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深处,石漫的手轻扫过余婷婷早已闭合的眼睛,在她的太阳穴轻敲了敲,没听到任何魂魄的回声。

  她静静看了余婷婷一会儿,将小姑娘的五官刻在脑海,什么也没说,只是揉了揉余婷婷的头。

  手离开时,朱砂蹭过,转眼间,余婷婷就消失在了四圣兽的咒阵里。

  石漫夹着文件袋推开暗门,停在一个空的黑匣子前俯身,原本装着沧海戒,现在匣子外层层的封咒散作一地鲜红,红莲晃了晃,佛珠吸回流逝的朱砂血。

  倘若只是东西被偷,咒令不会散,这是与咒令相连的咒具已经因果破碎了。

  她当时与蛇像下的神明周旋,没空感受,现在回想,应该就是祭祀失败的前后。

  沧海戒果然就在七中,孔知晚说戒指当场破碎,昆仑蛇刚死的蛇头乍现,破开封咒的郑康首当其冲,差点被压瘪。

  然后孔知晚就被这枚蛇戒缠上了。

  石漫摸向其中一颗佛珠,刚碎一枚沧海,又来一枚蛇戒,她轻轻扔进黑匣子内,试探两者是否有关,脆响声后咕噜噜滚了好几圈,停住不动了。

  她一愣,迅速又捞回佛珠,使劲甩了甩,却没甩出任何的戒指,蛇戒消失了。

  “急什么?”

  医务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方静停下和孔知晚的有说有笑,不明所以:“和你们队长聊完了?”

  石漫一个箭步到床边,拉起孔知晚上下打量,像要当场把人扒光,方静都被她这阵仗挤到一边。

  “诶诶,你这丫头干什么呢?”

  “戒指没了。”石漫把住孔知晚的肩膀,定定地看她,“你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受?”

  蛇戒与孔知晚的咒毒息息相关,别说消失,就是掉点漆,她都要疑神疑鬼,吓个半死。

  孔知晚安抚她:“我没事。”

  她随后想起什么,在风衣里摸了摸,一顿,掏出一枚蛇形的银戒。

  “咒法相连,你与这戒指有因果。”方静擦拭双手,“咒毒不解,它不会离开你,就算你顺着太平洋扔下,明早也会游回你的床头。”

  “这么不要脸?”石漫拿起蛇戒,咬牙切齿,她又掰开孔知晚的手反复看,咒毒被暂时控制住了,隐入断掌的纹路之下,“静姨,真没法子?”

  “解铃还需系铃人,我是巫医,不是剪毛线团的剪刀。”方静忽然说,“这戒指和你被抱进来时的气息很像——寄宿于蛇像的妖鬼,是相柳?”

  “这戒指和我一个地方出来,祭祀差点成了,满坟场都是相柳的气息——姑且这么叫祂,不奇怪。”

  但她没有完全否认,默默将这点记在心里。

  随后她反应过来:“什么抱进来?”

  “啊呀,你不记得了?”方静笑眯眯地说,“也是,你当时昏睡得那么死,小晚一路抱着你进地门。”

  石漫特意避开孔知晚的眼神:“祖上有天蓬元帅的血统,好吃懒做起来是比较累人,辛苦孔老师。”

  “你很轻。”孔知晚说,“该多吃点。”

  方静左右看她俩,笑意就没下去:“小漫不必着急,既然这么条线交织在一起,很可能是一份因果下的秘密,这毒看着瘆人,但除了催生得见非常的能力,目前还没发现其他的危害,比起毒,更像是‘线’。”

