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如琢【完结番外】>第69章 彼之良药,吾之创伤

  我几乎要在他的吻里陷进去,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忽然明白了某些事情,然后充满一种无处安放的情绪,忽然……忽然觉得无所适从。

  好像,是一种分享欲。

  我想安静地和他说些什么,或者,安静地一起坐着,慢慢变得平心静气。

  我……从前确实不曾有过这般心情,所以,所以……

  ——

  那是一个很安静的午后。

  我们侧躺在床上讲小话,有一搭没一搭,前言不找后语。他会入了神般亲吻我,然后低笑着说些什么。或者是他前些日子心情很差,或者是南术城今早开了什么花,出门时遇见了什么人,那人怎么怎么样……

  我从来不知道他的话会有这么细碎,零零散散。就连那朵今早开的花他也描述得毫无头绪,我越听越想笑。

  不过我要笑他他肯定是不依的,所以我只能压着唇角,装作不经意地打断他:“是吗。那花开在什么地方?”

  “嗯?”他果然停了一会儿,“在客栈楼下。”

  我细想了想,回忆道:“桃花?”

  “嗯。”他垂着眸子往我的方向枕了枕,“开了很多,很漂亮。”

  我抬手压了压他的背,距离又凑近了许多。

  他逐渐安静下来,情绪也稳定了些。

  “昭戎。”我静静地盯着床里侧的墙面,“别害怕。”

  “……好。”

  他闭着眼蹭进我颔下,不再动了。

  我跟着他静了一会儿,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他的头发,“说些别的。”

  “说什么?”

  温热的呼吸轻轻扑在我脖子上。

  我手里动作停了一下,“我听到……南术来人了?”

  “……不想说。”

  好吧。

  我轻叹了口气,他不想聊正经事。

  “我困了。”他说。

  “好。”我安静下来。

  我明白。我明白他前些日子过得不好,最近也一直在忧心忡忡,可能在我昏睡时他想过很多事情,心力交瘁。

  我安静地等他睡着,安静地望着床里侧的墙面出神——我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天虞山应当已经有所行动,我需要考虑代价的问题。

  也……算是这么些天睡醒了,我意识到义无反顾的后果。

  倒不是我后悔了,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但我不该在做了事情以后才考虑后果,这样会使很多事情陷入被动,我应该做足准备。

  如今有两件要紧事。其一便是天虞山的动作,他们会做出应对,某种程度上,我背弃了天虞。其二比较麻烦,经此一事,我可以不受天道管束,但它仍然能够管束旁人,如果我做了太过分的事,可能会殃及无辜人。

  我垂下视线,瞧见他铺了一片的长发。

  不定数。

  我把定数变成了不定数。而我没有做好面临未知的准备,却反而把整个陈郕拉进了未知里。

  ……

  “公子。”

  敲门声后面跟着穆青的轻唤,“蒋公子请您去一趟。”

  我忽回神,蒋公子?

  ——哦,是那个,在书房初见便说我撞了他的那个,危险人物。

  我沉默了一阵,陆昭戎才刚睡下不久。

  我对蒋公子印象不多,相对于我本人来讲,没有本我的“于长玉”更像是不懂事的毛头小子。毕竟我年少时候什么都怕,压片海浪也会吓到手抖。

  “公子?”

  “他睡了。”

  我把声音吹到门边,以防把他吵醒。

  “——公子?您醒了?”

  穆青的情绪显然很惊喜,声音也跟着抬高了许多——但显然,没有意识到我方才的提醒。

  我正要叫他小声些,陆昭戎忽然在我怀里动了一下,我便静了一瞬。

  他皱着眉翻了半个身,轻推着我肩膀睁了睁眼,“怎么了?”

