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漫搪塞孔知晚有丰富经验,连哄带赖几句话就此揭过,电话一挂,瞬间变脸,她报复性地压榨郑康整理全院的咒令之后,终于放双眼冒金星的郑副滚蛋了。

  “不用我送你?”郑康拍了拍爱驹,嬉皮笑脸,“生分了啊。”

  “有折腾你的时候。”石漫坐在墙头柳树边,不耐烦地挥手,“别打扰我静夜思。”

  “行吧,你也别太晚,挨训的还是我。”

  郑康知道她想独处,也不强求,扬长而去,于是石漫摸出烟盒,躲在柳树茂密间偷闲,脑子里神游遍满院的咒令,太极八卦封魔咒是除妖阁阁祖镇守一方的集大成之咒,不好除是真的,但石漫也不是不能死磕,反正她的道内风评一直和“伟光正”不沾边,欺师灭祖小事一桩。

  但她也不是没有顾虑,8号的咒令全阵延续多年,她自认不是什么天降神兵,可前辈们里能人不少,竟没一人察觉吗?她那号称武曲转世的老父亲,也毫无所觉吗?

  还是正因为石大队长发现了8号的怪异,才会遭此祸患?

  她这么多年东奔西走,自然不会放过石咏志的关系网,尤其是仇家和利益冲突者,人数不少,但最后总差一点——要么是能力不成威胁,要么脑子基本告别阴谋,到最后也只有互相制衡的向家最有嫌疑。

  她查到向老夫人曾经顺嘴点拨过石咏志,石咏志一直记得这点恩情,当时和向家虽然有工作上的摩擦,但比之前几任更和平,石咏志还和杨梦玉去世的丈夫向家老二合作追捕过毒巫——其实是石咏志办案,顺便救出濒死的向老二。

  但向老二死后,石咏志和向家的接触少了许多,石漫问过,石咏志只说也不是同事,总掺和在一起容易被猜疑8号勾连第一世家,而且哪有那么多必须共处的时候。

  向老二就是死于咒毒,石咏志搭把手也只是挽留了他的性命片刻,这事不该有隐情,向家自己都认,杨梦玉还亲自给石咏志发了讣告——那女人在向家站稳脚跟的支柱倒了,她都没借机发作,说明这件事上石咏志和向家没有怨,甚至可以说“恩”,虽然这向家就懒得认了。

  石漫借着向子旭对她的惜才情,打探过这件事,以向子旭的反应看,没有什么出入,向少还惋惜她爸救了向老二一把,让他二叔晚投胎了。

  但怪就怪在,石漫参加了向老二的葬礼,那日石咏志没打算带她,本来也和她没有关系,但她那阵心情不好,总做噩梦,虽然方静除咒之后渐渐好转,仍然敌不过老父亲的担忧,石咏志准备蹭一蹭世家贵地的福气。

  在人家葬礼借福气,只有她心大的老爸想得出来。

  她一个小屁孩,不适合见这种死别,于是管家带她去别处,她穿过古老静谧的庭院,某一个瞬间,感受到一抹微不可查的悚然,她一激灵地看去,转瞬就消失了。

  她当时什么也不懂,当真吓了一跳,本以为回去会愈演愈烈,结果自那之后,她就不再做噩梦了,于是抛在脑后。

  而她夜爬乌山,在被封为非常道旧址的阁祖宅院,感受到了一模一样的气息,让她陡然扒出孩提时的惊寒一瞥。

  特侦大队传承自阁祖,就像供着祖师爷,到了日子,会领人去祭拜,以表尊敬,石漫参与过几次,潜意识也把阁祖当自己人。

  所以乌山时她第一反应是:哪个王八蛋硬闯阁祖遗居,还杀了传承阁祖的后人,这不是坟头蹦迪?

  后来她想起来了——阁祖和向家初代也有渊源,而且交情颇深。

  不提千年岁月模糊掉多少因果链条,具体行为动机已经不可考。

  一个几千年前的祖宗,因为功绩成了伟人,但谁说就是好人了?她又没见过,一句史书里的名字,根本无法看到历史背后的人。

  就是她亲祖宗,她也信不过,可以算基地老巢的8号全是他人咒令庇佑,这根本不靠谱——沧海戒和“六”的琉璃宝匣就是例子。

  那么这位阁祖是不可说秘密里的一环吗?

  是推向她父亲死亡的一只手吗?

  盏盏青色藏于树间,“青灯”似乎总与“古佛”为伴,孤寂又清苦,像一辈子已经望到了头,只能在现在麻木地苦守到既定的终结,石漫抱着方形油灯,却觉得难得安静下来,有空梳理乱成麻线的脑子。

  余婷婷被押在浴火凤的魂契,浴火凤背后投资的人,那位已故的向善豪,同样被投资的七中出现了仿向家神明的伪神。

  还有接连不断的琉璃宝匣,不知下一个会取谁的命。

  以及,向老二的死是咒毒,受咒于石咏志调查抓捕的毒巫,而孔知晚也受了咒毒,并且受咒的载具是蛇,恰好是向家敬拜神明的图腾。

  这个闭环里的因果,她必须要弄清楚。

  夜半无人静柳,她卸下伪装,筋疲力尽地叹了口气,头抵在青灯的边棱,闭上眼感受幽光浮现于意识的朦胧,像为她力竭的神经盖上一层柔软的纱,哄她休息。

  她唇间的烟草火星和青灯幽色应和,像两个寂寞的老朋友递过烟火,躲在世俗后偷闲,石漫止不住笑了声。

  “比起什么狗屁阁祖,我果然还是喜欢我们青灯将军……明明武神更帅吧?”

