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如琢【完结番外】>第65章 朝云行雨,赴往巫山

  “你、衣箱里有个暗格。”陆昭戎垂着眸子,我瞧不清他眼睛里在想什么,只看得见他眼睫在颤,“里面、有,药瓶。”

  所以我没有接话。

  他侧身坐着的样子很美,眼睫在灯光下映出一片阴影,打在眼窝里,头略低着。

  “你先去看看,我……我消消食。”

  陆昭戎大概对这件事很有仪式感。

  我却反而对于很多事情都很迟钝。

  原因我从前想过。大概是常常不将事情放在眼里,唯有美和应该做的事比较清晰。

  在陆昭戎身边,是我唯一一段平视旁人的经历。

  我习惯了俯视旁人,即使没有本我在看这个世界,“于长玉”这个空壳也是以打量的目光去评判世间万物,是陆昭戎唤动了我。

  如果他觉得这件事情是有仪式感的,我愿意配合。

  我抽出暗格来一只只细看,用法很清楚。

  他出了门,大概是做些准备,或者交代一下旁的事情,以免有人来打扰我们。

  我不是没有发现他在刻意地放低姿态,从折花楼以前,我伤到他那一次开始。陆昭戎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常常活在算计中的人,他在不断地试图引诱我。

  因为他也发现我这个人铁石心肠,审视一切来源外部的加压。

  我接受。

  我接受他能够让我感受到他情绪的方法。

  他进退有度,不失原则,将我拿捏得刚刚好。

  “已经标注得很清楚了。”他开了门,慢慢转过屏风走到我身边,看样子已经平复好了心情,“我告诉你什么时候用。我们去浴室。”

  他找来一只木匣递给我,我看了他一眼,把瓶子在里面装好。

  后院不会有人,我牵着他的手一路散步过去,再次见到了蜿蜒曲折的亭台水榭。然后见到朦胧迷醉的浴池纱幔——和壮丽夕阳下的陆昭戎。

  他很安静,穿过层层纱幔站在床边的时候带过一阵风,从白纱底下伸出手来,接过我手里的匣子摆在床头,然后转过身。

  我从扑起的白纱里瞧见他的眼睛,隐隐约约在白纱底下露出一次,又眷恋不舍地被遮住,深深地凝望着我。

  于是心跳声乍起。

  在空旷的浴室里,与我而言空寂的人世间,他那样深情地,期待地,紧张地,爱慕的眼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勾魂摄魄。

  他等不来我的反应,便慢慢笑起来,闭上眼睛抽解衣带——衣裳一层一层剥落。

  ……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那一瞬间不受控制,风声随着我的心跳力度瞬间震荡,纱幔朝两侧翻飞。他发梢在浮动,浮动得仿佛我为他活了过来,好像我以前是死的,没有灵动的生命的。

  他被我抱住的那一刹是僵硬的,我知道他还是在害怕。

  但我已经顾不得许多了。我只觉得我在经历一场轰轰烈烈的幻觉,他的温度甚至灼热到令我贪恋。我此前、从没有想过有一个人能够给我带来想要无期限留下的渴望。

  但是我不能。

  “我喜欢你。”

  我听到他在早上对我说了这句话。

  “我喜欢你,陆昭戎。”

  现在我还给他。

  被爱的感觉是温暖的,不舍的,温馨的。

  令人恐惧的。

  但我已经心如擂鼓,然后在鼓声中失去了理智。

  天空骤然飘起了雨丝,雷声比雨更大。

  它无法敲醒我的,我已经疯了。

  他抵在我怀里喘息的模样不断与往日重合,直到我手上有了他的气息,他才仰着头向后伸手,然后重心不稳摔在了床上,眼睛由于迷离而微微眯起,在床头摸索着。

  我俯身压过去,问他:“哪个?”

  他笑着将手的方向换到我脖子上,诱骗道:“你再说一遍,我告诉你。”

  我瞧着他高兴的样子低头笑了一下,重复道:“我喜欢你。”

  他既然真的高兴,我多说几句又何妨?

  “我喜欢陆昭戎。”我重复着。

  他另一只手手指在我脸上滑着,从眉尾画到鬓角,再从鬓角画到唇边,撩起一阵火灼感。

  我喉间忍不住滑了一下,难耐地捉住他的手,“如何?”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仿佛在辨真伪,看了一阵才回答:“有两样是重复的,拿字少的那个。”

  我转移视线瞥了瞥,瓶子飘起来,“然后呢?”

