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愉辰心很慌，像是被人为在后脑上重重打了一棍，有几分钟都是空白的，他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早上那股不安感越演越烈，直至变本加厉。
江愉辰不信神佛不敬鬼神，更不会相信直觉这种飘忽不定的东西。
他抬头看了眼吊瓶，还有小半瓶消炎液，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拔针。
崔静倏在一旁削苹果，顺着江愉辰的视线看过去，“还得要等半小时。”
江愉辰划开手机，问：“粥粥出去多久了？”
崔静倏：“你急什么，他出去吃饭，怎么也要半个钟头——”
崔静倏话刚说完，病房门边就探出一颗脑袋，齐歆伸手阖上门，毫无血色的脸上带着一抹笑意，“我回来了。”
江愉辰喉结滚了下，数不清多少次了，只要他一喊齐歆就会来，未免也太巧了些。
崔静倏纳闷道：“十分钟不到，你吃完饭了？”
“吃完了。”齐歆定了定神，又道：“您吃过了么？”
崔静倏说：“待会和阿愉一起。”
“嗯，那您……想吃什么，我出去——”齐歆话说一半，又想起来崔静倏不吃外卖。
他有点局促：“我回家给您做吧。”
“过来。”江愉辰声音很低。
哪里会有那么多巧合……
齐歆走了过去，他走得很慢很慢。
江愉辰自己拔了针，微凉的掌心贴着齐歆的额头。
不烫。
“你怎么乱拔针啊。”齐歆拇指压住江愉辰手背上的止血棉，“还没输完——”
“呃……”
齐歆声音很轻，呼吸好像停滞了一瞬。
江愉辰掌心隔着外衣压在他肚子上，指尖在齐歆肋骨上摁了摁。
“粥粥。”
江愉辰手背蹭着齐歆的胃，齐歆又瘦了，现在都能摸到骨头了。
清晰的痛感传过来，应该是摁在伤口上了，齐歆想。
江愉辰电话打的急，一个接着一个，他还没来得及检查伤口，不过那人下手轻，应该不会留下明显的疤痕。
江愉辰心细，齐歆强忍着呼吸声，尽量不发出痛哼，“嗯？”
他不想给江愉辰添麻烦，江愉辰还病着呢。
“以后都不吃菜了。”江愉辰摸着齐歆的骨头，嗓音发涩，“中午给你烧肉。”
“我们不吃菜了。”
以前摸着也没瘦成这样，现在吃饱了肚子上都没有肉。
“以后都不逼你吃菜了。”江愉辰说着就要拿手机打电话，“我让张阿姨煮羊肉汤。”
“还想吃什么？”江愉辰问他。
齐歆抿了下唇，“我吃过中饭了，不饿。”
江愉辰手还压在齐歆肚子上，平时没什么感觉，这会却痛得难忍。
江愉辰揉的每一下都像有钝刀子在割，刺啦啦的痛。
“哥。”齐歆眨了下眼，他有点看不清，话也说得慢悠悠地，“你要喝水么？我去给你倒。”
“不喝。”
“哦。”齐歆把右手伸到江愉辰面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崔静倏在看手机。
齐歆声音变得很轻很轻，轻到只有气音，他说：“哥哥，我给你看个东西。”
江愉辰没再打电话，低头看着齐歆，齐歆的掌心很冰，怎么也捂不热。
好像从前天开始，齐歆就捂不热被褥……他不应该藏着药不给粥粥吃。
粥粥那么乖，肯定不会乱吃药。
他不应该不给齐歆吃药。
“你拉一下我袖子。”齐歆声音还是那样低，像是在哄他。
江愉辰应了声，指尖轻扯着，拽出了一根棒棒糖，准确来说，是很长的一截棒棒糖，他一直拽一直有。
齐歆眼睛里又湿又亮，江愉辰拽到最后，扯出了齐歆的平安扣。
齐歆戴了二十二年的平安扣。
“袖子里哪来这么多糖……”江愉辰声音也低，他撕开一根橘子味的填到齐歆嘴里。
“甜么？”
齐歆笑了，“甜。”
“凑过来点。”江愉辰把平安扣系好绳结，重新戴在了齐歆脖颈上。
“割个阑尾而已，一点都不痛，肯定会平安的。”