  我克制了一下。

  但没克制住。

  ——我知道他好看。他可以美出不同的角度,每一个角度都叫我神魂颠倒。但我不知道他就连睡眼惺忪的样子也如此勾魂。

  迷蒙而冷艳的漠然之色从朦胧柔顺的发间空隙里流出,唇色鲜红,眼睑微有撩动,漫不经心的样子叫人心痒。

  他被我压着亲吻的时候神情有些发怔,似乎没料到我惊醒他只是为了……亲他一会儿。

  “穆青在叫你。”我瞧他清醒了,便克制着停下,控制住视线不往他眼睛里看过去,堪堪止住念想,迅速起身离他远些。

  这人果然是勾魂蛊,乌木毒。

  门外穆青的声音隐隐传进来,不甚清晰。

  “……蒋公子叫您去城楼上寻他。”

  “好,知道了。”

  我靠在床头懒洋洋坐着,想起他低着头从床尾爬过去的样子就想笑,生怕我对他做什么被门外的穆青听见。

  嗯……怎么说呢,我这满手的麻布缠着,真要做什么手感也不好。哈哈。

  “……公子?”

  我心情颇好地抬了抬眼,“何事?”

  然后我愣住了。

  ……是黎红木啊。

  那丫头后面跟着淳于尚,扒着她的衣袖探出脑袋来看我,眼睛倏地睁大,“你你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歪了下脑袋,似笑非笑地对上那孩子的眼睛,“我要醒,还得同你提前说一声?”

  淳于尚惊奇地瞅着我,没两下从黎红木身后转出来,扯住我的袖子上下看,惊叹道:“你可算醒了我的神仙!红木姐姐快要伤心死了——”

  “尚儿。”

  她忽然上前一步打断。

  黎红木给人的感觉从来都是温婉有力的,她同淳于尚那小孩忽然变得这般亲近我并不惊讶。不过,我有些惊讶她能带着淳于尚自由出入我的屋子。尽管这不是客栈的房间。

  这说明在我昏迷的近一个月内,她几乎取得了所有人的信任,包括陆昭戎在内。

  我垂下眼眸以避开她泪眼斑驳的视线,温声道:“我很好。不必担心。”

  室内氛围安静了一瞬,我想了想,她大概是照常来陪昏迷的我说话,便主动提道:“南术城如何了?”

  淳于尚跑去搬了两只小板凳,抱着两腮听我们讲话。

  “——很好。”她似乎愣了片刻,然后迅速接住话,“公子如今,倒也关心起这些事了。”

  我瞧她擦了擦眼泪,微微笑着,半垂着眼眸,手放在膝盖上,拇指无意识地用指甲轻轻摩挲着食指指尖,显得有些拘谨,于是便没有接话。

  过了一阵,大概是有些缓和过来了,黎红木恢复了寻常那般温婉的模样,抬起头来看着我,笑道:“大概捱过了三日,西陵家的兵马集结,后来……锦城的蒋公子带着援兵来,局势便稳定了许多。公子不必担心。”

  “淳于剡呢?”我看了淳于尚一眼。

  她想了想,大概没能立马对上人,“是……淳于家二公子?我没怎么见他,那天——”

  她也看了淳于尚一眼。

  这小孩也仿佛长大了许多,闻声垂下眼来看着地面,嘟嘟囔囔着,“说嘛。不就是想警告我吗?我大哥说了,二哥,二哥做得不对。”

  我沉默了一瞬,照昭戎的性子,我以为此事不会善终。看样子,淳于剡运气好一点,被救回来了。

  现如今南术城在长孙家手里,梅先生和沈桑都在看着,已经很稳妥了。按昭戎计划里的最后一步,便是有一个先行响应的地方。

  我轻叹了口气,这个地方,必定便是琴川了。

  秦满那个人做事很专注,若一心为了陈郕,一定会是陆昭戎最可信的合作者。

  一环扣一环,他是如何做到思虑如此长远的?

  不过……我皱了下眉。南术西陵家的兵马昭戎也曾忌惮过,而今锦城又派援兵,城外两军对峙一定是相互观望的状态,无论如何也不该陆昭戎去城楼上寻那蒋家公子。

  况且,我设下的屏障还没有撤。

  黎红木仔仔细细地盯着我瞧了一会儿,笑道:“公子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回过神,安静地同她对视了一阵。

  她怔了一下,缓慢收回视线,“属下逾矩。”

  此言出,她又怔了一下,脸色霎时间白了。

  我缓慢收回视线。

  她成日里对着一个空壳子,如今我亲自在,自然不一样。属下,我还是头一回听她这么称呼自己。

  如果是陆昭戎,永远也不会自下身份。

  我又叹了口气,如今什么都喜欢拿来同昭戎比,我快要在他身上疯魔了。

  敲门声不急不缓地响起,然后穆青推门进来,瞧见这场景后愣了一瞬,抱拳道:“公子,我们公子请您去城楼一趟。”

  我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何事?”

