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歆没睡着，他悄悄数着秒。
江愉辰也没睡，过了很久，也许只有五分钟，江愉辰没看时间。他手往齐歆那半褥子里摸。
齐歆离他远远地。褥子里的温度和昨天早上一样，凉得像没躺过人。
“粥粥。”
齐歆装睡没说话。
江愉辰也没想等他应，侧对着他道：“上次的事情我妈不是故意的。”
“你不要怨她好不好。”
说完江愉辰勾唇笑了，他知道齐歆不会的，要不然参加综艺也不会在亲属那栏留崔静倏的名字和电话。
这样想，江愉辰又觉得自己多心了，他轻轻把齐歆抱在怀里，捂热齐歆冰冷的掌心。
身上怎么这么凉，明天如果还是这样，要喝点中药调理调理了。江愉辰心想。
……
平常人睡不着数棉羊，往往数一会就会走神。齐歆不会，他最多数过八万六千四百秒。
他曾完整地数过一整天，和手机上的时间分秒不差。
天刚破晓，齐歆就悄悄爬起来买粥。
江愉辰环着他，口齿不清地问：“去哪……”
“洗漱。”齐歆轻声。
齐歆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尽量不发出声音。直到走出病房，他动静才恢复正常。
这会刚过六点，苏淮序还在值夜，看到齐歆的时候，他顺手把台案上的牛奶递给他。
“这么早出门啊，小粥粥。”苏淮序拿笔在值勤本上写着什么，眼神在齐歆身上瞥了一眼，“手上纱布该拆了。”
“小针刀不用捂那么久。”
齐歆点头，刚要往外走，苏淮序又问，“去哪里啊？”
“那老东西就割个阑尾，还没有你腱鞘炎难熬……但是他早上醒来要是看不着你，估计会拔针出门找。”
齐歆手里拿着牛奶，一时间没说话。
苏淮序继续道：“在这等我会，等下带你把纱布拆了，当心捂久了发炎。”
“学长。”一个扎着丸子头女学生匆匆跑过来，“三号床出现过敏症状。”
苏淮序看了齐歆一眼，“等着。”
齐歆再次点头，他原地站了一会，然后坐在医院外的长椅上，拿手机准备点外卖。
小程序里逛了一圈，好像哪家粥都不好喝。
过了一会他又站了起来，他忽然想起来江愉辰昨晚问他，晚饭花了多少钱。
他和江愉辰绑的是一张银行卡。
齐歆想了半天，江愉辰要是查账，他就说花的现金。
一个谎言常常需要用更多的谎言掩盖。
现金是从玄关拿的，玄关的钱是阿姨误放的……
可能也是无聊，齐歆不断把这个问题延伸，直到最后圆不住这个谎。
整整两天没睡了，齐歆却很清醒。
六点半左右吧，苏淮序拿着碘伏和脱脂棉球回来了。
“齐歆，牛奶怎么不喝？”苏淮序说：“要凉了。”
齐歆把右手摊平，“我带回去给江愉辰喝。”
苏淮序揭开齐歆手腕上的纱布，眼皮微抬，“他不缺这口。”
“前几天江愉辰还和我说，你现在不用吃安眠药了。”苏淮序给齐歆的伤处消毒，“他当时挺高兴的。”
“你哥……”苏淮序撕开创可贴，摁在齐歆的针眼上。“有什么事还是说清楚吧。”
“江愉辰要是知道，你避着崔姨，他会怎么想？”
“平时宝贝一样护着你。总不能硬逼着他在你和崔姨之间选一个。”
齐歆：“我没这样想过。”
“知道你没这么想。”
苏淮序坐在齐歆旁边，“老江没和你说过吧。”
“他那半年很忙，每天平均睡四个小时。忙项目忙学生忙论文，最后就是想陪你念书。”
“后来发现你病了，他又着急，找我一个骨科医生帮忙看心理。”
“你啊。”苏淮序依次收好碘伏和棉球，“早晚需要自己想清楚。”
“这事我就不和你哥说了。”
苏淮序没点明，齐歆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苏淮序昨天看到他了。
只不过齐歆并不是想逼江愉辰做出选择，他躲着崔静倏，只是想给江愉辰一点私人空间。
崔静倏想和江愉辰说说话。
点外卖的时候没注意看地址，地址默认是家。
