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瓷即使此刻心神不宁也注意到了护士长的表情变化。

  “他怎么了?”

  暂时不得不放开温别声的手, 摇摇晃晃向护士长走去。

  护士长瞧着他湿润的眼眶,他身上这些未痊愈的伤这么折腾应该是很疼的,没见他哭, 现在却一副要掉泪的模样, 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心头一软, 脸色缓和了不少:“他暂时没事。”

  “什么叫暂时?他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凉瓷差点儿没摔倒,护士长隔着轮椅扶了他一把,等再抬头, 她就见到了一张楚楚可怜的脸, 语气哀求:“求求你了带我去看看他吧,我保证不惹事。”

  凉瓷可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现在这种情况他没有强硬的资本。

  “他是我弟弟, 我就这么一个弟弟, 求求你了。”

  珍珠般的眼泪倏地落下。

  护士长有些意外的看着这张脸,又想了想那张脸, 哥俩?

  不过现在这不重要。

  “他受伤很严重, 据救出你们的人说砸到他身上的雪块裹着山石,山石几乎将他后背骨全部砸断。”

  凉瓷身形一晃, 顾不得装可怜, 全部砸断……

  他无法想象那有多疼。

  “断裂的骨头扎入内部器官……”护士长观察着凉瓷的脸色,语气沉重的说了下去, “将你们送来时, 他可以说已经死亡了。”

  五脏六腑几乎全部被破坏,身体内大量出血, 用当时医生的话来说就是开了刀都不知道要先从哪里开始缝补。

  “可你说他没死!”凉瓷推开轮椅,死死拽住护士长手臂, 他要听的不是这个消息!不是小五的死讯!

  小五怎么能死!

  他们一路那么多危险都走过来了,怎么能这么轻易死掉,他还没有交女朋友,他还没有谈恋爱,他的初吻还在,他得多不甘心……他还那么年轻……

  情绪过于失控让凉瓷苍白的脸,晕染出病态的红。

  护士长这次没有拽开他的手:“我说了他现在没死。”

  凉瓷不明白。

  护士长:“当时只有一个办法,基地一直在研究开发人类身体潜能,既然不治也是死,所以负责人决定拼一把。”

  凉瓷脸上的疑惑更重,基地?开发人类身体潜能?

  “这里是……互助联盟?”

  护士长点头,这种情况下反应还这么快,够聪明。

  凉瓷转念一想,他们在第13区,能有这种规模的医疗区的确只能是互助联盟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来到了这里,早知道会这样,早知道会这样……

  一时间只觉得命运啊,挺可笑的。

  “你的意思是你们拿小五做开发实验?”他的神色变得犀利。

  “是拿开发实验来救他的命。”护士长纠正了他的说法。

  几秒钟沉默过后,凉瓷暂时接受了她的这个说法:“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让我去看他?”

  “实验是绝对保密的,第一你不是互助联盟的成员,第二你不是开发组人员,所以你不能进去。”

  “那我凭什么相信小五没事?”

  “我们救了你们,我们可以放任你们死亡,我们可以告知你们这位小五死亡,但是我们没这么做。”

  两人再次沉默对视,凉瓷听懂了她的潜台词,没有欺骗他的必要。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等出结果。”

  “什么结果?”

  凉瓷关心则乱,不然也不会问出这么笨的问题。

  护士长的耐心即将告罄:“开发成功或者失败,至于要多久时间无法给你准确回答,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好了,能告知你的已经全告诉你了,现在回到你的病房。”

  凉瓷琢磨着成功或失败,失败等同于死亡。

  “成功率有多少?”