  穆青好像也有些疑惑,摇了摇头,“是景湛来说的,属下不清楚。”

  我默了默,偏头看了看里侧陆昭戎待过的位置,慢腾腾爬起来穿鞋。

  黎红木习惯性起身替我整理衣服。

  我抬手挡了一下。

  倒不是我有意疏远,我身上那个味道不是人人都受得住的,偶尔我自己也不喜欢。

  城中尚没到花期盛放的时节,客栈楼下那棵树大概是因为我之前动过,开得早了。不过许多树木枝桠上已经堆满了繁茂的叶子,仿佛只等开花了。

  “公子,伤痊愈了吗?”穆青转了话题,大概担心城楼上发生什么危险的事。

  我摇了摇头,道:“大概是好了。”

  我瞧见路边的迎春还没落,便忍不住道:“我见南术城外有虞美人,开了吗?”

  穆青闻声似乎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公子,虞美人是夏季花。”

  是吗。

  我遗憾地朝路旁看了一眼,可惜了,只能等城外退兵再去。

  我还挺猜测陆昭戎叫我过去干什么,这几番境况里他从来不会开口向我求助。

  我和穆青也很长时间没见了,在上楼的台阶上慢吞吞聊着天,也没有很着急,偶尔能听到城楼上隐约传来的说话声,我静下来听了一耳朵。

  “……挺有能耐。”

  不轻不重一句评价,声音清脆亮丽,透着一股熟悉感。

  随后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我微皱了下眉,虽然无甚褒贬,但这话怎么听着也不太客气,来者不善。不过这声音太过熟悉,以致我一时记不起来,只能快步往上走。

  ——城外悬空处站着一个光脚的姑娘,带着白色的面纱。

  我静静地望着她,身上威压控制不住地溢散开。那姑娘明亮的眼睛忽然一抬,视线随着精致簪发的细微晃动而转移,眼里明媚地笑起来……她歪了下脑袋,风轻轻吹动她的面纱,“来了?”

  我止住脚步。

  是于铃儿。

  ……

  我没料到她会来,所以一时无话。

  风屏障之下她属于同级别危险人物,不允放行,所以只能来叫我。

  威压之下风大了些,于铃儿也便顺手扯了面纱,抓着那快纱布朝我挥了挥手,笑道:“玉哥儿!”

  我沉默地凝望着她,慢慢走过去,“你方在说谁?”

  于铃儿的笑容缓缓收敛,神情里忽然划过一道我一直看不明白的情绪,声音淡了下去,“你居然出来了?”

  我安静地走到陆昭戎身边,重复道:“你方在说谁?”

  于铃儿垂下眸子,半晌没有反应。

  ……

  许久,她语气生硬道:

  “不敢。”

  陆昭戎安静地看了于铃一阵,从她身上散发出的不甘心浓烈到几乎扑面而来。他不敢看于长玉的反应,因为一定是淡漠的。

  他一定不明白于铃晦暗的神情是什么意思。

  陆昭戎垂下视线沉默。那是一种挫败。

  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于长玉招人招物,仿佛天地都是围着于长玉在转的,总让他觉得……于长玉不属于他。

  任何东西在于长玉面前都是渺小的,当于长玉头也不回地、扑向那团雷电的时候,他便明白,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动摇于长玉的信念。而在此之前,他以为他对他已经足够了解了。

  一个看似薄情,实则对什么都通透的神。

  他站在人世外,拥有过尽千帆的飘忽感。

  陆昭戎压了压心底的不适感,转眸温和地望着他,“不是说我的,你先放她进来。”

  于长玉感情是很纯粹的,一切行为都源于选择,比如从于长玉决定接纳这段感情的那一刻,就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喜欢上他。

  很浪漫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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