  方静剩下的话没说,但石漫读懂了——比起害孔知晚,这戒指更像非常世界的入场券,为了拉孔知晚入局。

  但就是如此,她才止不住地愤怒。

  方静将解咒浓缩进孔知晚的咒毒,从表面已经看不出来了,顺便检查了石漫,除了咒,喂了药。

  她嘱咐她们一周来看一趟,石漫却一改往常一躲躲她一年的作态,巴不得在方静家隔壁买套房,拉着孔知晚三餐定点打卡。

  离开时,孔知晚和方静默契地对视一眼,在要收回视线时,方静背着石漫,淡淡地指向锁骨的位置,莞尔一笑。

  孔知晚一顿,那是重逢第一面时,她用钢笔在石漫的锁骨处,留了水之眼的咒令,在没收石漫的手机后,又将咒令改到手机里,没留痕迹。

  但还是没逃过巫医之首的眼睛。

  她想起方静开玩笑地说,暂时把石漫托付给她,可能不只是玩笑。

  是替她保守秘密的交换。

  不用交换,她也会的。她想。

  队里忙前忙后,没有载漫姐的顺班车,于是孔知晚再次承担起她的专属司机。

  等红灯的时候,石漫透过窗户,看到一个上班族躲在角落抽烟,满身刚被训完的郁闷,她的烟瘾又死灰复燃。

  她看向路边的小卖部,刚开口,就被塞了一颗糖球,堵住烟草对她的诱惑。

  她悲哀地想,泯灭人性的禁烟令已经渗透到组织的各个缝隙,甚至连编外人员都不放过。

  想是这么想,但很快就移开了注意力,这次是菠萝味,但她还是喜欢一开始的白桃味。

  说起来,上次的薄荷味也……

  石漫一呆,上次?

  攀爬,晕眩,拉住她的救命稻草,落入温凉的怀抱,唇齿间薄荷味的血腥,以及,缠绵的深吻。

  她的脸立刻爬红,低头捂住,死死咬住糖球,发出一声哀鸣。

  孔知晚诧异地看她当场变色,确定没喂猫吃芥末,询问也只得到羞愤欲死的呜咽,和一团子的石漫后,体贴地不问了。

  虽然她心里满是挑逗的意图。

  可能被石漫察觉到,某人到家时,矜持地道别后,没给孔知晚任何调戏的机会,简直飞奔进楼,直到二楼的楼道窗户时,又踮起脚挥了挥,钻回了家。

  石漫直奔厨房喝了三杯凉水,飞速和餐桌照片的便宜爹打了声招呼,闪身躲进窗帘,悄悄掀起一个小角,楼下孔知晚的车已经开走,她舒了口气。

  然后孔知晚的消息就来了。

  【一周后,我陪你去古董行。】

  石漫头都大了,要不是突然杀出的咒毒,现在的她早就实现二度消失,哪还会带孔知晚再去特侦大队,更别说非常道内的古董行——其实就是咒具行。

  她刚要回“不行”,孔知晚又说。

  【我认识古董行的老板。】

  【他儿子是我的学生。】

  石漫毫不动摇。

  【没你的事,想都别想。】

  她紧盯屏幕,满腹软硬并施的稿子都打好了,结果对方沉寂片刻,回她一个“好”。

  啧,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下周还去找静姨吗?】

  她们已经这么熟悉了吗?石漫别扭之后,更放心了些。

  【当然去。】

  【而且你每天要向我例行汇报,我得时时了解你的状况。】

  【遵命,长官。】

  但复查和古董行调查之前,石漫还有一件事做,隔天她打车,在花店选了半个小时,抱着一束狗啃的五颜六色,前往静叶公墓。

  公墓偏远,路程却畅通无阻,如同安眠于此的亡魂,一并被世间遗忘了,难得她去的日子没有雨。

  她在晴空一线下,沿着林立的缘尽,停在石咏志的墓前,黑白照里的中年男人和其他遗照的肃穆不同,笑得没心没肺。

  石漫放下花,不禁咂舌,既视感太强了,这就是遗传吗?

  “不到他的忌日,大忙人,怎么来了?”

  蹒跚的老者戴着女士遮阳帽,踏着人字拖,胡子拉碴地蹲在她旁边。

  “又来选墓了?”他咂舌,不客气道,“你这什么死神体质。”

  这位半身埋土的拼接风老者就是公墓管理员,在公墓生,看样子也会在公墓死,年轻时给古董行倒卖过咒具,后来心思动到向家墓,被揍断了一条腿,之后就再也不追求刺激,老老实实回到公墓混吃等死,自称“守墓人”。

  守墓人轻车熟路:“说吧,这回啥要求。”

  “一个合葬墓,好点的,母女。”石漫拍他一沓红票,两人蹲在石咏志的笑脸前,像邪恶的接头交易,“还有一个随便什么墓,刨个坑有地就行。”

  “你仇人?”