  ——

  所有的气息都逐渐安静下来,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静静地望着我,压在我后颈上的手微微用力,轻柔地吻上来,辗转,然后加深。

  我怔了片刻,在他的勾挑中缓慢回应,被他骨节分明的手抚过脖颈,肩膀,胸膛,脊背,然后手指的触感缓慢游移向尾部……他指尖停住,膝盖慢腾腾蹭到我腰上。

  我愣怔了一会儿,他便抓着我的手慢慢往下,低声细语地凑近我耳边,热烈的生命气息寸寸浓郁——

  滚烫的呼吸扑进耳朵里,我听见他暗哑的诉求:“别弄疼我。”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雷声也被藏在里面。

  我手指缓慢迟疑地滑进去,看到他微蹙的眉头,那是一种……柔软的、温热的触感。就像陆昭戎这个人。

  尽管我手指不太灵活,但它是可控制的,能够在足够温柔的范围之内轻慢行动,其他就不行了。

  他眼睫不停地颤抖,手指紧抓着下面的被褥,在我一次又一次小心的停顿中张了张口,“长玉。”

  我小心地倾身过去,他气息颤乱着攀附住我,眉头忽地一皱。

  ……

  他还是疼了。

  空气中浮动的细微波纹已经变得潮湿,连带着沉重错乱的呼吸,我在那一瞬之间萌生了退意,浑身上下毫无征兆地跟着疼起来,一时竟不知哪个地方更疼几分。

  而他像迷失在雾里一般,紧紧抓住我的肩膀,仿佛我下一刻便会消弥无踪。

  他抓我抓得很紧,仿佛察觉到我要离开,竟主动迎合几分,整个人环绕着我,在一遍遍索求亲吻中重新令我沉迷——我一直都知道他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控制我。

  可惜他不知道引动一个神明的后果。

  我视线有些模糊不清,凝望着他垂下的长发微微出神,我知道我又犯了一次错。

  一个,和上次完全不同的错误。

  陆昭戎忽然松开,带着额上细密的汗珠躺在下面,笑容中透着些无奈,伸手缠着我的一缕头发在看我,声音伴着细微的喘息,说:“上神,有些事情,不能半途而废。”

  ——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勾人的场景。

  便是往昔无数个日日夜夜,风云变幻月落朝霞,已经没有能够拉扯住我的更好的风景了。

  他眼神里盛着山下迤逦多情的水,透亮折光,眉间藏着连绵起伏的山脉,苍蔼浓烈,脸上晕染着一层薄红,像蒙了夕阳。

  他还是不发出任何声音,唇上沁出血色来,忽然间便绽放出独属于陆昭戎的妖艳夺目。

  我俯身轻轻摩挲他不经意间咬破的唇角,将他齿间不由自主咬到的下唇勾出来,托着他靠近我,将唇靠在我肩膀上——他犹豫着轻咬上去,却又在片刻间松开,靠着我轻轻地笑。

  我听着他的笑声恍惚起来,我想……多留几天。

  我好喜欢他,超出了我自己的想象。

  水池里已经不放梅花了,放的是迎春花,我瞧见细小的花瓣浮在他身上,便伸手拂去,“迎春花配不上你。”

  他似乎是累了,反应稍迟了些,“……什么?”

  没什么。

  我没再重复。

  陆昭戎打湿的睫羽扫过我肩膀,然后慢慢直起身,“你知道,迎春花?”

  我垂眸看着水面,没有回答。

  “你来过?”他脱口而出。

  我彻底闭上了眼。

  陆昭戎的敏锐度向来令人心惊。

  这是我同他一起经历的第一个春天,天虞山上是不可能给花种分类的,他知道这一点。

  “长玉?”他抓了抓我的手,好像害怕我离开,指间紧了紧,透着些紧张。

  我沉默着睁开眼,想了想还是同他解释一二:“从前的事很无味,我不喜欢品。”

  他另一只手攀着我肩膀凑过来,眼睛里的光一闪一闪地,“我问一个好不好?”

  我侧目瞧他,那一副表情好像时刻准备着被拒绝,露出水面的胳膊上还带着我无意留下的痕迹,便叫我有些哑口无言,只得说:“问。”

  他望着我笑起来,奖励般攀着我吻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喜欢过别人吗?”

  我霎时间失笑,伸手在他腰背上揽了一下,反问:“你觉着呢?”

  “没有吧?”他被我收得又近了些,跌在我身上。

  我只瞧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嗯”了一声。

  他在排除方向。

  站在陆昭戎的角度,他在想,对一位神明来讲,能够叫他封闭自己,除了感情上受到欺骗,便是认知的偏差造成了毁灭性的结果。

  于陆昭戎而言,不是感情问题便意味着他可以慢慢猜测,如果我不愿意说,他总能从旁的地方找到答案。然后他会得出另一条信息,我允许他对此进行试探。

  “累吗?”我收回目光,“我帮你洗?”