“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江愉辰掌心托着齐歆的胃，往上顶了顶，“中饭真的吃过了么？”
“嘶……”
胃里断断续续地痛，齐歆越疼越清醒，他没再说什么，“我出去——”
“不让。”江愉辰语气不太好，“浑身冰凉。在屋里暖暖。”
“又胃痛了？”
齐歆思维模式偏保守，江愉辰这句话声音放得很低。
“哦。”
“又哦。”
齐歆不擅长撒谎，答不上来的话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和江愉辰干耗，看谁先妥协。而往日里齐歆这样，病情一般都不会很严重，有时候连药也不用吃，喝半杯热水就会好很多。
齐歆常常会给江愉辰一些暗示，虽然齐歆自己没注意。
—胃痛？
—哦。
江愉辰点了下齐歆额头，话赶话逗了他一句：“要说是还是不是……”
齐歆刚松了口气，江愉辰语气又淡了起来，“粥粥，你这怎么红了？”
江愉辰皱着眉，齐歆眼睛周围泛着不正常的红，之前离得远，他一直没看清。
红肿的痕迹很严重，像是被人用麻绳勒的，一道道清晰分明。
“不知道。”齐歆眼睛上抬，他看不到江愉辰指的地方，“会不会是睡觉压到了？”
“不像。”江愉辰说：“你伤在眼睛上，眼皮痛不痛？”
齐歆摇头，“没感觉。”
崔静倏从包里找出一盒面霜，“要不要擦一下？”
江愉辰摆手，“伤在眼睛上，不随便涂。”
“行。”
崔静倏只有江愉辰一个孩子，江愉辰小时候成绩好又听话，基本上没操过什么心。
齐歆坐在床边，江愉辰把大半边被褥掩在他腰腹上。
崔静倏这才注意到齐歆不正常的脸色，这孩子确实有点太瘦了，手也干。
江愉辰又挤出一泵护手霜，崔静倏包里放了两支，江愉辰揉搓着齐歆的手背，温声道：“早上涂的西湖龙井味，这个是桂花的。”
“喜欢哪个？”
崔静倏晃了下神，她或许从来没有真正接纳齐歆。即便他和江愉辰结婚两年了，即便她给了八十八万的彩礼。
江愉辰在节目里不过是两分钟的画面，她和江浔一眼就能发现异常。而齐歆进进出出快两天了，只有江愉辰让他“过来”，只有江愉辰关心他冷不冷。
她对这个孩子未免太严苛了些。
***
江浔中午带了排骨山药粥和羊肉汤，饭盒打开后，汤粥蒸腾着冒出热气，临时支起来的小餐桌雾蒙蒙地，很有家的氛围。
崔静倏主动给齐歆盛了一碗饭，“坐下吃。”
齐歆不太自然，“谢谢公公婆婆。”
江浔有些意外，他这两年在外地出差，很少和齐歆接触。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直到齐歆那声公公喊出来。
都成婚两年了，还在喊公公婆婆。
“我先洗手。”齐歆和江愉辰说。
“粥粥。”江愉辰伸手拦他，“用湿纸巾擦擦，水凉。”
“好吧…”
齐歆语气过于消沉，江愉辰又道：“你去也行，但别洗太久。”
“嗯，知道了。”
病房的洗手间靠墙装了扶手，齐歆靠着撑了下，勉强掀开长袖秋衣，他肚子上一大片青紫，腰上不断往外渗着血珠。
“嘶……”
齐歆倒吸了口凉气，腰上的伤应该是被江愉辰揉破的。
江愉辰力道不重，以往他这样揉着，根本不会这么痛。
齐歆叠了三层厚厚的纸巾捂住伤处，简单掖在腰间。
他洗干净手上的血珠，还没擦干，卫生间的门就被江愉辰拉开了。
“怎么这么久……”江愉辰手背贴了下齐歆脸侧，“不舒服么？”
“没有。”
齐歆擦干净手，漫不经心道：“综艺我和导演说不录了。”
江愉辰看着齐歆苍白的面色，小家伙这两天肯定没吃好饭，下巴也尖了。
“哥，你有在听么？”齐歆伸手在江愉辰眼前晃晃。
江愉辰回神，“怎么不录了，你不是舍不得违约金？”
齐歆没多说，“先吃饭，等晚上和你说。”
江愉辰身体底子好，两天不到，已经能自己下床活动了，出卫生间的时候，他还伸手扶了齐歆一把。
他总觉得齐歆身体发虚，每一步都走得轻飘飘地。