  这个问题变得无比重要。

  护士长眼底流露出一丝不耐,严肃的脸更加严肃。

  凉瓷瞧她半天没说话,眼睫一沉:“姐,你就告诉我吧,要不我也不安心,不安心我就吃不好睡不好,我身体就养不好,就浪费咱们的医疗。”他又恢复成可怜模样,变脸比变书还快。

  只可惜这位护士长不吃他这一套:“乱叫什么。”她的年纪都能当他妈了。

  凉瓷装可怜失败。

  护士长:“成功率没有准确数字,无法保证。”

  瞧着年轻人瞬间垮了的脸:“实在不安就为他祈祷吧,现在,坐上你的轮椅,我送你回病房。”

  “我不回去。”凉瓷拒绝的干脆,像是个任性小孩,护士长的脸都要挂霜了。

  凉瓷现在见不到小五,更不能离开还没醒过来的温别声,他若有所思地转过身,拖着沉重的左腿回到病床边,抓住温别声的手才稍觉心安。

  护士长瞧着那单薄到轻轻一戳就能碎成一堆的背影,忍住了把人硬薅回去的冲动。

  轮椅出现在凉瓷身后,紧接着是护士长的声音:“不要乱动,他还不算彻底脱离危险。”

  凉瓷吓得差点儿把温别声手扔了。

  护士长:“摸个手可以。”

  凉瓷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温别声快要掉出去的手放了回来,有些站不住地坐下了。

  门关上,病房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凉瓷定定的瞧着脸颊凹了下去的温别声,许久之后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无声掉落。

  他很担心温别声,很担心小五,可是现在他见不到小五,他也叫不醒温别声,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和废物没有区别,他只会无用的吼叫,装可怜获得一点信息。

  眼泪打湿温别声的手,是他要来看雪山的,如果不来他们就不会遇上雪崩就不会出事……

  小五只是跟着他跑,他们完全是无妄之灾,已他们的能力原本能在这个世界很好的活下去的。

  病房内只有他越来越憋不住的哭声,人是哭着睡着的,毕竟他的身体情况现在也糟糕透顶。

  临换班前护士长出现在门口,透过玻璃看到窝在轮椅上可怜兮兮趴床边睡着的人。

  仰头深深吸了口气。

  打病患不是医务人员所作所为。

  一个毯子丢在了凉瓷身上,护士长转身就走,她怕自己忍不住打人,但又停在了门口,气冲冲地回去,仔细把毯子扯开给凉瓷盖好,她这才离开。

  之后几天凉瓷长在了温别声的病房里,每天都会有护士来检查他们的情况。

  没人时凉瓷就会搓着温别声的手,一直和他说话。

  “你还要睡多久啊?再不醒我可真在你脸上画画了。”瞧着没反应的人,“只画画不怕是不是?我给你纹脸上。”

  只是他再怎么威胁,一向能回得他没话说的人也没有动静。

  这让他难过。

  凉瓷咬了咬唇,扯出一个勉强的笑,给温别声擦着脸,然后把他从小护士那要来的唇油往温别声嘴上抹去,经过他这几天的照顾那张干裂的嘴变成了很好亲的样子。

  大部分时间凉瓷就捧着书念给温别声听,这几天他已经念了4本了。

  到了晚上,他弄湿了毛巾给温别声擦身体,温别声这次除了脑袋伤得最严重的就是腰。

  医生说他腰椎有一块错了位,虽然被按了回去,但毕竟腰这个部位伤了就很难完好如初,对以后多少是有些影响的,比如不能太吃力,过度使用之类的。

  这个过度使用么……凉瓷深思了下。

  凉瓷用仅有的那一只好手忙乎一通,用了一个小时左右累得他呼哧带喘,额头冒汗。

  每次给温别声擦身体都给他累够呛。

  之后再把自己收拾好,他一屁股坐上床慢慢向里挪了挪,再用手把左腿抬上来,弄了好一会儿才贴着温别声躺下。

  他问过医生了,只要不动温别声脑袋和腰就行。

  病床不算大不够他也平躺的,他只能侧着身,扯着被子给自己也盖了点儿,瞧着温别声短短的胡茬,他没有胡子也不会刮,平时还能试试,现在这个情况他可不敢上手。

  盯着瞧了瞧后抬手试探着碰了下,还挺扎人。

  “温别声,你到底什么时候醒啊?”