  他视线迅速错开,眼眸垂落下去,“我、自己可以。”

  我轻叹了口气,抬手捂住他的眼睛,“你不方便。假装我看不到。”

  他忽然笑出声来,“掩耳盗铃吗?”

  我跟着勾了勾唇,反身从背后按住他,“我不喜欢铃铛。”

  如果挂在他脖子上除外。

  ——

  “上神。”他仰着头躺在我身上,语气里透着疲累,“你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抱歉。”我揽着他防止他滑下水去,在他耳朵上吻了吻,“最后一次。”

  他侧头凑了两下我的吻,抵着我额头没来由说了一句:“我的错。”

  我没忍住安慰了一声:“辛苦。”

  “是挺辛苦。”

  ——我愣了一下,随后哑然失笑。

  陆昭戎,真的是个很撩人的性格。

  所以确实不能怪我。

  昨夜又下了一夜雨。

  浴室里到了后半夜很凉,陆昭戎中间醒了一次,闻得到潮湿的冷风,脚踝不太舒适地动了一下,没多久便又被握紧了。

  陆昭戎迷迷蒙蒙里惊了一下,撑起身子迷茫地寻了寻。

  于长玉正举着一只瓶子,借床帐外微弱的光仔细看着,手指轻轻摩挲过他脚踝上抓出来的红痕,微凉的药膏层层推开。

  似乎察觉到他的动静,于长玉抬眸看了他一眼。

  陆昭戎有气无力地重新躺回去,心道于长玉可真能折腾,都到这儿了也不着急那一点伤吧,明天再弄也无伤大雅。

  于是他动了两下脚,扯过被子继续睡了。

  如今是二月初,春回时候常常乍暖还寒,容易得风寒。往常这个时候,沈舟山无事便会来他屋里转转,瞧瞧有没有开窗通风一类的。

  大概是家里医学传习下来的习惯,换季时沈舟山只要在他身边,早早便会叫他起床。以防他贪春睡少练功,将往常陆昭华会做的事情差不多都做全,然后才放心。

  陆昭戎正想着,道如今于长玉在,他总不能再一大早来敲门扰人清梦,而且其实他也不缺人管束。

  ——等等?

  沈舟山?

  陆昭戎瞬间睁开眼,眼皮挣扎着又合上,缓了一会儿才又慢慢撑开,眼睛转了转,天已大亮。

  ……这大概是他起最晚的日子了。

  陆昭戎转动了一下脖颈,后颈处垫着柔软却又坚硬的东西,使得他瞧见床帐缝隙里透出的白色纱幔时僵了一下,才稍有知觉是于长玉的胳膊。

  暖和的风从床帐内层层扑出,清香的草木气息丝丝缕缕朝外溢散,陆昭戎嗅着沁人心脾的味道愣怔了片刻,心底颤了颤。

  于长玉,没走?

  他从没有指望过于长玉会多在意这件事,所以也没有想过清早醒来还能见到他。

  如果冷酷些评判的话,于长玉那样冷漠淡薄的神仙,把自己关起来以后其实,也就只算一只空壳子。只是姑且称得上是个,“人”而已。

  他还是有些胆怯,起身时不敢惊动他,也不敢转过视线去看,生怕阵阵的清香转瞬成空,便刚好叫他撞个正着。

  半晌,那香气阵阵浓郁,不见消减。

  陆昭戎忽然松了口气,道,这便是,暂时不打算走了。

  他悄悄回了回头,瞧见那神仙睡得很安静,仿佛深林里沉睡多年的神话故事没能讲开,神秘的寂静气息迂回缠绕……他小心将于长玉的胳膊折回去,轻手轻脚下了床。

  陆昭戎轻轻呼出一口气来,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弯腰拿衣服时身形忽然一顿,眼眸瞬间睁了睁——

  身上酸疼。

  他僵着缓了一会儿,估摸着方才动作太大,扯到了。

  于长玉昨晚上浑身上下给他涂着揉了揉,不至于太过不适,陆昭戎舌尖抵了抵唇角的伤口,道,但疼是该疼的。

  他觉着他现下需要一把铜镜。

  ……所以他识趣地退回温暖的床帐内坐着。

  安静了一会儿,陆昭戎回眸瞧了瞧于长玉,慢吞吞往下躺。

  睡吧。

  等于长玉醒了带他闪过去。

  春宵苦短要日高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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