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漫并起两指,快速探过孔知晚的脉搏,指腹下的生命鲜活地跳动着,她松了一口气,又冷着眼警惕地扫视了仓库一圈。

  现在只是晚上,半夜都还未到,七中夜晚的线索至关重要,偌大校园不知藏匿了多少更惊悚的秘密,等待着她挑开致命的面纱。

  绝好的机会,暗中之人埋伏失败,她趁机直入绝对能找到漏洞。

  但不行。

  石漫沉眼,强压下心里那团活络的火,她只犹豫一瞬,便做了决定。

  她熟练地低下身,抓住孔知晚的手臂一带,轻柔地背起昏睡的人。

  撤出旧仓库的时候,刀刃游走在门缝的隐秘处,刻了一个小小的阴阳鱼阵,作了标记。

  很明显,现在的七中已经不是原来的七中。

  “非常”借着白天黑夜交接的黄昏,跨越了阴阳的界限,此地一定有一个或者几个真正的出口,连接表里世界的校园,但她没有时间一一找过去了。

  那就剩下另一个方法。

  在如今神鬼衰弱的世道里,没有边际的“非常”降临,无论对人还是妖鬼,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天地间所有的“非常”串联在一起,从点到线,以线成面。

  而且“非常”降临到“寻常”,往往需要一个“令”,就像是因果制成的钥匙——有因,才能开启另一个世界的果,门通则法成,这本身就是一种“咒”。

  七中根源的因果,她此刻没时间探,但范围一目了然。

  这份因果只限制在“七中”之内,所以她们出不去校园外面,在这个非常世界里,七中校园之外“不存在”。

  恰巧,她手握一捧极阳之血,至纯至烈,镇着千万冤魂,能辟世间万邪。

  ……就是用多了她有点遭不住。

  不过情况紧急,也顾不上这些,朱砂血这时候不会出错。

  她应该能勉强撕开一条缝隙。

  石漫轻轻颠了颠下滑的孔知晚,抬手让她环住自己的脖子,孔知晚的发丝垂落她颈间,弄得她有些痒。

  她侧头,余光瞥到孔知晚闭目安静的样子,胆子一下子肥了一点,小声抱怨:“……刚才不是很牛嘛,让你那么咄咄逼人。”

  旧仓库在角落,本来就在校园框架的边界,她凝住精神,扶着凹凸苍灰的墙壁,找了一处较薄弱的地方。

  她用抹了朱砂血的刀刃探进一点缝隙,然后塞进一颗朱砂佛珠。

  佛珠融化,暗红的血如扩散的蛛网,填满缝隙,又不断扩散,将缝隙越撑越大,她用刀又助了一臂之力。

  石漫回头看了一眼黑暗里唯一亮起的高三楼,原本空无一人的窗边忽然挤满了人,影影绰绰,像一群挤在下水道口看雨的青蛙,虚虚地变幻着,信号接受不良似的卡出了虚影。

  他们站在窗边,也没开窗户,齐齐地看向她的方向,满满当当的鬼影像一排沉默的目送者,又随时可能亮出爪牙。

  石漫扬了扬眉:“亲自出来送,这排面够意思,下次来给姐妹们带点‘礼物’。”

  她撑住缝隙,用自己的半边身体往外挤,被护在另一边的孔知晚忽然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呼吸的热意吹进石漫的颈窝,像陷入回忆的呓语:“漫……漫。”

  石漫浑身一僵,几乎是摔出了缝隙,她立刻撑住旁边陡然出现的墙,才避免了两人叠罗汉摔倒的惨剧。

  她撑着墙的手用力到发白,努力摒弃扔下孔知晚就跑的想法。

  四周没有灯光,但借着透过走廊尽头窗户的月光,她只见轮廓便知,这里是广知楼高二侧的三楼。

  她侧头,旁边果然就是学年办公室。

  石漫皱了皱眉,她本来都做好突然出现在巷子里的准备,结果反而回到了校园里。

  看来因为她们算是卡bug出来的,七中的“游戏系统”不知道怎么传送,干脆随机把她们丢到一处。

  石漫背着人出来,她才反应过来根本不知道孔知晚的家在哪,这个传送结果反而帮了她选择。

  她掏刀的手顿了顿,回到寻常世界,监控就是无法再无视的存在了,她从黑发里摸出一根细细的发夹,毫无心里负担地再次撬锁。

  反正也不是今晚第一次了。

  用发夹总比用刀良民一些,石漫半斤八两地想,背着孔知晚推开了门。

  她将门锁好,但没打开办公室的灯,她还不想七中又多一样“半夜亮灯的学年办公室”的怪谈。

  然后轻轻将孔知晚扶进她的座椅里,她检查了一下窗户,确认都锁好进不来风,又还是不太放心,取下衣架的长风衣,披在孔知晚的身上。

  作完这些,她突然又不知道做什么了,在原地踟蹰了片刻,又找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孔知晚旁边。

  她轻轻取下孔知晚的金丝眼镜,学着她平时的习惯,放到了电脑边。

  石漫撑着头看她,借着月色看美人,她也不觉得无聊,孔知晚那些冰冷的棱角被月光抚平,长长的羽睫洒下一片温柔的掠影,她不自觉看得有些愣神。

  其实她说数过高中班任的睫毛纯属口嗨,就那一件格子衬衫穿一年的大叔,她有什么可看的。

  但她数过孔知晚的,也是趁她睡着。

  孔知晚这副毫无防备的样子可不多见。

  大概是因为父母早亡,小小年纪寄养在亲戚家,孔知晚总是比同龄孩子更加成熟,很多人一辈子学不懂的“察言观色”,她没上小学就会了。

  但很奇异的是,孔知晚虽然会察言观色,甚至只要她想,她能捕捉到每个人情态间的幽微,但她从来只是观察,并不会去回应或者讨好。

  她能看出别人的想法,但她毫不在意。

  更多时候,这份成长带来的敏锐,只是她达到目的的手段之一。

  而作为一个无根无萍的女孩,幼年四处辗转,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模与狗样,也令她理所当然地戒备所有人,在自己和世界之间画了一道清楚的分界线。