御水小苑离医院挺远的，步行大概需要半小时。
齐歆抿了下唇，拐弯的时候没怎么走心，忽然被一个人拽入一条漆黑的巷道里。
那人死死捂住齐歆的眼睛，抬头对着齐歆肚子就是一拳。
“就你这个小白脸敢举报我……”
“老子一天白干了！！”
齐歆没反应过来，又被按在墙上踹了两脚。
那人明显不想闹大，打了两下算是出气，伸手在齐歆口袋里翻翻找找，手机没敢偷，随便顺走了两张现金。
齐歆没还手，他现在挺想挨打的。
肠子和胃好像绞在了一起，拧成一个死扣，怎么也解不开。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也不是没犯过胃病。他能忍的。
齐歆在情绪最低落的时候，挨了一顿毒打和说教。
齐歆躺在地上看了一会，天很蓝，风很轻，棉花糖一样的云一片盖着一片。
很漂亮。
今天没下雨，他忽然想看彩虹。
齐歆拍干净身上的沙土，一步步往家里挪。
江当当坐在窗台晒太阳，看到齐歆的时候尾巴晃了一下，慢悠悠地在齐歆身上蹭了蹭。
齐歆去哪，它跟着去哪，连齐歆换衣服都跟着。
江当当咬回来各种玩具，逗猫棒、小鱼干、假耗子……然后肚皮一翻，懒懒地瘫在齐歆脚边。
齐歆伸手摸了一下，眼泪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江当当呆坐着，然后又去把扫地机器人推了过来，故意摔倒给齐歆看，瘸着一条腿围着齐歆转圈圈。
齐歆没笑，他已经没力气笑了。
江当当不动了，陪齐歆坐在地上，爪子随便摁了一个按钮。机械的女声响起。
“粥粥真棒。”
齐歆哭从来没有声音，他会咬着什么东西，他这次对着手腕上的针眼狠狠咬了下来。
屋里很安静，只能听到挂钟的响声。
***
江愉辰恢复的不错，今天已经可以下床了，崔静倏来的时候，他刚洗漱完。
“粥粥。”江愉辰没回头看，随意喊了一声。
“是我。”崔静倏把做好的粥打开。“齐歆又出去了？”
“去哪了……”江愉辰说着打了电话过去，没人接。
崔静倏说：“买饭的吧。”
微信跳了一下，齐歆回了消息。江愉辰又打了过去，齐歆还是没接。
江当当：回家喂猫，快回来了
江愉辰没回微信，直接打了个视频过去，崔静倏看他，“怎么了？”
“不知道。”江愉辰蹙着眉，莫名有点心慌。
齐歆手机摔坏了，接听的那个键按不了，齐歆不停地点，点了好多次，还是不管用。
就在视频要挂断的时候，齐歆又戳了戳，手机屏幕黑了一瞬，忽然就接通了。
猫猫似乎知道是江愉辰的电话，两只爪子摁来摁去，帮齐歆打掩护。
“粥粥真棒。”
“粥粥好棒。”
“粥粥好乖。”
……
江愉辰笑了下，“逗猫的么，怎么这么久才接。”
齐歆重新拿纸巾擦了脸，他慢慢说：“哥，我外卖点错地方了。”
江愉辰看着视频，“点错让阿姨拿。”
“哦。”齐歆语气和以前一样，“路不远，我自己去了，可能到医院的时候会晚点。”
“行。”
江愉辰从不会挂齐歆的电话。齐歆抱着猫坐在床尾，半真半假道：“手机没电了，我先挂。”
江愉辰应了声，给齐歆温了碗小米粥。
齐歆外卖点的很多，他觉得都不怎么好喝，也不知道江愉辰喜欢喝哪家。
他单手拎着三份外卖，右手蜷缩在袖子里，他特意穿的长袖，里外都是。
齐歆这次没刻意在门外等，他敲了两下门，等崔静倏点头才进去。
“拿这么多。”江愉辰靠坐着，伸手接了两份。
“粥粥，手给我看看。”
齐歆站在崔静倏旁边，“不重的。”
“还不重。”江愉辰说：“我刚接那两份都沉甸甸地。”
崔静倏帮忙把外卖收好，嗓音温和又疏离，“住院第一天就别吃外卖了，我让阿姨给做。”
“嗯嗯。”齐歆说着又把外卖拎了回去，他和江愉辰说：“那我放外面，在里面占地方。”
“先吃点东西。”江愉辰温声：“一大早就往外跑，饿不饿？”
齐歆摇头，“我吃过了。”
