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下来之后, 后面的雪就纷纷扬扬,似乎没有个停下的时候。

  从入冬开始,时延就格外注意民情, 刚开始下雪的时候, 百姓还很高兴, 都说瑞雪兆丰年,但雪一直淅淅沥沥地下, 街道上的雪就没个融化的时候,百姓的心里就犯起了嘀咕。

  京城禁军反应的速度非常快, 在发现雪不停地时候,禁军将士就已经开始除雪, 官府衙门也已经支上了粥棚, 为一些生计艰难的人家提供一点生活保障。

  不仅是京城,国内所有冬日会下雪的城池的反应都不算慢, 因为时延早就在没入冬的时候,就下了命令, 让各地都注意冬日寒潮,因此连日的大雪对国内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损失, 只是户部总是哭穷。

  在经过时延在位的五年里,国家的国力昌盛, 与先帝在时不可同日而语,户部一向抠搜,赈灾这点支出其实也算不了什么,还有一些富商, 也都愿意捐出一些东西, 求个心安。

  但时延头疼的是,去了边关的九集部落的漆麟将军传信回来, 九集部落和它临近的好几个部落,近日走得非常近。

  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漆麟回信说他会在边关待一段时间,探查清楚情况再回京。

  时延看完漆麟的奏折,按了按眉心。

  今日文川也进宫了,雪下开之后,文川也没怎么休息,一直跟着户部的人在处理京城大雪一事,今天才有空闲进宫。

  上次的未尽之语,今天玉州不在,文川倒是可以讲出来:“有些散布谣言的,说雪灾是因为陛下执意立男后,所以才会天降神罚,大雪不停。”

  时延嗤笑一声:“成平二十六年的时候,京城大雪下了半个月,当时民不聊生,而成平帝却歌舞升平,酒池肉林,怎么那个时候,不是给成平帝的天罚吗?”

  文川低下头:“人总是要给自己的不如意找一些理由。”他想了想,“既然他们这么愿意把这些事情归结到神鬼之说,那就让神来解决这件事吧。”

  时延停下手中的动作:“什么?”

  “既然有个别人觉得是陛下立男后导致雪灾,那陛下就带着君后,去向上天祈福请罪,若是这雪停了,便是上天认可了君后,若日后再有人非议,直接下狱便是。”

  时延看着文川:“你从前,最厌恶的便是这些。”

  文川笑了笑:“臣是不喜欢,近来可能心态上有了些变化,但能用神鬼之说达成目的,也比直接镇压流言来得轻省,镇压舆论最好的方法,是从根上来消除。”

  时延点头:“朕让礼部去安排。”

  在雪下了五日之后,宫中传出消息,陛下过两日会带着君后去国寺广灵寺祈福,祈祷雪停,以及来年的丰收。

  其实往常帝王祈福也是常有的事,但时延登基五年,这些都是能省则省的流程,今年重新拾起来,也无可厚非,毕竟今年君后新立,而这一次也是玉州第一次以君后的身份出现在百姓面前,勤政殿的所有人都很重视。

  司衣局早就已经开始做大婚时玉州的婚服,上面的纹绣要全用金银两线织就,不是一两天的功夫能做好,除了婚服,还有各式的朝服,幸好先前已经赶工好了两件朝服,不至于让玉州去祈福的时候还穿常服。

  时延并没有想瞒着玉州这件事,一一都说给他听,玉州听完后直皱眉:“不可能是因为我天道降神罚的,如果是因为我,我会有感应的。”

  时延笑着看他:“从前你还什么法术都不会。”

  “这个也不用法术的,如果真的是因为我的话,我会比你们人类更早感觉到的,我毕竟是植物化形,对自然的感知要比你们都要准确,要是我感觉得没错的话,这雪后天就该停了。”

  玉州没有夸大其词,从前他就是山里的感知天气最厉害的植物,一般他从榕树的枯叶里冒头的时候,他们就会知道雪天马上就要过去,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

  时延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总觉得从星云阁回来之后,玉州整个人就变了,变得成熟了一点,又懂事了点,像是突然就长大了。

  而这样的变化,并不是时延想看到的,他希望玉州一直是从山里出来之后那样,天真,不知世事,而现在他懂的多了,不开心的事情也会变多了,就像这件事情,就明显惹了他不开心。

  “天道没有那么空闲,来管平民的婚丧嫁娶的小事的,能让天道降罚的,只能是很大很大的事情,你是个好皇帝,国泰民安的,天道不会罚你。”

  时延只是心疼地亲了亲他的脸:“我总是在想,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是不是增添了你许多烦恼。”

  玉州揉了揉自己的脸:“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很喜欢你,跟你在一块我就很开心,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情,你又不会这么想我,那不就行了。”

