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如琢【完结番外】>第47章 落梅花,结罗裳

  我承认,声色犬马这个词算得上令人迷醉,其中美色最为厉害。尤其陆昭戎这样的。

  当我握着他的手靠在桥洞上醒神,心脏还是随着炸起的烟花砰砰直跳。

  他靠在我旁边和我一起看着苍穹之下绚烂的烟火,我忽然想起衣服上的细纹,道,难怪我分辨不出来绣的是什么,我此前可没有见过烟花的碎光。

  我们彼此冷静了一段时间,烟火却仍然盛放着,片刻不歇。

  桥下隐约听到城内的轰动,想来人心之兴奋已经达到了顶峰。

  “烟花从戌时开始,五刻时停半个时辰,直到折花楼今年收集的烟火放完为止。”他便起身仔细整理衣裳。

  我眨着眼睛看他。

  先前我一个人住在陆府的时候,其实也不全都拿来睡觉了,我记得哪本书上有个圣人言:食色性也。我如今觉得颇有道理。

  想来陆昭戎一副谈正事的样子要是知道我现在想什么,估计能气的把我丢回天虞去。思及此我没忍住笑了一阵,问:“去折花楼吗?”

  “嗯。”他看了我一眼。

  他又转来替我整理衣领,然后才拍了拍外面的裘衣准备走。

  折花楼位处锦城的闹市正中,门楼处通红的木柱子匀称光滑,我仰头看过去,四角的飞檐挂着八角彩釉的美人灯,沁人肺腑的淡香从楼内悄然流泻……是梅香。

  我跟在昭戎身侧,学着他提撩衣袍的动作上了几层台阶。

  门楼下灯火温柔,入眼一幅巨大的白纸垂挂在一楼大堂里,纸上画着一株水墨梅树,落了满纸的红花。

  灯展尚未开始,四根红木柱直往上通,我瞧见震撼人心的天井一层一层堆砌——这是独属于人间的智慧。

  各个角落里摆着白瓷瓶,瓶里装着红梅,来来往往的姑娘们戴着白纱,将白瓷瓶换成花釉白梅,一盏一盏往梁上挂灯。

  我仰着头数了数,廊柱一十二根,檐柱三十六根。

  露明的木梁上垂坠着白纱,能瞧见二楼里侧的坐凳阑干,想来二楼坐着便能收揽一楼盛景。

  我其实特别想飞上去仔细瞧瞧,但是早先已经答应过昭戎了,所以只能这般瞻仰一番。

  我本想同昭戎散一散震撼的心情,却又觉得他早便看惯了的,于是便把话头收回去,只看了他一眼。

  再抬头穿过遮人视线的纱幔,我隐约瞧见还有一层埋在高层深处,不如二楼围住的空间大,是往里挤压似的,方形依次缩小。

  那应该是三楼。

  想来三楼也能看到下面两层,可惜下面看不到上面。

  我特别想知道这是如何建造的,飞檐木梁,彩色木雕琉璃瓦,比矗立高阶之上的秦府还要大气磅礴,比精细雅致的陆府也要温婉曲折,更不用说天虞山上粗制滥造的小木屋了。

  陆昭戎没顾得上同我一起参观,他把请帖递给一个戴红纱的姑娘,那姑娘转身朝楼上去了。

  我盯着那姑娘看了半天,觉得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昭戎过来推着我的脸,表情稍有些不耐烦,“于长玉。”

  我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笑了两声,“你不觉得那姑娘很奇怪吗?”

  他瞥了远去的背影一眼,随口道:“不觉得。”

  好吧。

  我认同地点点头。

  他从另一边楼梯处走,我跟着他一路往上。

  楼梯右面的栏板上挂着出自不同人物的花卉水墨,我瞧各式各样都有,上面题着好句子,有兰花菊花梅树青竹……这是最多的。

  但不免有些千篇一律。

  也有不一样的,但不出彩。

  我正打算收回目光,却见二楼拐角处有一幅刷着淡淡红色的纸,纸上画着一个人——我脚步停了停。

  那人着墨用了黑色,穿着一身样式模糊的衣裳,眉眼看不真切,正在半空中起舞,满天飘飞着墨色的花瓣,落款处写了周鄂。

  题字是说他画了一个暮春,我仔细看了看,好像是很新颖,不必一直描述花怎样怎样。

  昭戎回眸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忽然间皱眉。我便问:“周鄂是何人?”

  他看了我一眼,又继续往上走,“周自鸣。”

  我想了想,周鄂,字自鸣?