  叩叩。

  大院门响起敲门声,在寂静夜色里格外瘆人,石漫懒懒地不想动,烟草熄灭落进地面,不管人鬼敌友,她都当没听见,只想在难得的安静中休息片刻。

  石漫本以为对方还得客气几次,但不速之客竟然就此放弃了,她正觉奇怪,忽然听到墙壁传来动静,那人竟想直接翻过来。

  当她是死的吗?

  石漫这下来了劲头,她示意柳树妖,柳树无声将她送到大门院墙一侧,她正停在声音那处,好整以暇。

  但她没等到狼狈翻墙的人,而是一个飘起的花朵气球,傻花花的笑,角度刁钻地顶着一个小卡片。

  石漫忽然有种熟悉的预感,她接过卡片翻开,青灯照过,她认为世上最好看的字写道:“女士,打扰,我想和你约会,可以为一个迷失在爱你这条路途的旅人开门吗?”

  这台词有够肉麻,让石漫一下子想起她们在大学话剧社创排的日子,她们有时会用这种奇怪的腔调玩角色扮演,一些情侣之间的小情趣。

  她自己都未察觉地笑了下,故意问墙外:“我有门禁,小姐。”

  “巧了。”紧闭的大门咔哒一声,然后被推开,孔知晚拿着方静给的钥匙,站在墙下仰头看她,“我是锁匠。”

  “有钥匙还问我?”石漫故作傲慢地挑眉,“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否别有用心。”

  “我不想你以为我是个粗人,我会失落,但我更不能见不到你,那我会失落到死。”孔知晚淡笑颔首,“这叫先礼后兵,亲爱的。”

  她们两人对视片刻,石漫从那声“亲爱的”回神,将青灯挂回树间,抱过大花朵的气球,拍了拍身边:“要坐吗?”

  孔知晚接过柳树妖倾情提供的青灯,俯身照亮地面,烟头还徐徐缭着浅淡的烟雾:“邀请我上去,是为了遮蔽罪证?”

  “不识好人心。”石漫明显有点心虚,“刚打过电话,怎么还来了?”

  “因为我听出有人在想我。”孔知晚对她伸出手,“坐很久了吧,下来。”

  “下面有什么意思。”

  石漫这么说,还是握住孔知晚的手,被她轻柔地带下墙头。

  她灵活地像猫,从七中实验楼楼跳下都轻松自如,自然不用孔知晚扶,她稳当地落在孔知晚,孔知晚有些遗憾于这优越的平衡感,使她暗自准备的怀抱落了空。

  孔知晚举过另一只手,轻轻晃了晃一把细棍:“还是有点意思的。”

  “仙女棒?”石漫果然被吸引了目光,她接过,“提前过年放炮吗?”

  “只是放松一下心情,上次过年下了暴雪,不是没玩上吗?”孔知晚说,“正好在家里倒腾出这些旧物,就带过来了。”

  石漫一顿,没问孔知晚搬的新家里怎么这么多和她有关的旧物,她甩了甩手里的仙女棒,合理质疑:“六年多了,这玩意没过期吗?”

  “就算炸了也不会比咒令和妖鬼的威力更大。”孔知晚用最客观冷静的语气说,“大不了就跑。”

  刚把8号所有旧咒令炸翻的小石队长立刻被说服了,动静再大还能大过她?

  她拿出点烟用的打火机,点燃了仙女棒的前端,一点白色火星亮起,随后白中浅淡的彩色花火乍起,她没见过世面似的轻轻惊呼,蹲在院子里,手拿小小的白色礼花,静暗的眼都被照亮了。

  石漫什么也不想,就这么看着她手间的小礼花,一直颓废的神经弦被点点跳动的火星按摩过,放松出了时间倒流的效果,她像个无忧无虑的熊孩子,眼见要熄灭,立刻摇晃着仙女棒靠近孔知晚的:“要灭了要灭了,我给你点上。”

  孔知晚顺从地伸过仙女棒,两个仙女棒一接头,瞬间亮起第二束光。

  一个特侦大队以“狠绝”著称的新任大队长,一个幼时就骗过第一世家、又即将骗回去的非常道隐藏大小姐,一起蹲在长满青苔的废院角落,幼稚地玩起一根根仙女棒,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主要是石漫嘀咕,孔知晚低头聆听,时不时附和。

  “你的事忙完了吗?”

  “还没,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自然是你优先。”孔知晚没被电话里石漫的言两语糊弄过去,当机立断甩下向家人,她没觉得有什么,轻声,“你说你需要我,我总是要来的。”

  石漫缓缓地“啊”了声,沉默地摇了摇仙女棒:“非常道之事,光怪离奇,那些从中得到荣誉地位和信仰的人再如何奉其为福分,都掩盖不了这条路堆满的血腥与恐怖,我既然把你拉进来,就会负责到底。”

  她不知从哪儿掏出了警察证,翻开对孔知晚一笑,正经地咳嗽两声:“现在我是你的专属警官了,孔女士,有任何问题欢迎随时骚扰,至于咒毒不必担心,我只要没死,就不会让你死——请相信我,我是专业的。”

  她心里补充,就算她死了,也会在死之前,化解孔知晚的一切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