江愉辰把温好的小米粥递给齐歆，“尝尝，我妈的手艺。”
“嗯。”齐歆拿勺尝了一口，很糯。
肚子上挨了很重的一拳，胃里异常酸胀，喝水都难受。
“是不是不喜欢吃？”江愉辰看着齐歆愈发苍白的脸色。
“没有。”齐歆笑了笑，“我吃过了，不饿。”
崔静倏没怎么说话，好像齐歆一过来，她就被按下了暂停键。
崔静倏是过来看江愉辰的，崔静倏是过来看江愉辰的，崔静倏是过来看江愉辰的。齐歆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三遍。
他已经自私地占据了江愉辰很长时间，这几个小时要留给崔静倏。
“哥——”
“不许出去。”江愉辰打断说：“坐着。”
齐歆脸上带着病态的白，气色实在是算不上好。仔细想来，齐歆昨天状态就不怎么样，只不过他常笑，话也比平时多。
江愉辰还在想，是不是最近两天草吃多了，小家伙厌食症犯了。
齐歆坐在崔静倏旁边，病房里倏然安静了下来。
齐歆装作低头看手机，他走在路上莫名被打，手机猝不及防撞在了墙上，屏幕已经不能用了。
他随便点着，时不时指尖挪动两下。
“粥粥。”江愉辰又说了一遍，“手给我看看。”
崔静倏适时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齐歆。
“谢谢婆婆。”
齐歆没再坐着，他朝江愉辰摊开掌心，上衣袖口一路遮到了手腕。
“早上苏医生帮忙拆了纱布。”齐歆像是汇报课业的学生，站得规规矩矩。
“好。”江愉辰伸手撩开齐歆的袖口，他手背上还扎着留置针，齐歆没敢乱动。
齐歆的手腕清瘦苍白，江愉辰从崔静倏包里摸出一盒护手霜，挤出一块抹在齐歆手背上。
“身上都是这样凉么？”
齐歆笑了笑，“还行。”
手腕藏在袖口里都冷成这样，身上能有多少热气。
齐歆最近经常笑，江愉辰却不是很高兴。他慢慢搓着齐歆的手背，牵住了就没再松手。
“你还在输液。”齐歆笑着，露出两个梨涡。
小梨涡一点都不开心，眼睛红红的，肯定偷偷哭了。
“穿的也不少……”江愉辰顿了下，抬头看着齐歆，“换衣服了？”
“想换就换了。”齐歆说。
江愉辰把崔静倏之前充满电的暖水袋塞给齐歆。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齐歆想了很久，在心里一秒一秒地数着，数到十点钟的时候，他开口说：“哥，我出去吃饭。”
江愉辰：“点外卖了？”
齐歆手暖了起来，“对。”
江愉辰知道齐歆不自在，他没再勉强，“江春路旁边有很多小吃店，去找个暖和的地方吃。”
“嗯嗯好。”
齐歆拎着三个外卖盒子出去了，走的时候顺便把江愉辰昨天留给他的红烧肉带走了。
齐歆头很痛，肠子像是纠缠在一起，呼吸都是痛的。
一阵凉风撞过来，齐歆使劲摁着胃，他眼前一片叠一片的重影，痛得连步子也迈不开，他靠着墙壁慢慢蹲了下来。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这样痛过了。江愉辰对他太好了，他已经忘记疼痛具体是什么感觉了。
果然，只要他出去，崔静倏就会和江愉辰聊天。
崔静倏不喜欢坏孩子。
齐歆把外卖推到一边，颤抖着手打开了那份红烧肉。
江愉辰昨天留的，早就不新鲜了，肉油冻在一起，齐歆拿筷子插了一块。
他右手不停地抖，好几次都没有咬到。
齐歆没再想吃，认真看了一会。
这盘肉没人动过，江愉辰特意给他留的。
齐歆弯唇笑了下，他还能听到江愉辰说话。
“妈，你能不能装作很喜欢粥粥啊？”
“也不用很刻意，至少他下次说谢谢的时候，你点下头。”
耳边鼓噪不休，崔静倏说了什么齐歆已经听不清了。
但江愉辰肯定不想他这样躲着崔静倏。下次，他要主动和崔静倏聊天，不可以让江愉辰为难。
下次……