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家后世有多辉煌,就是前世巫毒家的样子。向家借着阁祖的威风,将巫毒家全都埋进坑里,埋的地方就是巫毒家的本家。

  而且琉璃地宫也是真实存在的,巫毒家为神鸟建造,向家将地宫搬空后,业火一烧,毁宫灭迹,地宫好似也有了“哀怨”,在千人坑里自成一个非常世界。

  相繇就要他们化不开恨,将蛇像放进千人坑,以巫毒家的怨恨为食,吸引与祂、与巫毒家都因果深重的人前来。

  将军的心上人和孔知晚类似,因为特殊情况,小时候就被家主送去选好的人家,远离一切非常道,等到时间一到,再带回家族。

  孔知晚顺利回到向家,巫毒家的圣女却没有,她本就不怎么认识巫毒家的人,推测自己可能巫毒家有关,更多就不是她能知道的了,反而借此利落与巫毒家切割。

  有皇帝包庇,巫毒家想认也认不回,总不能坦白家里养了一个请神的容器吧?怕是会被非常道联合围剿。

  巫毒家讲凤凰入梦,可圣女入了几次也没见“开窍”,虽然凤凰真来过一次,但也是瞧了瞧巫毒家的后人,又恣意而走。

  巫毒家以为凤凰没看上这具容器,但又找不到更好的容器,反复下来都快放弃了,只好安慰自己圣女也只是失败品,要不回来就要不回来。

  但这么一个失败品,越来越得皇帝器重,了断神祸的将军都被她赶出城,抢过将军的旧部,建立了直属陛下的除妖阁。

  巫毒家以为能轻易拿捏的小姑娘,一步步踏上权势的高阶,到了他们也只能仰望的高度。

  不仅如此,她还亲手磨利一把剑,反手刺进割断了自家血脉。

  将军离城那天,天下细雨,哀哀戚戚,好似在送她。不过那时候她已人人喊打,所以记载说老天爷喜极而泣,这混蛋终于走了。

  兵权被收,部下叛变,将军就像她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一个人,一匹马,一柄枪,一个包袱,只有背影。

  她好像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回头。

  她在巫毒家地宫的乌木棺材里,找到一根漂亮的凤烛,等到了新的府邸,放进方灯,燃起青色的火焰。

  凤凰纹样在火焰里,静静地凝望她,她看的却不是凤凰。

  她起初很惶恐,害怕凤烛燃尽,少女最后的痕迹也会消失,但似乎听到她没有出口的祈求,凤烛好像永远不会燃尽,都说青灯伴孤寂,清冷的鬼火却像少女温柔的注视,陪她度过每一个长夜。

  她让少女苦苦等了六天,少女已死却放心不下,哪怕一点残像也陪在她身边,仁慈太多。

  这六天,孔知晚用了六年来还。

  将军余生没有一天不在悔恨里,她很清楚,她的心随着没等到她来的另一根花烛,永远熄灭了。

  孔知晚以为她的余生都在韬光养晦,放松朝堂和阁祖的警惕,寻找最合适的时机诱杀,但如果将军在出城前没找到少女的本魂如何被顶替,她不可能不查真相,就杀真凶。

  将军借凤烛,寻找到凤凰的踪迹,死去的凤凰踪迹。

  她早就知道凤凰会入少女的梦,因为担心,夜晚一直守在少女身边,结果被凤凰发现,一并拉进梦中。

  当时她如临大敌,死死将少女护在身后,不让凤凰前进半分,凤凰竟然委屈了——祂只是好奇,觉得她们有意思,就拉进梦境陪她玩,这俩人把祂当什么洪水猛兽了?

  反倒令警惕的两人面面相觑。

  巫毒家以为凤凰看不上圣女,其实就是凤凰很喜欢她,根本没有什么现世的心思,所以没有顶灭她的命。

  否则即便是亵渎神圣,将军也会谋划封印神鸟。

  但另有人替她达成了放弃的计划,而且更狠——那鬼东西杀了凤凰,寄宿在梦境的凤凰尸体里,借着凤凰遨游梦境的自由,给绝路之人套上枷锁,成为锁链尽头吸取养分的“神”。

  将军在深空里找到少女梦境的尸体——神灵互杀到最后,一起走向灭亡,倒让一个昆仑山里逃出的妖怪钻了空子,侵占神的容器作身躯,成就“最后之神”。

  将军认得这货,九头蛇妖,相柳,也称相繇,是妖中至妖,离神只有一步之遥,但奸邪至极,不配为神,本就是被险些斩杀过的妖鬼。

  但神道开始没落,相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给了祂猖狂的机会,无恶不作,吸引了无情将军的“倾情关注”,又被将军斩到只剩两个脑袋,才狼狈躲回山林。

  将军被神祸的终局牵绊,还心系一个随时被窥伺的未婚妻,没来得及追上斩草除根。

  ……怪不得。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那怪物几个脑袋都折在将军枪下,险些灰飞烟灭,对将军恨之入骨,而祂有灵智,懂人心,恨到极致,只觉放将军去死就是便宜她!

