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虞还重逢以来，对方不认得他，不愿再叫他师父，奚长游都不曾计较。
毕竟虞还是失了忆，不是故意不认他。
但这句话还真将奚长游说愣了。
且对方还神情无辜，一副颇为不解的样子。
奚长游看着眼前的人，不禁在心中想，或许自己给虞还的脑袋一巴掌，说不准就能帮他恢复记忆呢？
忍了又忍，奚长游堪堪维持住良师形象，没对徒弟动手。
“回去睡吧。”他摆摆手，转身进了抱灵峰。
……
青山派弟子早都变成了陌生面孔，唯一亲身经历当年之事的虞还也是一问三不知。
奚长游想要知道当年的事，找出虞还失忆的原因并为对方恢复记忆，在青山派是暂时摸不出什么进展了。
正思索该向何处打听之际，奚长游倒先收到了一位故友的传信。
青山派千年前的长老回归，一夜之间多出一位大乘后期的仙尊，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这是又过了几日，才接着传到了妖界。
给奚长游传信的这位老友便是位妖修，名为朱千柳，原形则是只狐狸。
奚长游当年只有虞还这么一个徒弟，养得分外上心。
虞还本就是门派中年纪偏小的弟子，又因为先天不足，身体长得慢。满十二岁开始跟着师兄们外出历练的时候，虞还一直都是队伍最后最瘦小的那个。
奚长游每次送虞还出门，看着自己的徒弟可怜兮兮地给别人当小尾巴，都颇有老父亲的心态，愁得唉声叹气。
为了能放心点，他便开始热衷于给徒弟买各式各样的稀奇法器，防御自保的，补充灵力的，暗算偷袭的……只要觉得有用，奚长游都买。
他就是在那段时间结识的朱千柳。
不过后来奚长游才知道，朱千柳那会儿也是刚从妖界出来闯荡，表面装得很老成的样子，其实就是个会忽悠人的奸商，看他人闲钱多，就特意去找些小众的灵器卖给他，坑了他不少灵石。
后来朱千柳就是靠从奚长游这里坑来的灵石当本金，做起了正规生意。
抱灵峰上灵气滋润，奚长游靠在躺椅上慢吞吞地看着信。
信上先是对奚长游活过来表示不敢相信，后又让奚长游看到信后一定要去与他见一面，他必须亲眼看见人才肯放心。
再往后读，奚长游才知道朱千柳这些年混得很好，专做修真界和妖界之间的法器生意，人脉也是纵横两界。
这么一想，对方这么快就得知奚长游回来的消息，也不奇怪了。
妖界混乱，奚长游不便去，两人便约在朱千柳在修真界的境域见面。
出门前，新掌门破天荒地放下门派事务匆匆找来，似是颇为不放心。
“仙尊身体受限无法施法，外界混乱，如此出行怕是不安全。”
虞还眉间微蹙，操心的样子倒让奚长游觉出几分熟悉。
“不用过多忧虑。”
奚长游虽然无法施法，但大乘后期的修为并不是摆设。他只需稍一显露修为，一般邪物便不敢靠近。
更何况，他从荒坟赶来青山派的一路上也好好的，没出什么事。
不过又活一次不容易，奚长游也惜命许多。
“若是真有危险，我会传讯给你。”他补充道。
虞还眉间仍皱着，身为青山派掌门，保护宗门仙尊安然无恙是他的职责。
“天黑之前仙尊没回来，我自会去寻。”
……
千宝阁，是修真界法器最全的去处。
白天售些能在市面上流通的法器，天黑后交易范围便更广了。
奚长游乘坐法器来到千宝阁境地时，朱千柳已经站在楼外等候。
对方一身鲜艳红衣，相貌停留在二十多岁的模样分毫不变，刚一看到奚长游就红了眼眶。
“你，你当真活过来了？”朱千柳上来就在奚长游肩膀上拍了几下，确认人是活的，就更激动了。
他性格也未变，全程都没给奚长游说话的机会。
门外不是叙旧的好地方，两人很快进了千宝阁后院，阁楼二楼估摸是平时招待贵客的地方，装潢颇为奢华。
奚长游身体不如从前，坐下喝口热茶才缓过气，朱千柳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
他似是颇为感慨，一直将一句话反复说：“我真没想过还能见到活生生的你。”
说完又是拉着奚长游一通叙旧，讲他这些年是怎么将生意一步步做大的，又讲这千年间修真界和妖界发生了什么大事。
直说了将近三个时辰，下人送餐食进来才算结束。
朱千柳说了这么久，最后还是红着眼眶叹气，无限感慨：“你居然真活过来了。”
奚长游倒真没想到对方见到自己会哭，他见不得这种氛围，本想开口调节一下气氛，却忽的注意到朱千柳话中的奇怪之处。
“我居然真活了，”奚长游跟着重复一遍，“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我会活过来？”
朱千柳闻言看了他一眼，还是叹气。