江浔带了两份饭，江愉辰吃粥，他和崔静倏吃别的。
这些饭里当然没有齐歆那份，这两天他都是出去吃。
崔静倏给齐歆盛了碗排骨山药粥，江愉辰把大部分排骨都夹给他了。
齐歆没什么胃口，喝下一口汤要缓两分钟才能吃进去第二口。
江愉辰一直看着齐歆，还以为是不合口味，“忘记让阿姨加辣了。”
“别吃了，我让阿姨重新做。”
“不用。”齐歆搬出来提前找好的借口，“我十点钟吃过了，还不饿。”
江家家教好，一家三口吃饭都不习惯说话，齐歆难得安静下来，江愉辰却很不适应，时不时就要问齐歆两句。
江浔叩了两下桌案，“愉辰。”
江浔觉得江愉辰没礼貌，齐歆在场，他并没有点开。
齐歆笑说：“……要不我还是出去吃吧。”
齐歆又笑了，江愉辰却越看越难过，他抬头冲江浔道：“爸，吃饭不说话都是陋习。”
“现在都是酒桌上谈生意。”
江浔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一个大学教授谈什么生意。”
齐歆抿了两下唇，还是道：“是我平时会说，我哥吃饭不说话的。”
江浔点了下头，可能是觉得自己太冷淡，又“嗯”了声。l
齐歆歉意道：“公公婆婆，我先出去下。”
江浔轻笑出声，“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江愉辰，你教他这么喊的？”
江愉辰拉着齐歆的衣摆不让他走，“你们还没给改口费，先这么叫着。”
“什么时候给了，我什么时候让粥粥改口。”
江浔拿一旁的书挥过来，他没用什么力道，齐歆却伸手挡住了。
力度很轻，和齐裴良的鞭子不一样。
齐歆后知后觉尴尬起来，江浔只是和江愉辰开了个不轻不重的玩笑。
江愉辰把书本抽走，“爸，你别吓着他。”
江浔没什么太大反应，继续道：“等你出院，带齐歆来老家改口。”
“行。”江愉辰装作无意，“今年过年我和粥粥一起回。”
江浔：“你太聒噪了。”
江愉辰：“……”
齐歆抱着碗，刚刚喝了两口粥，胃里绞着反酸。
“我出去吃。”齐歆低头和江愉辰说：“我想出去。”
江愉辰没同意，当着江浔的面继续聒噪，“外面风一吹，饭一会该冷了。”
“我在医院一个避风的角落吃。”齐歆似是而非道：“吃完就回来，很快的。”
江愉辰这次松了手，“那你去。”
齐歆话里的漏洞太多了。一会说吃过中饭了，一会又说要出去吃。
等齐歆离开两分钟，江愉辰放下碗筷，崔静倏问他：“去哪啊？”
“卫生间。”江愉辰边说边下床，他轻轻推开房门，没弄出什么太大的动静。
医院窗户开着，冷风顺过来，砸得窗户噼啪作响。这两天没下雨，但是有很大的风，屋内屋外温差很大。
江愉辰在走廊四处走了一圈，和他想的不同，他没在外面的长椅上看到齐歆。
但江愉辰隐隐觉得，齐歆不会走太远。
角落里传来碗筷落地的声响，江愉辰回头，一步步往声源的方向走。
医院根本没有什么避风的角落。齐歆一个人蜷缩在楼梯拐角，他离病房不远，但位置偏僻。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
怪不得……
怪不得他一喊齐歆就来。
齐歆没看到江愉辰，一个人蹲在墙角，拿筷子在戳一份红烧肉，手上还捧着一碗汤粥，只是他右手抖得厉害，没能端住。
汤粥洒了一地，齐歆捡起一块排骨，有些懊悔。
他顿了顿，夹起地上排骨尝了一口。
江愉辰心疼得说不出话，他径直走过去，弯腰牵起齐歆。
“粥粥。”
齐歆茫然地看着他。
“这里凉，哥哥带你出去吃。”
齐歆反应很慢，眼前像是蒙了一层薄雾，他手边还堆着三份外卖，没有一份是打开的。
“午饭就吃这个么？”江愉辰拎走那三份很重的外卖，语气如常，“都冷了，不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