  人自诩与其他动物不同,是靠心而活的种族,即便人死,情感也不会消亡,甚至有时情在人死亡的一刻,成为永恒。

  将军其人,冷心冷情,以杀灭天下妖邪为己任,就像天地为自己塑造的一把无往之刃,却被一抹盛过春日的笑颜拽进人间,有了寻常人的所求,她有了心。

  杀人不够解恨,祂要诛她的心。

  乌山迷雾故意绊住将军回程的脚步,城里一个游云四海、以人像为最的画师遇到少女,听闻她婚期在及,无偿为她作画,做新婚贺礼,但并没有送给少女。

  那幅画被挂在梦境尸体里,半边火焰,火焰下全是细小的凤羽,中间是少女诡异的背影,是怪火凤尾。

  梦境尸体里,本身就是凤凰容器的少女自带“火种”——她阴到地府的八字——被业火画作引入梦境的世界。

  而她的真身,被画师从暗道带进地宫,连枝金锁完全破开琉璃壁时,地宫在厚重的因果下,形成一个临时的非常世界,她以真身入梦境。

  少女身着鲜红的裙摆,被囚禁在地宫里,墙壁剥离,露出四壁下的琉璃,连枝金锁将她牢牢困在乌木的棺椁里,她的上半身都被红盖头遮住,像一块散开的裹尸布,她缓缓抽动着,像刚死还留有身体反应的动物,只能从红布偶尔凸起的线条,看到她微弱的呼吸。

  整个过程没有声音,窒息却像汹涌的海浪,将这片“极乐之土”淹没成骇人的沼泽。

  孔知晚不知道被妖鬼侵入身体是什么感觉,但她知道脑子里住个怪物是怎样的滋味,就像自己梦境的每一寸土被人掀起,又翻下他人的泥。

  那怪物一片片剜掉少女的意识,再大口嚼下,死亡的最后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那是她自己的魂魄。

  这一幕没有声音,也剥夺了将军的声音,孔知晚只觉得冰冷一片,又怒火中烧,那怪物不只在咀嚼少女的灵魂,还有将军偶然在人间遇见、又被夺走的心。

  心没了,她就又变回那把无情的刃。

  刃,只需杀敌。

  而成为最后之神的相繇,以少女的姿态样貌,一步步欣赏她的愤怒与痛苦,畅快得好像几个脑袋重新长全了,祂甚至希望祂的好将军,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但将军表露的愤怒和痛苦太短暂了,越是压在沉默里的恨越是锋利,就如同当初断头逃生、不得不退进乌山的相繇自己,她经历过无声里积攒的恨意,所以时刻对暴风雨前的宁静保持警惕。

  双鱼玉佩就在此时出现了,简直是老天爷助祂!

  祂凭借双鱼玉佩的力量,亲手复制了一个“自己”,祂给祂取名叫“相柳”,祂们是不会背叛彼此的一体——相繇是这么洗脑相柳的,对相繇而言,相柳是祂留给自己的后路,一个保证祂不被消亡的工具。

  祂是相柳的本源,只要祂没有被根除,相柳在某种程度就是另外一个祂,不被人知的相柳游离在外,危急时刻就能避开世人耳目,帮助祂慢慢恢复。

  相柳很感动——祂和所有雏鸟一样,天真,依赖,唯命是从。

  祂因相繇而生,相繇就是祂的全部。

  相繇一边要祂安安分分,永不背叛,一边又像无聊时养宠物,教祂人的狡猾、欺骗、尔虞我诈。

  祂傲慢地以此为乐,像摆弄梦境里的木偶,但正因为给相柳灌输了人的恶,令相柳有了人的心。

  人的心,就是有所求。

  相柳好歹是世间最后一位神灵的镜像,诞生时天真,不代表祂一直长不出真脑子,祂渐渐明白,祂对相繇,和相繇对祂,并不对等。

  不管是地位,还是……

  相柳找不到词汇,祂隐隐明白,任何词汇填进去,祂都会变成一个“人”。

  祂忍耐住了。

  直到潜伏在暗处、恨到疯魔的孤兽,暗合除妖阁内的旧部,以相繇的名义将祂引走,把祂当做人质,威胁相繇亲自前往。

  相柳不是一点逃走的能力都没有,神灵镜像怎么也能挣扎一番,祂不能托相繇的后腿,祂是保命符,不该是致命弱点。

  但祂抱着隐晦的心思,神不该有的心思,顺从了这场安排。

  祂再一次认识到,祂有所求,祂是神灵的叛徒。

  然而现实是,神灵是真正的神灵,不是祂的神灵。

  相繇无动于衷,根本没来。

  囚禁祂的将军毫不意外,甚至早有准备,她将乌山挖穿,找到了丢失的双鱼玉佩——双鱼玉佩每次显现一段时间就会消失,哪怕是用它复制了一个伪神的相繇,都没能留住,相繇当时很生气,但也没办法,阴冷冷地说,这就是双鱼玉佩的因果。

  双鱼玉佩每次出现,都必定带来灾祸。

  上次相繇得到它,祂诞生了,这次将军得到它,又会发生什么?

  将军的态度惹怒了相柳,好像她早料到相繇不会为祂涉险前来,也从没把祂当过一回事,如今就是放弃祂了。

  相柳方才希望相繇能来,如今又不希望祂来了,至少祂还有退路,安慰自己,没有什么能威胁到相繇。

  但相繇来了。只是祂威胁不到相繇而已。

  相柳作为最后之神的镜像,竟然感到恐惧与怨恨,却不是因为生死,祂第一次觉得,自己比干涸的水泽还要荒凉,祂不明白为什么,也不明白自己想明白什么。

  相繇的敌人,那个讨人厌的将军回答了祂。

  长枪一横,冷肃的将军即便面对死敌的镜像走狗也毫无感情,只是冷淡地瞥祂一眼,发现了什么,随口道:“相繇懂心,但祂没有,你不懂,但你却有,神灵也如人般荒唐吗?”

  “啊,也对,你不是祂的心,那畜生没有心。”

  然后她铁血作身,迎敌而上,相柳被连枝锁在封魔笼,好像在她孤绝的背影之上,看到三把青幽的鬼火,庇佑她战无不胜。

  于是祂懂了,那是这个人的心,即便死了也会护着她,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