“也不是，”他像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是不相信你能活，因为你死的时候我们都知道，魂魄都碎了，哪还有活的可能呢。”
“但你也知道，我这人别的没有，就是消息灵通。”朱千柳道，“得知你出事的消息后，我也到处打听，不敢相信你真死了。”
“后来还真让我打听到了点东西，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说到这儿顿住，看了奚长游一眼才继续：“你死的时候也没尸首，青山派的几个长老在抱灵峰后面给你建了座空坟后，就把这个消息昭告了修真界。”
“你是为了修补界膜死的，数不清的人去祭拜，但唯独不见你那个徒弟。”
朱千柳道：“我觉得可疑，就去查他在干什么。”
“后来我打听到，他不信你死了，一个人跑去界膜附近搜集你碎掉的魂魄，带回去用阴术养着，说这样能救活你。”
“那个阴术……是冥界的东西，比魔族术法还邪门，是修士最忌讳的，”朱千柳神情复杂，“但他那时就是个疯子，几个长老也管不住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朱千柳一直觉得虞还就是奚长游的跟屁虫，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霸占着奚长游，占有欲强到离谱，所以他对虞还的看法一直不怎么样。
而得知虞还为奚长游做到这个地步时，他心里也很复杂。
魂魄碎裂后，命气就会开始消散，消散完就会彻底变成死魂。
所谓阴术，就是用和死者血脉相近的人的精血，去灌溉命气尚未完全消散的碎魂，以求一线生机。
这种阴术需要消耗极多的精血，且十分耗费时日，奚长游此前只听说过一位父亲为了复活自己的孩子，以血液滋养了五百年碎魂，待儿子生还，父亲也已经精血耗尽，撒手人寰。
简直就是以命换命。
“后来呢。”奚长游开口时，才意识到自己喉间发紧，声音变哑了些许。
“后来就是两百年后，修真界和魔界大战，妖界为了自保封锁了地界，”朱千柳声音又低了下去，“我那时在妖界，能知道的消息就少了。”
“就是听说青山派遭了场大劫，所有的长老都离世了，之后虞还的名声又忽然大起来，都说他凭一己之力斩杀魔尊，保住了青山派。”
后面说的这些，奚长游已经大致能拼凑出来了。
“等大战结束，我从妖界出去，去问你徒弟养魂的事时，他就像变了个人，说我在胡言乱语，还把我赶了出去。”
朱千柳也在疑惑一个地方：“所以……到底是不是他复活的你？”
如果是虞还复活的，那么奚长游为什么会在千年后才活过来？
更何况，虞还失忆后就中止了养魂，养到一半的碎魂也不知所踪。
奚长游也无法做出判断。
但他现在起码知道，自己能活过来一定与虞还有关。
转眼天便暗了下去，奚长游坐着听的时间长了，额间隐隐发胀。
“时间不早了，天黑之前我得回去。”
朱千柳似是早有预料，直接关门：“你不是没法术了吗，怎么回去？”
“这样吧，我带你去妖界好好玩几天，再将你亲自送回青山派。”
奚长游闻言尚未来得及开口，一道深厚而冰冷的灵气就已经从远处逼来。
灵气逼近的速度极快，朱千柳开窗去看，就见一道墨黑身影已经在千宝阁楼前站定，旋即径直走进大门。
朱千柳当场翻白眼：“他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跟个狗皮膏药一样？”
青山派掌门的地位不低，整个千宝阁的侍从都毕恭毕敬。
虞还面色冷淡，由侍从带路推开房门，看到奚长游的一瞬，神情才缓和些许。
“仙尊。”他先向奚长游行了礼，转而看到一旁的朱千柳时，情绪就又冷了下去。
分明与这人接触极少，但虞还莫名看对方不顺眼。
朱千柳跟奚长游道别，又让奚长游答应他下次再出来玩，说着说着就握住了奚长游的手腕。
虞还看得眉头一跳，心中那股无名的讨厌又重了几分。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件厚氅，上前为奚长游披上，顺势隔开他们两人的距离。
虞还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这么厌恶朱千柳。
可能是不喜欢狐狸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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