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耳熟的话,这熟悉的神态,向子旭硬是听出了夫妻相,他几乎兜不住线挑的笑,孔知晚这才像刚屈尊降贵地想起他:“向先生,来特侦大队捐楼的吗?”

  石漫笑得更猖狂:“就是,向家好歹非常道之首,怎么只给八竿子打不着的高中送钱,能不怀疑你们吗?向大少爷打个样,扶持扶持我们这些同道的弱小群体,这未来都是福泽啊。”

  孔知晚冷立在旁,看着有鼻子有眼的孤高,也跟着点了点头:“石副说得不错。”

  杨梦玉和向子旭这俩一家的婶侄,还不如人家刚合作的警察和线人,向子旭笑一耸搭,也不装了:“原来是你们队的?”

  “知道是我的人,以后就绕着点路。”石漫毫不示弱地假笑。

  她扬了扬嗓子:“拿把凳子来。”

  柳树丛里鼓动两下,搬出把木椅子,放在后院前的迷宫入口,石漫弹了下柳树枝:“不懂事,不给客人拿一把?”

  柳树妖用只有它们自己懂的肢体语言,互相嘀咕片刻,不情不愿地又拿来一把椅子,推到向子旭身后。

  向少愉快道谢,毫不介怀地入座,假装疑惑地问杨梦玉:“二婶怎么不坐?别客气,石副人特别好。”

  杨梦玉当然不稀罕朽木做的穷酸椅子,但向子旭这狗崽子,明明刚和特侦大队的糙人针锋相对,胳膊也要拐向外人,找她不痛快,眼见除她以外的四个人都有椅子,她自然也不能站着,颇为傲慢地看向被她甩断的柳树,以作威胁。

  柳树妖无声冷笑,对向二夫人竖起一个标准的中指,还不忘抽条挥出一阵风,掀起杨梦玉散下的头发,让那条前卫的发缝迎风热烈,然后深藏功与名地退回去了。

  石漫:“哦吼。”

  郑康:“哦吼。”

  向子旭:“哦吼。”

  孔知晚低头轻笑。

  眼看几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杨梦玉在特侦大队丢的脸也够多了,她半是狼狈半是骄矜地捂住脑壳,拂袖而去,看起来就像一个瘸腿的公鸡。

  “一群没礼貌的小兔崽子,下次给我等着!”

  “下次还来,灰太狼乌城市分狼是吧?”石漫按耐住暗中涌动的柳树丛,柳树妖迅速安静,8号是特侦大队的地盘,怎么报复都行,占理,但追出8号的门,那就是公然宣战向家,现在来说,没有必要。

  她百无聊赖地看了眼看戏的向少:“你们家要都是二夫人这种傻子就好了。”

  “那我家也要完了。”向子旭毫不留情地说,“留这一个逗乐就行了,偶尔拿出来溜溜,还挺好玩的不是吗?”

  他见石漫的架势,今天是进不去了,倒也没犯必须被请作座上宾的毛病,他说:“七中的那尊蛇像,我想看看。”

  “什么蛇像?”石漫翘着二郎腿,就差把瓜子,“再说,物证是你说想看就能看的,当我们这菜市场呢?”

  向子旭却直言:“蛇有九头,自称相柳,可是?”

  石漫眯了眯眼,等他的下文,柳树层层叠叠攀附到无形的封咒群中,将废弃前院包成一个温室花园般的翠绿牢笼。

  “向家供奉的神明,的确本形为蛇,家徽就能看出来,向家也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只是没兴趣和无福禄的寻常人多言,向家自神明垂怜而起,世代奉神,故得庇佑,因果牵绊之深,如星辰追月,簇其光辉,不容邪祟宵小亵渎。”

  向子旭还是笑眯眯,柳树樊笼里却猎猎风声不断:“道内也不是什么秘密,每任向家家主,能得到禁地神龛的钥匙,得闻神音,向善豪那叛徒就是其中之一。”

  石漫敏锐地捕捉到“叛徒”两字。向家包容废物,但绝不容忍叛徒,向善豪顶多是背刺亲妹妹的口蜜腹剑之徒,就算因为向善芳重夺家主,向家内部趋势不待见他,但他也只是向家权利争斗中的失败者,而不是向家的背叛者。

  他生时的一切都为了向家,哪怕一己私欲,也是在不伤及向家利益范围内的一己私欲。

  “他背弃了真神,造了个伪神。”向子旭冷冰冰地说,“就是你在七中见到的蛇像,那种阴冷邪祟的怪物……也配叫做神,也配用‘相柳’的神讳。”

  对于信仰狂热的人来说,所有其他信仰都值得一声“异端邪.教”。

  向子旭将家主视为囊中之物,自然瞧不上向善豪这个家主没做几年的失败者,看都懒得看一眼。

  但被赶出向家的失败者,竟然暗地里照葫芦画瓢,仿了一个向家的神明,还妄图取代真神的位置,那就是践踏他血脉里的尊严,他不能原谅,向家人都不能原谅。

  “向善豪风光的时候,给自己谋了不少人脉,走到哪儿都有人捧他臭脚,但随着他失势,拜把兄弟也成了一面之缘,他滚出乌城时除了老夫人派去照顾他的人,没一个人送他。”