  他像是小猫挠猫抓板,一下下慢悠悠地扒拉着温别声的胡茬。

  “你醒过来好不好,我……”手指停了下,“我想你……和我说说话。”

  低下的脑袋埋到了温别声肩头上:“你怼我吧,我不和你生气,你说什么我都不和你生气。”

  被子底下温别声的手指动了下。

  “小五还没有消息,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你是医生你肯定懂得比我多。”

  “明天一定要醒过来,知道么?”凉瓷嘟嘟囔囔自说自话嘀咕了好半天才睡着。

  后半夜温别声的手又动了下,眼皮下的眼珠滚动,在某一刻极其突然地睁开,黑宝石一样漂亮又空洞,过了几秒才逐渐被情绪侵染,第一感觉就是疼,腰很疼。

  凉瓷!

  眼珠慌乱转动,借着月光瞧见了肩膀上那个小脑袋。

  要坐起的身体又小心翼翼地躺了回去,看向这个房间,病房,小五没在,不知道小五是什么情况?

  “温别声……”

  睡着的人在咕哝。

  “嗯?”

  温别声应了声,看到凉瓷在外面的打着石膏的腿。

  “抱我下。”

  温别声怀疑自己的耳朵,小脑袋蹭了蹭拱进他颈窝,温热的呼吸拂上皮肤,那只搭在他身上的腿也跟着挪了挪。

  他把手拿了出来,轻轻抚摸着凉瓷的小脑袋瓜:“凉瓷。”

  没把人叫醒,只好再大些声音。

  “凉瓷,醒醒。”大手从脑袋后绕到脸颊处,原本想掐掐凉瓷脸蛋,结果只碰到瘦得不行的脸。

  他蹙起眉头,更心疼了。

  好不容易长回来的一点肉又没了。

  没有能掐起来的肉,被凉瓷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手指挠了两下。

  “醒醒。”

  凉瓷这才有要醒的迹象,抬手去挠痒痒的脸,结果抓到了一只手,他停下动作,过了会儿后眼皮猛地掀开,抬头太过用力颈椎嘎吱一声,眼睛瞪得溜圆。

  一只惊喜过度的小猫,甚至做不出任何反应,只傻乎乎的瞧着温别声,瞧着他那双睁开的眼睛,乌黑的眼珠是全世界最漂亮的黑宝石。

  温别声的手还温柔地摩挲着他的脑袋:“打扰你睡觉了。”

  凉瓷嘴角抿抿,突然把头低了下去。

  温别声摩挲他脑袋的大手挪到了纤细脖颈上,轻轻揉捏,无声安抚。

  凉瓷:“你知道你睡了多了么?”

  语气里有一点点埋怨。

  “等一会儿你再一点点告诉我,小五在哪?他怎么样?”眼前的凉瓷至少可以确定没什么大问题。

  听他提起小五,凉瓷也严肃起来,抬起头把他了解到的情况全部和温别声说了。

  那在他脖颈上揉捏的手也停了下来。

  “你说可信么?”

  凉瓷想听他怎么说。

  温别声思索着,近乎死亡的伤害即使发生在他们3个人身上都不值得意外,那可是雪崩,或者说他和凉瓷能这么全须全尾的活下来才是意外。

  至于小五的情况,他们见过那个叫吴峰的人,从医学的角度来说基地的想法和做法都没有问题。

  但即使成功,小五也注定不会长寿,别说长寿,可能四五十岁都是奢望,不过能活下来就好,这个世界活在当下就可以,没必要想太远。

  他点了下头,手又抵着凉瓷耳后按了起来:“应该可信,通俗一点说法就像是以毒攻毒,而且如那个护士长所说,他们的确没有说谎的必要,毕竟他们可以直接不救我们,或者趁我们昏迷时做所有他们想做的事情。”

  凉瓷也是这个想法,只是他习惯了,习惯了一路来几个人,尤其是他和温别声有商有量,听到他的看法后会让他更安心。

  他变了,他不再是那头独狼。

  温别声:“小五会没事的。”

  凉瓷:“理由?”

  温别声:“他是个善良的人。”

  大手悄无声息地用力,把有些呆住的人按到了自己肩膀上,圈进了怀里。

  凉瓷还在想着温别声的理由,一个医生用这个理由,还真是叫人很难有信心,不过醒了一个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但关于小五,他们只能等,等一个好消息。

  “你都有哪里受伤?”

