“先前吃得积食了,相爷吓到了,决定按照兽医说的方法,荤素搭配。”

  玉州一口点心一口茶,跟管家保证不乱喂符心之后,管家才离开。

  管家一离开,符心就跳上了桌,他身上的伤已经全好了,就是胖了点,动作不如从前飘逸。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点心,爪子指了指桌上的栗子糯米鸡,一脸高傲地看着玉州。

  玉州伸手拿了一块,然后自己吃了。

  符心朝他龇牙。

  “管家说你不能吃!”玉州有理由,他把一边的管家说给符心的递到他的眼前,是各种青菜萝卜,上面撒了点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你吃这个。”

  符心一爪子打翻了盘子。

  玉州哼了一声:“脾气真大。”

  小源把打翻的碗收拾起来,也笑:“君后也喜欢养动物吗?”

  玉州摇头,他连他自己都养不好呢,不过逗归逗,他还是有话要跟符心说,便对小源说:“我想吃八宝鸡。”

  八宝鸡只有悦来楼做得最对味,小源立刻点头:“奴才这就去买。”

  玉州不喜欢他们自称奴才,但小源他们改不过来,玉州只能作罢。

  等小源离开,四周无人,玉州不放心,学着设下结界,他结印的手法很生疏,符心就嘲笑地看着他。

  他才问符心:“你能说话吗?”

  符心摇头,没有妖丹,他就是个普通狐狸,只是能听懂他们说的话罢了。

  玉州叹了口气:“我们找不到容叔他们,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符心在桌上坐下,尾巴扫到了一盘盘点心,他伸出爪子,在桌上写:“这样就很好。”

  他怎么会不明白符心的想法,不想让他们为他忧愁,可玉州自己也变回过原型,他当然知道那段时间自己有多难受,更何况,符心那么喜欢文川,不能拥抱,不能亲吻,该是多大的折磨。

  玉州想了想:“不如我再给你喝点我的血?咱们再试试?”

  符心白了他一眼。

  玉州垂下头:“我真没用,要是他们在,可能就知道怎么办了。”

  符心看他的样子,走到他的跟前,一笔一划地写:“我的妖丹,续了他一命,但不代表他就变成妖精了,他一样到了岁数还是会死的,我也只有这一辈子了,但这一辈子,我能跟他好好过。”

  玉州的眼睛不争气地红了,符心见他不注意,尾巴卷起一块糯米鸡,吃了下去。

  吃完之后符心又继续比划:“倒是你,你那个皇帝死了,你怎么办?”又卷了一块糯米鸡。

  “不知道。”玉州陷入自己的思绪,他好像也没有办法接受时延死在他的眼前,可如果时延真的到了那一天,他该怎么办?

  他闭着眼睛:“我真的不知道,可能到了那天,我叫变回人参,跟他一起躺棺材里?”

  符心嚼嚼嚼,边嚼边比划:“对,你就这样,很多年以后,他的墓被盗墓贼挖了,一看,哇,还有个千年人参,赚大发了。”

  玉州:……

  “符心!你偷吃多少了!”

  符心嘴不停爪子也不停,一盘糯米鸡已经被他嚯嚯完了。

  他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外面的响动,玉州撤了结界,没一会儿文川就进来了。

  “你怎么又出宫了?”文川从外面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来暖阁里看符心,又跟缩在暖阁里的玉州对上了视线。

  “我来跟符心玩。”

  符心在听到文川的脚步声之后立刻用爪子擦干净了自己的嘴,跑到一边装睡,他假模假式地睁开眼睛,看到文川才跑过来,文川一把把他抱起来。

  文川养他十分用心,他的一身白毛油光水滑,腹部的疤也已经结痂,身体好了不少。

  文川抱着他,轻轻地抚摸他的背毛,边摸边问玉州:“你给他喂吃的了?”

  玉州惊讶:“这你也能知道?”

  “抱着比早起的时候重了点。”

  玉州牙酸,这么熟悉符心的体重,平日里肯定没少抱,他刚想告状,就看见符心朝他瞪眼睛,他只能说:“给他喂了两块糯米鸡。”

  文川看着他:“喂得很好,下次不要喂了,他已经严重超重了。”

  玉州:……这相府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玉州从相府离开,他去街市上逛了逛,买了点在宫里不能经常吃到的吃食才回宫。

  马车从皇宫南门进入,玉州掀开车帘,就看到在不远处负手而立的时延。

  马夫赶紧停车,在车停下的一瞬间玉州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随后跑到了时延的面前,时延伸手接住他,面上带着笑:“毛毛躁躁的,曾嬷嬷见到又该说你。”

  玉州现在已经不那么怕曾嬷嬷了,虽然她面上总是很严厉,也经常说玉州挂在时延的身上不合规矩,但看得久了,她也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说要打手心其实也从来没有打过他,甚至有些时候空闲了还会给他和小枣做点自己老家的点心吃。

  “曾嬷嬷只是看着严厉,但她其实人很好。”玉州把自己挂在他身上,随后又说,“我给小枣买了吃的。”

  时延捏了捏他的鼻子:“给他买了吃的,朕的呢?”

  玉州嘿嘿地笑,随后撅着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你有这个就好。”

  这几日都是艳阳天,夕阳的光落在他们的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玉州拉着时延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温热。

  侧头看他,丰神俊朗。

  离以后还有好多好多年,玉州想。

  这个时候开始忧愁,那开心的日子就会少一点。

  他想先开心,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等着时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