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独处在幽闭空间,还不知有没有非人生物同处一室,周围所有事物的存在感不断扩大,她像一只被放进巨人国的蝼蚁,一点寻常玩意都有一种折磨人的压迫。

  但孔知晚只在封咒成后安静的瞬间,略感不适,她等了片刻,暗处没有任何动静,心里有了思量,手电筒的光打量四周。

  陈旧的架子罗列,有不少桌椅、箱子和一些不要的旧书,孔知晚沉默地盯着被灰染深一度的纸箱子,最后还是伸手,轻捏纸箱的一个角,往外一拽。

  孔老师虽然不是富家出身,但自学了大小姐的挑剔毛病,只是她优越的外表和强势的气场,令她的非典型公主病成了高要求高标准,还深受追捧。

  了解她本性的石漫一度怀疑,他们被美貌和逼格蒙蔽了双眼。

  所以孔知晚并没因为数量多而习惯,虽然检查箱子的动作越发利落,但从始至终眉头都没松开过,直到一个明显过轻的箱子被她误拽到地上。

  她弯腰,从箱子里拎出一本孤零零的破本,纸张尽黄,与寻常本子的材质不同。

  啪啪——!

  黑暗中突然迭起的拍门声令孔知晚微顿,她沉眼注视着门,但下一秒,铁锁哗楞作响间,门外响起石漫有些失控的喊声:“孔知晚!!”

  孔知晚心头一窒,危险兀地消融在她眼间,她三步并两步走,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近乎是跑到了门边:“石漫?”

  猛烈拍门的石漫忽然停住了,她来的时候满脑子只想着孔知晚有危险,迫切想听到她的声音,当面确定她的安全。

  但孔知晚的呼唤真的透过了门缝,激烈的情绪一空,她又手足无措站在门外,怎么做都不是。

  门外突然没了声音,孔知晚一顿,放缓了语气,又叫了她一声:“石漫。”

  “……是我。”石漫有些哑,她张了张嘴,有诸多疑问,但又生生咽了回去,“我先放你出来。”

  “等等。”孔知晚却冷静地说,“你怎么证明你是石漫?”

  “我不是石漫谁是石漫?”石漫绷着脸,勉强地开玩笑,“我想以我的美貌和才华,全世界都难找出第二个,您亲自出来和我比美倒是有点可能。”

  “你的折纸青蛙,活了似的一路引我到此,又自己展灭在门里,连同那些玄幻的字一并消失。”

  孔知晚说:“现在,你要告诉我这是电影特效吗?怎么,失踪多年,去娱乐圈打拼了?除了演技确实能拿影后,我倒不知道你有这个能耐。”

  石漫一噎,暂时瞒不住了,她索性也不装了,孔知晚可不是傻子。

  虽然孔知晚看不到她的失态,但她莫名还是连败了般,不服气地呛声:“那你怎么证明你是孔知晚?”

  孔知晚听她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下来,也放下紧抵门板的手。

  她垂眼思索片刻,靠在门板,轻声说:“你过来。”

  “我就在门口,还能上哪去?”

  石漫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乖乖地又凑近了一些。

  她忽然感觉隐隐的热气抚摸她的脸颊,频率稳定,却带着灼人的温度,是门上的朱砂血传来了孔知晚的呼吸。

  血液本源带来了迷乱,石漫的感觉和铁门融为一体一般,与孔知晚近在咫尺。

  她想要后退,但想到孔知晚的“过来”,只是不自在地偏了偏头。

  “搞什么?”她小声抗议。

  “隔着一道门,谁也看不清谁,所以简单粗暴一些,对暗号。”孔知晚问,“巧克力慕斯还是彩虹蛋糕?”

  石漫愣了一下,默契地跟上对方的思维,她抿唇:“……彩虹蛋糕。”

  “看电影还是游乐园?”

  “游乐园。”

  “红玫瑰还是向日葵?”

  “向日葵。”

  “冰美式还是焦糖玛奇朵?”

  “焦糖玛奇朵。”

  孔知晚反问:“是吗?”

  “冰美式那种苦到要死的鬼东西只有你爱喝吧。”石漫撇了撇嘴,才没被她吓住,她莫名有些烦躁,“这些问题够了吧。”

  孔知晚冷淡地镇压了她的不满:“这些都是日常能观察到的事,如果仔细调查,或者是关系亲密的人,知道很正常。”

  “你当谁都和你一样被害妄想吗?”

  石漫也猜到以她的多疑不过轻易作罢,她贴着门蹲下,抱住膝盖,头靠在门板,有气无力地说:“那就麻烦学神姐姐问点不正常的问题,不要浪费咱们宝贵的时间。”

  “高中时你曾‘有幸’被校长约谈过一次,因为什么事?”

  “……因为熬夜打游戏,被班长坑地不但卡关还倒退,怒而亲笔写了一首讽刺诗,第二天浑浑噩噩主持升旗校会,把那张纸当成校长的发言稿递了过去,害得他差点当全校师生的面,读完那句‘作为一名勤勤恳恳的水管工,你是我见过最差的马里奥’。”

  “嗯。”孔知晚又说,“你后来有段时间被换到了讲台旁边……”

  “因为上课睡着了,被班任叫起来回答遗传题,你口型说‘书’,让我看你书上的答案,结果我以为你说的就是答案,直接说小明的白化病遗传自他‘叔’,全班哄笑不说,还被他请到前面反省……你都没管我,还骂我傻来着。”

  “答案都指给你了。”孔知晚不接受指控,不过话锋又一转,“但他讲得确实差。”

  还把人换走了,不如她这个同桌一对一辅导讲得好。

  “喂喂,别夹带私货啊。”石漫皱了皱鼻子,“……啧,怎么都是我的糗事,我就没什么英勇的事迹值得你问吗?”