  温别声的手又顺着脖颈去了凉瓷肩头。

  “我?我就手和腿骨折算是比较严重的,其它没什么了。”

  “手?”

  “在被窝里,拿出来很费劲,没什么大事。”

  肩头的手就从手臂滑到了凉瓷腰上,在凹下的腰上轻拍了两下。

  “我看看。”

  凉瓷只好动了下,把骨折的那只手抬起放到肚子上,温别声摸了过去,先是摸到了手指然后是石膏,他顺着石膏想要摸下一直到哪里,动作间把凉瓷彻底搂进了怀里,半个身子都压到了他身上。

  凉瓷一慌,怕压到他的腰向后用力:“你别乱动,你的腰受伤了,还很严重。”

  温别声的手就又退回到凉瓷腰上,大手一搭,轻易把那细腰抱了个全。

  “是骨折么?”

  他就说腰这么疼。

  “差不多吧,错位又给你按回去了,你就算醒了也别乱动,医生可说了腰可是不好恢复的,而且你这个就算恢复了,以后也不能过多劳累。”

  温别声眼珠一沉:“过度劳累……”

  这么严重?

  “放心,以后有什么需要背需要抗的我来。”

  一句暖心的话。

  凉瓷眼珠一转,想借着这个话题让气氛轻松一些,毕竟温别声刚醒过来还是别给他太大压力。

  仰头,笑眯眯地:“不过等你以后谈恋爱,需要用到这把腰的时候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圈着他腰的手又紧了紧。

  凉瓷还在给温别声出主意:“我教你一个办法。”

  他压低声音:“到时候你们可以选用马奇.橙姿势,就没影响啦~”

  他揶揄的笑。

  温别声乌黑的眸子瞧着这个什么都说的家伙,指尖滑动隔着衣服扫过小腹。

  夸赞道:“好主意。”

  “那必须是好主意。”凉瓷忽然想到个问题就要起来,“诶呀,你醒过来了,我应该叫医生来给你看看。”

  圈着他的大手扣住他:“不用,我没什么不舒服的。”

  “那也不……”

  “我是医生,相信我。”

  凉瓷被他说服又躺了回去,主要还是温别声好不容易醒过来,他不想让温别声不开心。

  “你要有不舒服一定要说,不要逞强。”

  “嗯,你继续睡觉吧。”

  凉瓷现在哪里睡得着:“你困不困?”

  温别声笑了下:“我才刚醒。”

  “那你饿不饿?渴不渴?”凉瓷又要起来,“我去给你倒杯水拿点吃的,你都瘦了。”

  抱着他的手依旧不松开:“不渴不饿,你别折腾了。”

  凉瓷这才注意到温别声的手,这怎么都抱他腰上了?

  虽然以前俩人睡觉也会睡到一团,但那是睡着后,这还清醒着,是不是有些太亲密了?

  一定是因为他九死一生,刚醒过来有些不安!凉瓷觉得一定就是这样,所以才这么黏人,一直不让自己离开。

  还是不拆穿他的小心思了,哄孩子似的拍了他两下:“我渴,我渴,我去喝口水。”

  凉瓷这才从温别声手里出去,拖着他的脚,用一只手忙碌着。

  温别声的视线在他的石膏上打着转,凉瓷用手臂夹着几袋小饼干,拿着杯水很不容易地挪了回来。

  温别声把东西接过来。

  “快喝吧。”

  凉瓷等着温别声喝完,要是不够他再去给他倒。

  乖得叫人心软软。

  温别声有时会想绝对不能让凉瓷和别人交好,哪怕是友情,掏心掏肺的小猫太容易被欺负了。

  他故意没把水喝光,凉瓷见还剩半杯看来温别声真得不渴,就把水杯放到了桌子上,他也回到了床上。

  “不太想吃饼干,太干了。”温别声把饼干放去一边,手自然地摊开,等待着他的小猫窝进他怀里。

  凉瓷也的确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躺,想着反正睡着也是搂一块,躺就躺吧。

  刚躺下。

  大手回拢上他肩膀:“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没人知道会雪崩,如果你要揽责任,那没有丧尸我们也不会去看雪山,所以别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