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刚出地宫,解决向家和8号的麻烦,又入乌山,在紧急状况里辗转,硬挤出时间翻看彼此的记忆,赶上进度,但没法更细致地讨论,全程都靠信任和默契,简直是在考验她们作为人的一部分劣根性。

  荒谬的信任,无解的默契,好像她们已经凭借一个执念跨越千年,在山河不朽里金婚。

  对于青灯将军的心上人,她们没有确凿人选,但一定要选出一个人,她们的选择恐怕不会有偏差。

  心上人都已经凤凰霞披,花烛旁坐,这么大的婚事,身为皇帝赐婚的正牌未婚妻,阁祖怎会不知道,怎会容忍?以史书里青灯将军一边倒的骂名,宫中执笔人不可能放过这件将军绝对不占理的事件。

  而且将军一系列的转变都十分微妙,最后的同归于尽,火尽灰灭更是狠绝。

  孔知晚之前猜测,相柳盯上她,是想复刻相繇和阁祖的辉煌,目的正如她所想,但她可能误解了相繇和阁祖的关系。

  什么样的人值得全权信任、托付,毫无芥蒂,共赴佳话,甚至跨越千年的时间,只为替另一个人报仇?

  只有爱。

  但区别就在于,毫无保留地爱他人,和本性使然地信自己。

  青灯将军或许是前者,相繇或许是后者。

  她怀疑,阁祖就是将军的“心上人”。

  毕竟相繇夺取人做傀儡,在如今已经成为拿手绝活了,谁知道祂是不是千年前就开启了?

  想要确认,就只有一个办法,知道过去。

  相繇是敌人,相柳心怀鬼胎,凤凰没有真正的意识,向善芳和向善豪不在,也不见得知道多少,她低头,望着青灯里的残魂,那就只有将军本人了。

  孔知晚伸手进青灯,鬼火自觉绕开她的手,残魂感受到她的意志,顺着她的手臂爬进她的唇腔,散进五脏六腑——

  残魂即便融于她的魂魄也很理智,近乎透出清醒的“人”感,但又冷淡地没有什么偏向,完全不在乎她做了什么样的选择。

  方静虽然没千叮咛万嘱咐,但以巫医温柔的性子,也差不多了,孔知晚没答应也没反驳,果然有她需要“叛逆”的时候。

  反正石漫任性到凤凰和相柳一换一,她再任性也没什么了,大不了排排站一起受训……她不能只让石漫“潇洒”,她也是有火气的。

  一口血吐出来,压弯了孔知晚的腰,她的视野瞬间被填满了,各种繁杂的色彩和浓烈的线条冲进视野,像身处地狱的混乱幻觉。

  五感陡然清晰,就像蒙在世界的纱被一把撕烂,在地宫里她体验过一把,她抬起头,雨水连珠,像落地的天幕,小小的水滴里却仿佛被着色,将乌山的景色拉成另一片景。

  真的像戏剧幕落,又换一场戏。

  铁马兵戈轰鸣,刀刃直面而来,孔知晚几乎想也未想,仅凭风声就瞬间判断出敌人的位置,手里的长枪横扫而去,敌人人仰马翻,嘶鸣震耳。

  她猛地回头,碎发被风扬起,末尾凝着冰渣,却不及神情万分之一的冷肃,五感开闸,将满战场的声色填进她的身躯,祝她如游龙穿云,势如破竹。

  血液喷洒在玄铁铠甲,她的心却是冷的。

  战场不知何时归于死寂,她侧过头,看到一扇门,是梦门。

  孔知晚体会到向善豪的感受,两个魂魄融合,就是磨平两个刺猬对接的地方磨平所有尖刺,将血肉融合在一起,直到一个魂魄吞没另一个魂魄,这就是另类的“污染”,不存在两个魂魄共存的情况。

  疼痛,恶心,被颠覆的恐惧,像肉身的眼睛直面魂魄的消亡。

  她被玄铁覆盖半边的手,拽了一下缰绳,神驹轻踏,踏过满地冰土血尸,直冲梦门。

  融合残魂时,守魂的凤凰一并钻进她的体内。孔知晚察觉不到气息,但她能察觉到最深处梦门的凤凰残像,恐怕是两者归一,借将军的魂顺便也把自己留在外面的其他残像也融了。

  一扇扇梦门就在眼前,将军重要的记忆铺尘出一条上山路。

  她的梦境也借将军的魂,彻底融进乌山的梦境了。

  因果,转世,轮回,这些词就像一个个法力无边的咒令,紧紧缠绕住非常道的魂,但其实一个人的命运是一个个选择推出的道路,而人的出身,经历,爱恨,相识离别,都是冥冥中的选择。