  孔知晚挑了一下眉,如她所愿:“你高一刚入学就被选成校花,为什么第二年却成了校草?”

  “花草都拿了好吧,双料颜霸。”石漫对自己的传奇历史还是很满意的,“原因……就是那群嫉妒你的蠢货,诬陷你看上高三那什么温柔天菜学长,勾引校园男神,我吐了,你这长相,你这气质,得多瞎能看上他,搞慈善能到这地步,已经可以入围年度全国十大感动人物了吧。”

  她挑了挑眉:“不是说他两年断层校草,即将蝉联三届铸造辉煌?我就是想告诉诸位,那他是没遇上我,能让你这变异公主病看上,怎么也得是我这等绝世之姿。”

  孔知晚从她得意的语气,自动想到她骄傲的小表情,不自觉带了一点笑意:“确实,那……”

  “停停停,”石漫怀疑,“这些事虽然久远,但也不算什么机密吧?”孔知晚从善如流:“我们初见在哪儿,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学校的废弃仓库,我解救了一只被小太妹们欺负的小可怜。”

  石漫想到那时的场景,忍不住笑了一下:“我要背你去医务室,你不肯,我准备霸王硬上弓的时候,你一把拽住我的袖子,仰着一张煞白的小脸,平淡和我说‘你的刘海被她们拽掉一块’。”

  “你拒绝人的方式真挺离奇的,令我记忆犹新,”石漫调侃,“有一说一,我当时气得转身就想走。”

  但她忍着崴了的脚踝,臭着脸背了她一路。孔知晚心里补道。

  孔知晚没了回答,石漫以为她终于问完了,她一顿,也觉得这偷来的多愁善感差不多了,舒了一口气:“没问题了吧?我现在就撞……”

  “我们第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

  “……咳咳!”石漫被她的偷袭打得猝不及防,那种和门共感、被孔知晚靠着的奇怪感觉又回来了,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不是,你到底是提问题,还是调戏我?”

  孔知晚无辜:“你说要机密,这的确是我们之间的机密。”

  “……游乐园百人鬼屋,在一个中式恐怖的密室里,谁知道画像后面是你啊?”

  孔知晚精准地戳破她的狡辩:“所以我从画像出来之后又补了一次真的,真假第一次都在那,你答得没有错。”

  “我谢谢你这么严谨!”

  若是一直冷眼讽刺、暗里较劲也就算了,可孔知晚几分熟稔,又暗藏亲密的话令她又重新无措了起来。

  她像不自觉在回忆的片刻放松中,落入了甜蜜的旧日陷阱,与往日越是相像,越是让今日的她恐慌。

  她假装毫不在意,甚至主动出击:“还想问什么?我们第一次牵手是放学过马路,我带耳机没听到喇叭声,差点被窜出来的电瓶车撞了,你就牵着我走了一路,还冷暴力我,不和我说话。”

  “那是你自己不看车。”孔知晚平淡的声音里还有点不赞同。

  “还有咱们之间是我先表的白,我查了一堆乱码七糟的攻略,又是心形蜡烛又是吉他情歌,我还嫌弃九十九朵红玫瑰太俗,一株一株精心挑选的华丽花束,结果你说那束花红柳绿,是乡下野花风,还不如大红玫瑰。”

  “你自己什么诡异的审美,你心里没点数吗?”

  石漫咬牙,努力不理她:“还有录取通知书一起发下来的那天,我们在你家庆祝,都喝得有点多,那天晚上我们……”

  “石漫。”孔知晚轻声打断她,“我们的每一件事,你都记得这么清楚吗?”

  “……”

  石漫突然被呃住,她像吃了几次埋伏后,准备反击,结果最得意的时候被真正的罗网捆成死茧,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她终于明白她的失误在哪里,对于孔知晚,她就该冷心冷情,成为天底下最可恨的混账,人人喊打。

  因为哪怕她保持常态,只要不冷酷一分,她迟早会溢出一点压底封箱的眷恋。

  这很危险。

  “小瞧我?曾经讲台伴读,我数过老师的眼睫毛,一共有几根都还记得,何况这些。”

  石漫一下子起身,不敢再和她耗下去了:“离门远点!”

  又把猫惹急了。孔知晚一停笔,将钢笔别回胸前,一问一答对暗号的时候,空白的破本已经被她写满了繁杂的咒字。

  她轻合上笔记本,放回原来的纸箱,然后站在一旁,等待门外的人暴力拆门。

  她不怎么有公德心地想,应该能让石漫发泄发泄。

  “邪生于阴,以赤凤之血为刃,”朱砂佛珠暗红涌动,满门被隐藏的咒字,瞬间被逼地浮现出来,石漫轻轻一抛,蝴蝶.刀刃流过血色,她反手一接,对准咒令的位置狠刺,“——破!”

  咒文迅速从中心的咒令四散瓦解,石漫刀一落,无缝衔接地撬开锁,一把推开门。

  可就在此时,那些未崩解的咒字到了末尾,忽然凝聚到一起,窜出一片融入黑暗的残影,比她还快,瞬间掠过孔知晚,撞碎了另一边的窗户逃走。

  石漫立刻要追,却见孔知晚整个人向前一栽,她身体猛地一顿,一把接住突然昏倒的人:“孔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