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派仍是仙家第一门派，这点没错，”一位长袍修士饮下一口茶，缓缓道，“但你口中所说的盛况已是千年前的事啦。”
茶馆里人来人往，纷繁热闹。
奚长游和几位修士围坐一桌，接过小二呈上的新茶时，低声道了句谢。
“那应该是七八百年前的事，”长袍修士神态随意，这会儿正有兴致多说几句，“那时青山派除了大长老飞升成道外，另外两位长老陆续陨落，魔族趁人之危屠杀门徒，青山派近乎灭门呐。”
奚长游凝神听着，这时惊得指节一颤，险些洒了茶水。
“那两位长老的修为也已经接近飞升，怎么会陨落？”
“这就不得知了，”另一个修士闻言摇头道，“太久远的事，我们这些后辈也是听的传闻。”
“只知道那时候的青山派，翻遍山门也找不出一个能在修真界叫得上名号的后辈，最后是前长老亲传弟子一代里，最小的那个当了掌门。”
奚长游还没从上句话缓过神来，就又是心里一惊。
他在几个长老中资历最浅，也是最晚收徒。
亲传弟子一代最小的。
可不正是他徒弟虞还？
“新掌门脾性古怪，改的门规特别严苛，也不愿意与其他门派往来，长时间下去，青山派后辈弟子越来越少，门派声望当然也是不复当年。”
青山派向来坚持温和化育，与人为善。
奚长游没死的时候，青山派就已经是整个修真界弟子人才最多的名门大派。
他的几位师兄，也就是门派掌门及长老，更是仙家里出了名的老好人。那时候无论哪个门派遇到麻烦事，都要来青山派请教一二。
新掌门现在的行事作风，确实与先前的背道而驰。
奚长游心中疑惑更多，但没来得及多问，旁边桌上的修士也“砰”得放下茶杯，高声加入讨论。
“要我看，就算没那套门规，也没人愿意去他手底下修道，”那个修士只看外貌就知道修为不低，说话时中气十足，神情忿然，“这个虞还刚上任就砍去同门师兄的双腿，是我当年亲眼所见。他杀人也好像斩杀一只牲畜一样简单，简直就是魔头行径！”
奚长游不知不觉已皱紧了眉头。
“这位道友，话也不能这么说，”长袍修士闻言不禁也提高声音，辩论起来，“你说他是魔头，可当年分明是他镇压了魔族。”
“更何况，十年前万剑宗遭遇魔族伏击的时候，也是多亏了青山派及时出手相助，才能力挽狂澜……”
这位青山派新任掌门似乎颇受争议。
但是种种言论，不论是褒是贬，描述的都不像他徒弟。
奚长游一直听到落霞铺天，众人散尽，才起身结了茶钱，继续赶路。
这已经是奚长游从一处荒坟中醒来的第三日。
他活着的时候深居简出，现在死了千年之久，修真界更是已经天翻地覆，一个熟识的面庞也难找到。
他死了一回，修为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增益许多。
不过，这具身体虽然与他生前的相貌一模一样，但却是积攒天地灵气新生的躯体，非常脆弱，几乎无法吸纳灵气。
所以即使修为仍在，也不宜施展法术。
奚长游醒过来的时候身无分文，便变卖身上的外袍，换了件粗布衣衫和些许灵石。
没办法施法瞬移，他就隐匿修为，雇下一辆马车，在赶去青山派的路上一路打听，算是了解了当今三界九州的大致情况。
只是越了解，心里的疑惑也越多。
例如自己怎么会突然活过来？他明明已经魂飞魄散，修为为什么不减反增？
还有，千年前是他亲手将界膜修补完整的，修真界大劫已经安然度过，修为远在他之上的两个师兄又怎么会在短短两百年间忽然死去？
在他死后，青山派究竟遭受了多大的灾祸，才能轮得到年龄最小的虞还担任掌门？
万般疑惑，现下也只有见到虞还才能知晓答案了。
这样想着，奚长游与徒弟见面的心情便又迫切了些。
月上中天，四下静谧，只有马车转轮撵过道上薄雪时发出的窸窣动静。
奚长游身形随马车颠簸微微晃动，能感知到熟悉的气息与灵气波动变得愈发强烈，是距离青山派越来越近了。
山门下，奚长游将手中灵石悉数给了车夫，车夫很快离开。
入眼都是熟悉的景色，奚长游本迫切的心境在这时又掺了几分酸涩。
他赶去修补界膜时并不知道自己会死。
界膜破损处灵气暴烈，形势十分紧急。
奚长游在意识到自己会魂飞魄散时，肉身就已经先一步碎裂，让他一句话都没来得及交代。
走得突然，回来的也突然。
奚长游不由在心中猜想，分离这么久，徒弟见了他肯定得抱着他哭一场不可。
至于外界那些夸张的传闻，奚长游并没有当真。
虞还是他一手养大的，他最了解自己徒弟是什么样，传言不能左右。
青山派有宵禁，这时山门紧闭，戒备森严。
奚长游刚打算从后山进去，忽然察觉到有几道魔气从后山树林窜出，迅速朝这边逼来。
魔气颇为凶戾，但又十分不稳，不像是对外攻击，更像在仓皇逃命。
在魔气身后，有更为狠厉冰冷的气息步步紧逼。
几个魔修慌不择路，眼看就要波及奚长游。
千年修为的感知力太强，奚长游还没来得及压制，澄澈而浩荡的威压就已经铺天盖地地落下，如银河般映亮了半座后山。
那几个魔修则猝然被逼出数十米远，七窍流血昏死过去。
威压很快收敛，新生的躯体因为承受不住这样强大的灵力而撕痛，奚长游皱眉缓了几息。
再抬眸时，方才追杀魔修的人已经在远处落地，远远望去，他只能看到一道玄黑身影熟练而利落地捏决，将几个魔修的尸体焚为灰烬。
等那人收势走近后，奚长游才呼吸一滞，浑身跟着凉了一瞬。
他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千年未见，徒弟的面容身形，甚至性格发生多大变化，都在情理之中。
可奚长游从没想过，就连那一身由他亲自培养的灵气气息也能变得这么陌生。
若是没有变，早在远远一望时，奚长游就该将自己的徒弟认出来了。
他不认得虞还的灵气，对方却认得他的。
奚长游这一身本领都是在青山派练就的。
更别提曾作为青山派长老，门派弟子的修行都从他这里一脉相承。
他身上的门派气息，再明显不过。
虞还着一身玄黑的掌门正袍，身形修长，气质凛然。
两人对视间，他的视线毫不避讳地在奚长游身上探究一遍，才侧身收剑，抬手行礼：“恕晚辈冒犯，青山派几位长老皆已不在当世，敢问您是哪位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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