  于是世上没有相同的人,即便拥有同一个魂魄,但她和青灯将军是两个人。她的意识慢慢被另一个人侵入,不是什么美妙的感觉,难免令她恍惚,被青灯将军的部分影响。

  比如此时孔知晚该下马观察,但青灯将军选择长枪直入。

  毕竟是青灯将军的梦境,留有残魂,梦境尸体就不会散,如果想知道前世的记忆,她暂作忍让也没什么。

  梦门被撞破,比铁马冰河入梦又远去,庭院荫荫柳下,薄云日暖,清风扶春,她像从冬季的末土逃到了春季的花明,荒唐的安宁。

  她的五感轻易捕捉到柳树里的细微动静,无声凝视片刻,柳叶如刀,飞离她的指间,打中什么发出清脆的响声,橘红的裙摆垂落枝头像一圈漂亮的花边,树里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笑容明媚盛过朝阳,一眼就冲散了黄沙的冰冷。

  “将军,你来了!你今天真好看!”少女在柳树里蛄蛹,像和柳枝在做斗争,簌簌不停,“哎呀”一声就掉落树间,被将军一把接住。

  她很难不对这张脸愣神。

  ……真的是石漫。

  少女绝对是故意的,即便脚落了地,仍然踮起脚尖,害怕似的环住将军的脖颈,少女如玉的肌肤温软,轻易就把女将军从战场拉进温柔乡。

  孔知晚听到少女忍不住的笑声,但还是下意识把住她盈盈一握的腰,怕她真的被吓了一跳——刚才还直接倒下树,不知道她是胆子太大还是胆子太小。

  “……很危险。”她皱着眉,却更多是无可奈何。

  一开口就明白了,将军谈恋爱和她一个德行,只有被拿捏的份。

  “那是你的错。如果你早点来看我,我就不会无所事事,爬树来望眼欲穿,我想你了,你都不想我吗?”少女娇俏地抱怨,直白的话令铁血将军不知作何回答,只好垂眼沉沉地看着她,好像不为所动——如果将军的部下看到她这副样子,就该直接跪饶去领罚了,但少女却知道,这是“任凭发落”的意思。

  于是少女眉梢一扬,得意地凑近,响亮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好了,算你将功赎罪。”

  将军暗自松了口气,但少女却又凑过来,蜜饯似的甜香占领她的嗅觉,将声音都染甜了:“一码归一码,还没答呢,想我了吗?”

  “……嗯。”将军被她盯得无所招架,低低应道,“想了。”

  少女便笑起来,漂亮的眼睛像弯起的月牙。

  将军眼神柔软下来,看着她去够柳树里的方灯,小兔子似的跳了半天也够不到“参天大树”,真不知道她怎么爬上去的。

  她低笑一声,对上少女控诉的眼神,任命地轻巧一跳,将方灯放进她手里,柳叶刚才打到的就是这盏灯。

  “你做的?”

  “嗯,给你做的,你别看它现在这副德行,等成亲之后给你惊喜!”

  孔知晚精神分裂似的,将沉浸的意识分出一点旁观,这不是青灯吗?

  只是还没点燃鬼火,若以工艺的角度衡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花纹雕刻,看上去就像普通的方灯。

  所以青灯不是将军的遗物,是将军心上人的遗物?

  鬼火从哪里来的?

  将军一愣,少女好像从不避讳她们之间的任何爱意,不管是想她,还是成亲,都是属于她们宣之于口的理所当然,在相爱,她心爱的姑娘更像一个神勇无双的将军。

  她有点难以开口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今晚就走。”

  这次换少女愣住,抿了抿唇,难掩失落,还不等将军愧疚地赔罪,她又阴云转晴,绽放出明媚的笑容:“朝中不少酒囊饭袋,互杀之祸非你断不可,我明白,只求你万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少女再次踮起脚尖,轻轻吻过将军的薄唇:“……我等你回来娶我,大将军。”

  她退开些,甜蜜的眼描摹她刀刻般的脸和黑冷的眸子,还不忘软硬并施,威胁一番,笑得有点狡黠,又有点期盼:“我这辈子,非你不嫁,将军可千万记住了,这里还有人等你。”

  “愿将军此去,战无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