  是个不可一世的家伙,难怪昭戎不喜欢他。

  墙角处也放着一瓶梅花。

  走到二楼人便多起来,桌椅围着阑干摆放,桌上放着笔墨,桌角搁着一瓶花,许多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相处也甚是宽和,很安静,和外面的上元夜完全不一样。

  有些人在外沿的美人靠上坐,斜着身子往下看外面的街,时不时回头说两句,也有人坐着喝酒,笔下挥毫泼墨……

  “美——人矣。”

  我回眸,一人正靠在阑干处,手里握着酒瓶指着陆昭戎,迷蒙着双眼,显然已经醉了。

  我朝昭戎看了一眼,瞧他略微皱了皱眉,便从他身后错开一步,“如何?”

  那人反应迟钝地把视线挪过来,好似想了半晌,然后慢悠悠说:“一顾……倾人城。”

  我想了想,虽然有些夸张,但是……我转手从瓶里抽出一支梅花丢过去,“送你。”

  那人下意识接过去,然后看看手里的酒,再看看接来的花,最后盯着花枝发怔。

  我扯住昭戎往楼上跑。

  到气喘吁吁地在三楼站定,我才恍然惊觉根本不知要去哪里,于是略带窘迫地回头看向他。

  他脸上带着微薄的红色,我分辨不出是不是方才跑得急了,但他怔怔地望着我,在灯火下映出仿佛半点不夸张的倾人城的颜色,我心底悄然而动。

  “是三楼吗?”我借着问话掩饰过去。

  他沉默着往前看去。

  ——三楼内仿佛静止了一般,低声交谈的人惊诧地望着这边,嬉闹的姑娘动作停在半空,举杯敬酒的先生转着头,倒酒的人抬着眼……仿佛一瞬之间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我们身上。

  ——“嘶……”

  那人的酒杯漫出了一桌的酒,急匆匆把酒壶摆正,随着附近人手忙脚乱一通折腾,整个三楼才仿佛活过来,我骤然松开了抓着昭戎的手。

  一个小姑娘站在人群后面隐晦地朝陆昭戎挥手,瞧见我时又笑着默默把手收回去,我瞧她眼熟便仔细回想了一下,但没能想起来。

  像一楼一样戴着白纱的姑娘上前来赠了两支白梅,昭戎转手递给我,低咳一声,“男女分席,上首席位右手边第一席是我们的位置,待会儿你自己过去。”

  我学着他不动声色的样子“嗯”了一声。

  席位上的人开始依次站起来作揖,昭戎一一回过去,我瞧见今早上骑马撞着我的少年,昭戎笑着的时候低声同我介绍,“高家,沈家,蒋家……”

  我瞧见沈舟山作礼以后朝对面女席打了个手势,然后那个眼熟的姑娘就从瓶子里抽出来一支梅花,从席间绕出来。

  我便恍然想起那姑娘好像是沈舟山的妹妹,那个俏丽的小姑娘。

  她背着手一步一步晃悠过来,好像很有兴致,可能是见我一直看她,到了跟前便从背后拿出那支花,笑道:“长玉哥哥,初次见面,桑儿送你支红梅。”

  我看了看手里的白梅,又看了看她手里的红梅,有些疑惑,道,这该是第二次见面吧?

  我转眸去看昭戎,却发觉他跟前正站着一个人同他敬酒,我正等着他说完,却又有人接着过去。沈桑将梅枝又往我跟前送了送,浓密的睫毛一闪一闪,眼眸灵动乖巧,显得过分惹人怜爱。

  我道昭戎同这个小丫头亲近应该也很正常吧,于是迟疑不定地把花接过去,沉默地望着她。

  沈桑果然笑起来,然后招来角落里侯着的纱面姑娘解了我的裘衣,她伸手接在怀里,抬眸时看见我的衣裳,一愣,错愕地回头看了昭戎一眼。但昭戎显然没空看见她。

  然后她求助般看向沈舟山。

  我见沈舟山也皱着眉,然后又和沈桑对了一眼便坐下了。

  小丫头亲切而礼貌地挽住我的胳膊——我略不自在地适应了一下。

  她略微仰起头,我沉默着压低了身子去听她讲话,“此次收到请帖,每家至少来了两位,除去锦城几家老字号,还有各家手下排得上名的厉害人物和一些江湖人。”

  我想了想,瞥过女席方向惊讶打量的目光,“……你,靠这般近会否不好?”

  沈桑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抬眸对上我的视线,忽然间眸若星辰,巧笑嫣然。

  “不会。”她俏皮地眨了下眼睛,“因为我尚未及笄。”

  我犹豫了一下,“及笄?”

  她眉梢微扬,神色倏忽之间变得生动,“长玉哥哥连这个也不懂?”