  这是自我保护,也是她本性使然。

  石漫的印象里,她们纠缠在一起之前,孔知晚总是孤身一个人。

  但孔知晚并不为孤身感到孤独,更多时候是泰然处之,甚至游刃有余,像孤独是她写进生命的一部分,这令她感到自在和安心。

  只是石漫太吵闹了。

  用孔知晚的话说,她的存在简直不讲道理。

  石漫用了很久,不放弃也不激进,蹭掉了一点边界线的油漆,令孔知晚愿意在“孤身”之外,再吝啬地接纳一个“并行”。

  精明如孔知晚,也第一次尝到被“温水煮青蛙”的滋味。

  孔知晚嫌弃这个,嫌弃那个,最嫌弃的就是她。

  但戒心那么重的一个人,却从来没有防备过她。

  石漫苦笑了一下,她哪用装混蛋啊,她不就是吗?

  赶快做完任务,尽快离开孔知晚的生活吧,她身边除了危险和令人伤心,还能有什么呢?

  也许这次之后,她可以申请去山里哪儿的野村驱驱邪什么的,像她这等无法大隐于朝的俗人,就得远离一下俗世才能换点清净。

  她的想法漫无边际,于是过度使用朱砂血的疼痛,终于在她安稳后彰显了存在感,她面色发白,咬住嘴唇,隐忍血液里横冲直撞的滚烫。

  已经脱离非常的世界,以她观测的情况来看,找不到入口,或者没有像她在美术社一样被非常的存在邀请,表里世界是被阻隔的。

  哪怕现在是妖鬼易出没的夜晚,她们应该也不会再进入另一端了。

  暂时安全。

  但往常这种时候,她都是一个人躲在无人的地方硬熬,怪她太有偶像包袱,实在不愿给别人看她狼狈的样子,又不能卖钱。

  陌生的环境令她感到不安。

  她额头出了冷汗,勉强地睁开眼睛,想看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当她看到孔知晚的一瞬间,她的内心就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像在水里抓住了稻草,她犹豫了一下,反正孔知晚昏过去不知道,于是她破罐子破摔,就这样光明正大地瞧着她的睡颜,一直到疼痛麻木到褪去,一直到薄阳从地平线升起,蒙蒙一层天光。

  四点半,夏日里已经开始天亮了。

  黑暗归巢,最后可能残留的危险也消失了。

  她该走了。

  石漫活动了一下有些酸涩的筋骨,又取下一颗朱砂佛珠,她的朱砂虽然因为镇着冤魂,不如其他朱砂明亮,但好歹也是辟邪的极阳之物。

  她捏住珠子,放到孔知晚的唇缝之中,珠子太小,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触到孔知晚的唇瓣,令她的手不可控制地绷紧。

  她有点没出息地想,她面对孔知晚的时候,是不是太紧张了。

  石漫忍着令她分神的温度,朱砂血微融在那两瓣薄凉的唇间,染上一点诱人的红,然后不等她乱想,又隐入其中。

  孔知晚沾染的最后那点“非常”,一并被朱砂血抹去了。

  平日净给别人脸色的孔知晚如今这般任人宰割,石漫莫名有点想得寸进尺,戳戳她的脸颊,但即将碰到时,又清醒过来,微缩着收回了手。

  她这一身“非常”的怪异气息,还是算了吧。

  否则刚才那滴辟邪的血就白用了。

  “好梦。”石漫低头,轻声在孔知晚耳边说,像是呢喃了一句不那么符合规定的言法之咒,但愿抚平了她梦中可能残存的噩影。

  她最后只是又看一眼,静悄悄地离开了。

  趁着距离上学还有几个小时,在天朦朦胧胧的变幻中,石漫又加急赶回了特侦大队。

  “漫姐!”正在整理报告的李临杰如见救星,立刻到了跟前,但看清她憔悴的模样,又生生停住,“漫姐你这是怎么了?”

  熬夜加班的郑康瘫废在座椅,一听她回来,勉强地扒拉下遮脸的档案袋。

  他挂着黑眼圈瞥了她一眼,一下子皱起眉头:“你这是任务期间也不忘同事爱,千里之外跟着一起熬夜?下次用不用开个视频会议,让你更有归队的感觉?脸白得刷了漆一样。”

  “游戏出了新续作,熬夜和同学比赛通关来着,这是年轻人的夜生活。”

  石漫对他嘲讽一笑:“你见过哪个高中美少女半夜苦哈哈加班到凌晨五点,我可不像你,大叔。”

  “切,不学无术。”郑康闭眼又把档案袋扣了回去,“小心秃瓢,美、少、女。”

  “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头上的毛吧。”石漫接过蜂蜜水抿了一口,苍白的嘴唇红润了一些,她对李临杰扬扬下巴,“什么情况?”

  “戒、戒指。”李临杰一想到令全队熬夜加班的罪魁祸首就哭丧下脸,“丢了。”

  “什么戒指?”

  “你两年前出任务,从乌山里带回来的那枚法戒,一直存放在地下室的咒阵里。”郑康懒洋洋地说,“昨天夜里,突然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