  “我领导。”

  守墓人敬佩,揣好红票:“真有你的,行,给你留着。”

  石漫勾住要走的人:“没聊完呢,看看这个,你在古董行的时候见过没?”

  守墓人眯着老花眼,被手机里的琉璃宝匣晃瞎了眼:“我在古董行就待了一年,你但凡问个临时工的小崽子都比我强。”

  “待了一年就敢盗向家的墓?和我谦虚上了。”石漫瞥他。

  守墓人呵呵一笑:“初生牛犊是傻逼嘛,不过你要真想问,总得给点表示吧。”

  他搓了搓指尖。

  石漫熟练地准备摸出一盒烟,你一根我一根,好谈大事,直到铁皮盒里晃得脆玲玲响,两人一齐沉默地看向悬在守墓人掌心上的糖盒。

  哦,她忘了,她的烟草被全面禁止后,新加入的主力军孔女士怕她寂寞,用糖球填满了陪她谈判无数的勋章口袋。

  石漫秉持着“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的崇高精神,熟视无睹地倒了一颗浅黄色的菠萝味糖球,落到老者枯草般的手中,自己先干为敬地嚼了一颗,嘎吱脆响:“钱不都给你了,那狗刨的坑放放,先把合墓和我要的消息整明白了。”

  “……你是多恨你领导?”守墓人老神在在地摇头,“这点钱,可不比命贵。”

  石漫没看他,顺道给石咏志上了香:“你再看看。”

  守墓人狐疑,点遍钞票,果然有惊喜,他抽出其中暗藏的符咒,看到人脸凤凰的一瞬间,神情微变。

  石漫恰到好处地悠悠道:“看来认识。”

  “小破邪.教,不知骗了哪个傻缺富豪的钱,这几年还小有发展了,不过也就那样。”守墓人复杂,“倒是这个匣子……我还真见过,就在我叛逆到古董行那年,从乌山拉出一批货,第一次参与所以印象很深,其中拟定的一版名单里曾经出现过这个琉璃匣,但之后又没有了。”

  “之前的名单有,最后没了?”

  “那不一定。”

  古董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入货,但集中放展就一两天,展示柜数量有限,不可能都摆上去,名单变更是时有的事。

  守墓人迟疑地补充:“宝贝多得是,金银精雕里琉璃也不算乍眼,更细节我不能确定,时间……我想想,应该是七年前左右的事了吧。”

  石漫刚给石咏志摆好供果,就不见外地顺走一个,低头狠咬了口:“正好是他去世的一年前。”

  她独自离开公墓时,已经把带给石咏志的水果吃完了,敷衍地和便宜爹道了歉,又提了一兜子回来,离开时她把自己那束鲜艳而热烈的花摆好,出门刚准备叫车,就见一团浓郁的雾堆在树林间。

  雾里凝聚出温婉的人形,显然在守株待她,石漫扬了扬眉,见余雯所化的影妖慢慢向她靠近。

  偏偏这时候,孔知晚的电话来了。

  石漫立刻摆手让妖鬼稍等:“怎么了?”

  “没什么,例行汇报,今天没什么奇怪的感受……啊,除了有点想见你。”

  孔知晚一身冰丝睡衣靠在沙发,翻看向无德整理的老夫人大寿礼品单,等了半天,电话对面也没有声音,她翻页的手一顿,轻声问:“在忙?”

  石漫低头揉了揉有点发热的脸,看了眼余雯,颇为头疼:“有点,还有事?”

  孔知晚摩挲纸页,有些遗憾,但还是体贴道:“那等你忙完再说?”

  不是明天说,而是忙完说,看来的确有事。

  “你说。”石漫转出刀刃,边走向影妖,边说,“忙是忙,不过你优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