  看着玉州在小枣的帮助下试朝服的样子,时延叹了口气。

  虽然时间紧迫,但礼部还是把祈福祭祀的事情准备得很妥当,章大人除了治家不严外,公事上的能力还是很值得肯定的。

  玉州是第二次穿朝服,上次穿的时候遇见了些不开心的事情,玉州心大,似乎已经全忘了,上次他并没有戴凤冠,原先宫里存着的凤冠更适合女子佩戴,因此司制坊重新为玉州制作了合适的玉冠。

  无暇的白玉上有点点翠色,由工匠师父在那白玉上雕了龙凤和鸣,极是精巧,又不像从前的凤冠那样累赘,起码玉州看了很喜欢。

  整套朝服穿上之后,玉州比起先前的懵懂无知天真烂漫的样子,多了很多沉稳大气,是曾嬷嬷每天对他耳提面命的作用,曾嬷嬷从不要老是挂在陛下身上这句话变成了不要在公众场合挂在陛下的身上。

  这一身穿在玉州的身上,只要他不说话,他身上超尘的气质,足以与时延相配。

  等小枣他们出去,时延帮他整理好因为动作歪了的衣襟:“此刻才惊觉,你更像是天神下凡,来渡我。”

  玉州握住他的手笑起来:“我还不是神仙,目前还只是个妖精。”

  祈福当日,许多百姓都围绕在广灵寺外,即使雪天路难行,为了一睹君后的容貌,很多人都很早地来到了广灵寺。

  禁军统领漆麟将军有公务在外,负责今日安防的是漆麟将军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禁军将士围着人墙,把能接近陛下和君后的路径挡得死死的,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就在众人翘首以盼,临近吉时的时候,陛下的车架终于到了。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

  在广灵寺大雄宝殿外,朝臣分列两排,正中央的祭台已经准备好。

  时延先下了车架,朝马车伸出了手,随后就有一只手搭在了时延的手上。

  随后万众瞩目的君后,终于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从前所有人对玉州都有着自己的想象,认为他可能是那种涂脂抹粉的,也可能是弱不禁风的,也有可能是俊朗刚毅的,但在他出现的一瞬间,所有人又都觉得,君后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立于九五之尊的陛下面前也丝毫没有逊色,甚至两人更是相辅相成的,他的面相,在一身红色的朝服和碧玉的王冠的映衬下,更加气质卓绝。

  众人此刻在心中思忖,君后看起来,甚至比陛下还贵气一些。

  长阶铺陈上了红绸,两人相携一步步走向祭台,每一步都十分坚定,玉州的步幅,让所有看着的人心中都冒出了四个字。

  步步生莲。

  到达祭台之时,广灵寺住持已经燃起了第一炷香。

  时延从他手中接过那香,向天拜了三拜,才将香插,入香炉中。

  “朕天命所归,承先祖基业,值此关头,谨以至诚之心,敬告天地,感念上苍庇佑,四季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玉州侧头看他,他见过很多样子的时延,只有这一个,是最陌生的。

  是一国之君,是万民信仰。

  时延说完之后,洒酒祭天,天空还飘着些细碎的雪花。

  住持将第二柱香交到了玉州的手上,玉州已经忘了先前礼部章大人给他写的要他念的纸条上的内容了,但他不能慌,从前榕树也曾经念叨过,要如何敬神。

  “诸天仙灵,众神在上,祈愿诸事顺遂,君身体康健,励精图治,民安居乐业,世事和谐。祈众神显灵,佑我国土太平,共享盛世。”

  玉州朝东方三拜,在那一炷香插进香炉的一瞬间,原本还纷纷扬扬的雪花不见了,东方一缕阳光突破云层而出,全都落在了玉州的身上。

  艳红的朝服,金色的霞光,来广灵寺所有的的百姓在霞光破空而出的那一刻,就都已经跪伏下来。

  玉州自己也被吓到,时延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站直。”

  他立刻直起背,他看不懂天象,不懂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但雪停了,就意味着,没有人再能对时延有怨怼。

  在那一束霞光出来之后,太阳驱散了厚厚的云层,阳光照射在了每一处,今日将是雪后初晴的一天。

  站在他们身后的文川,也被这天象惊到,风雪停,金乌出,玉州,真的只是人参成精吗?

  广灵寺祈福之后,京城连一丝风言风语也没听见过了。

  那日的天象太过奇异,过去许久在现场的人也记忆犹新,自然也在民间流传开来君后是神仙这样的说辞。

  从那以后开始,所有人提起君后,想起的都是那日一道金光洒在他身上,像是佛光普照的样子,谁要是再说陛下立君后的不是,那就是跟神作对,是要遭天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