  石漫心想,说是照顾,其实是监视。

  “但他到底姓向,还曾是家主,接触过神龛,呵,他拿伪神骗了不少蠢货,七中就是代表,我顺着向善豪的资金去查,他可不只资助了七中一个地方,你们查封的画展也是他无足轻重的一个小项目。”

  向子旭态度明确:“胆敢亵神者,死不足惜。”

  “免费来送这些情报,我听明白了。”

  石漫起身拍了拍衣摆:“没什么蛇像,就是坟场堆叠的幻境,真有也不会在那儿,至于情报共享你就别想了,有能耐走市局拿下审批。”

  “如果是不求合作,但求共处,可以,但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有家规,我们也有铁律,我不管你什么神啊鬼啊,对你家老一辈的爱恨情仇也不感兴趣——别妨碍到8号办案,记住了。”

  柳树牢笼退去,在前院外拥簇成一排尖锐的浪,直指等在门外的杨梦玉等人,石漫最后瞥他一眼:“郑康,送提供线索的热心好市民先生和他的跟屁虫们滚蛋。”

  郑康笑得像在酒店干了十年迎宾:“请吧,大少爷。”

  向子旭耸耸肩,他见到石漫的时候,就料到今天忽悠不下合作,反正最低要求也达到了,互不干涉,各凭本事,看谁先查得到。

  石漫没背着她,孔知晚也听了一耳朵,她等到向子旭慢悠悠离开,凑近石漫低声:“画展背后的邪.教是凤凰,七中是九头之蛇,向善豪若真想塑造一个新神,顶替向家的真神,就该只推一个——信仰之间互相倾轧,尤其还要抢夺‘最后之神’这唯一的称号,不同的信仰图腾只会分散力量。”

  “他那狗嘴,听听就罢。”石漫没忘记正事,拉起她,抬脚往里走,“向家素来有养废物的传统,偏偏他向善豪就被赶去别城了,谁知道向老夫人是真的‘心眼小’,还是派他避开乌城旋涡,潜伏去了。”

  郑康把鼻孔钉在脑门的几位送走,可算松了口气,他回来时满眼喜悦,激动喊了声:“漫姐,我的再生好姐姐!”

  前一秒还雄赳赳气昂昂的石漫,身形晃了一下,当场一倒,直直落进孔知晚的怀里。

  郑康喜悦的脚步停住:“?”

  留在封咒边际的咒傀儡看到这幕,退回,化进金锁的咒令里,向子旭的眯眯眼挤得更小了:“啊,这是累晕了吗?”

  早就靠在车里的杨梦玉抖了一下大衣:“就说只是一个小丫头片子。”

  向子旭撇头看她颇为朋克的发型,咧嘴笑:“真是不自量力呢,二婶,她也是你能说的吗?”

  虽然他也觉得老夫人有些小题大做,8号现在焦头烂额,哪有空干涉他们,石漫一个人拆八个人用,折腾出了毛病,8号就更没那能耐了。

  杨梦玉冷笑:“吃里扒外的东西,怎么,看上她了?你是几辈子没见过女人吗?”

  “嘛,的确算看上了。”向子旭并没有任何情爱的意味,只是别有深意的惋惜,“可惜啊,没有缘分。”

  他叹息后,忽然话锋一转,嬉皮笑脸地凑近:“她当然是外人,可二婶也是外姓,向家对你是‘外’,还是‘里’啊?”

  杨梦玉脸猛地阴沉下来:“你!”

  “先有她分之一的能耐再吠吧,我都甘拜下风,就算家里来,除了老夫人我也想不出谁。”

  向子旭一瞬间睁开细眯的眼睛,冰冷地扫过杨梦玉的脸,杨梦玉握过金锁的手瞬间灼烫起来,痛哼一声,他欣赏片刻,再说话时又是满脸笑意,“比起外人,我果然更讨厌废物呢。”

  “走了。”孔知晚轻推了推石漫。

  石漫瞬间睁开眼睛,于是方静拿开装模作样的符咒,退开她身边,转头带着孔知晚去例行除咒了。

  石漫自然地跟着望去,孔知晚对她安抚地笑了笑,她一顿,也呲牙笑回去,然后就被郑康一拳打断了:“你这混蛋,吓死老子了。”

  “嘶,我怎么没吓死你。”石漫揉了揉头,对老神在在喝茶的陈朗眨眼睛,“怎么样,是不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仍然苍白着脸,窝在沙发换了个姿势:“如果道内有小报,我晕倒得是明早头条,特意来这么一出迷惑他们,是要我暗中查林海亮的死?”

  “不是,林副局的案子暂时不用你。”陈朗沉声说,“你去查金银湖教会案。”

  “又是浴火凤,比林大副局长的命都重要?”石漫啧了声,“什么来头。”

  “这两件案子并非毫不相干,甚至可以说关系匪浅,向子旭所言不假,资助画展策划人的就是‘向善豪’,不只这些,前段时间古董拍卖行,林副局被截胡的浮云雕银针,最后在孔小姐送来的日记里找到了,余婷婷正是用那根银针做了七中祭祀的所有血契。”

  “而再过一周,要出第二场古货,往年没这传统,古董行里的线人说,也是姓‘向’的人投钱才办了第二场。”

  陈朗点了点照片,熠熠生辉的琉璃宝匣安放在展柜:“这是大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