  我看她坦然一副就是在嘲笑我的模样,果断保持沉默。

  她跟着我到男席,抬手将怀里的裘衣递给角落里过来的蒙纱姑娘,那姑娘又重新站回附近角落里。

  她坐在陆昭戎的位置替我夹菜倒酒,我瞧着她热络地夹一筷子这个,又夹一筷子那个,有些窘迫地愣怔着攥了攥木筷,“沈……桑。”

  小丫头抬眸时愣了一下,很快笑起来,“叫我桑儿就好。”

  我顿了一下,对她的热情着实有些压力,“……桑儿。”

  她乐呵呵地笑着,“什么事啊长玉哥哥?”

  我沉默了一下,“我不会用筷子。”

  她动作和表情都僵硬了一下。

  隔壁桌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我闻声望去。

  却见上一回在昭戎书房里见到的那个令人感觉很危险的人,他拿着一个酒杯,指尖在杯壁上似有若无地摩挲着,却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我们的样子。

  我视线在他手指上停留了一瞬间。

  ——没昭戎的好看。

  不过他没有穿那身令人感到压迫的黑色玄衣,而是藏蓝的颜色,衣服上绣着黑色的飞鸟纹滚边,显得生动许多。

  我忽然想起来昭戎出门时好像特意换了一件同色的裘衣,他平日里是常穿黑色的。

  我转头在两边席位上过了一遍。

  没有像我一样穿黑色的。

  我默了默,是……昭戎故意的吗?

  沈桑犹豫着放下筷子,然后笑着问:“怎么了长玉哥哥?”

  我转眸看她,动了动唇,控制着楼内的暖风将声音逼进她耳朵里,问:“我的衣裳有何问题?”

  沈桑惊愣着顿了一下,然后四下看了看才确定是我,神色中闪过一丝讶异,笑道:“无事,不用担心。”

  她便将碗筷整理好,然后起身离开时福了福礼——我这才发现昭戎正在桌案前站着解裘衣——旁侧侯着的蒙纱姑娘接走了又站回去,我寻思这蒙纱姑娘的作用好像府里的婢女,便觉折花楼当真是新颖,还带着面纱。

  昭戎身上带着微薄的酒气,看到我身前的酒皱了下眉,“你喝酒?”

  我摇了摇头,“桑儿倒的。”

  他动作一顿,抬手喝下去,然后沉默着将两个碟子调换了一下,“尚未至戌时一刻,他们已经试探过一轮了,害怕吗?”

  我转眸看他,忽然觉得好像他更紧张一点,便笑了笑,说:“你在。”

  他转眸沉默地望着我,然后也跟着笑了笑,仿佛回应般重复了一句:“我在。”

  上首的席位一直空着。

  “和桑儿相处得好吗?”他盛过来一碗汤,“我看她有些怕你。”

  我想了想,学着小丫头的样子扬了扬眉,“我看未必。”

  陆昭戎笑了一声,正要把碗递过来又停了一下,然后拐到他的方向,“今日喝药了吗?”

  我从飘过来的醇香里嗅到了一丝灵动的生命气息,但还是选择压住不适感,“不曾。我已经不做梦了。”

  虽然药膳里药味被冲淡了许多,但我还是不想喝如此这般苦涩不堪入口的事物。

  陆昭戎斜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可是,还有两副药。”

  我僵了一下,没再说话。

  他笑了两声揭过去,在他跟前的空碗里放了一只焦黄的圆子递过来,“尝尝,上元节特有的风俗。”

  我犹豫了一下,拿勺子把它舀起来。

  他眉眼含着笑看我,介绍道:“焦塠,豆馅的。”

  焦……塠?

  好奇怪的名字。

  他今早买的红豆饼也是豆馅的。

  我想了想,稍稍记了一下。

  昭戎喜欢豆制物。

  甜腻腻地,我忍住立马要皱起的眉头,“嗯”了一声,“还好。”

  他笑着又夹了两个过来,“我也挺喜欢吃这个。”

  我沉默地盯着碗里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咬着。

  但其实距戌时一刻已经很近了,几乎是楼内清澈的钟声一响,楼梯口便踏上了一只黑色的靴子,靴面上绣着金色的暗纹。

  一楼的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然后错落起伏地拜下去。

  我正要跟着下去,便见昭戎弯腰时回了回眸。

  我莫名其妙地停住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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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塠(dui),一声

  陈郕(cheng),二声

  南郓(yun),二声,南边

  邰越(tai),二声,东边

  北蓟(ji),四声,北边

  不重要不重要,权谋不是很重,多的我也写不出来。

  大概理解就是四个方位,四个国家,但是不涉及其中内容。之所以用生僻字只是因为这样有神秘感,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